《提前占位》三两许

3、前任

　　节奏强劲的音乐还在响，嬉闹的人声却散了个干净。刚刚还在泳池里玩闹的男男女女扒着墙，伸长脖子往客厅入口看。

　　杜诚只觉得头皮发麻。

　　前一秒他还在为自己预见了狗血发展而洋洋得意，现在他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不是他只许原燎放火不许夏君泽点灯，而是原燎真的脾气太暴，他实在不想因为好友的前任现任互殴受到波及被送进医院。

　　瞪着原燎和混血帅哥相握的手，杜诚已经搞不清楚了：是他现在心态崩了所以感觉度秒如年，还是这两位握手的时间真的太长？

　　“小夏少爷，恭喜您入学鄂多斯皇家艺术学院。这是原总特意为您挑选的贺礼，请收下。”

　　从原燎身侧伸过来一只手，提着一个简约又精致的袋子。这只手很白，隐约能看到手背上蜿蜒的青色脉络。

　　“啊！这个我关注很久了，我很喜欢这次的设计。谢谢。”

　　明明是以原燎的名义送的东西，夏君泽的话中却半点没有原燎的身影。

　　不过原燎也不在意。他收回手，下意识去看荣景鹤。

　　荣景鹤站在他身边同夏君泽寒暄，俊秀的面容上挂着浅笑，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似乎方才空气里的剑拔弩张是众人的错觉。

　　“诶呀，别光站在这说话，进来进来。”杜诚赶紧转移了话题，热情地招呼着夏君泽和混血帅哥往客厅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今天他最满意的自助餐。

　　原燎却没动，他下意识觉得荣景鹤有话要说，荣景鹤也没让他失望。

　　“原总，那您先忙。我还有点事得回公司。需要我之后来接您吗？”

　　一瞬间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席卷了原燎的内心。就算隔着镜片，荣景鹤的眼睛看起来依旧很亮，可是其中却没有丝毫他熟悉的神情。

　　原燎面色不变： “不用。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

　　他在这几天的梦中总见到加班到凌晨的荣景鹤。

　　这个男人难得会让疲态浮现，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喝一口冷掉的黑咖啡。发现原燎在看他，就朝原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只是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态度恭敬却疏离，等待他的指示。

　　原燎意识到，此刻的荣景鹤是他的下属，也仅仅是他的下属。就算这几日的梦有多么刻骨铭心，梦醒后的哀痛又有多么悠远绵长，他没有任何资格要求荣景鹤按自己的期望行事。

　　笑话，唯我独尊的原家二少什么时候也在考虑自己有没有资格了。

　　原燎走回客厅就见杜诚探着头往他身后找，他捶了一下杜诚的肩膀： “我让他回去了，别找了。”

　　“嘶——”杜诚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 “就回去了？我还指望着荣秘书能拉住你呢！”

　　原燎瞥他一眼，作势撸起袖子： “那我现在就去给那个混血一拳？”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原哥！”

　　“嗤。”原燎的嘴角这么多天第一次往上扬了扬，他不理杜诚的耍宝，重新拿一个餐碟取食。刚刚和混血帅哥握手，他也不记得原先那盘顺手放哪了。

　　杜诚看原燎不紧不慢的样子实在是内心复杂。

　　一方面想原燎还有心情开玩笑，那他就没必要担心他们真打起来；一方面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最享受自助餐的居然是原燎——夏君泽对吃的不感兴趣，带着他男友去泳池那边玩了。

　　原燎也没想到他居然错过了这么多。

　　要是没有做了这么多天的梦，那在夏君泽说那个混血帅哥是新男友的瞬间，他铁定一拳朝那张混血帅脸上挥过去。

　　而这么做的结果，原燎已经在梦中亲身体验过了：他在医院缝了八针，混血帅哥颧骨骨裂、手骨骨折，夏君泽和他彻底决裂。

　　总之，哪有心思来享受这满满一桌美食。

　　火腿的切面露出粉嫩的色泽，只是站在旁边就能闻到浓郁的香气。

　　原燎片两片火腿放面包上，面包一面被烤得发焦一面依旧蓬松，再放上一片淡奶酪。一口咬下，咸香和奶香交融，酥脆和绵软相撞，实在令人心情舒畅。

　　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好处，吃得进去也吃得出滋味，活得浓墨重彩。

　　虽然梦里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但更多时候他还是被困在老男人的身体里，吃什么都寡淡如水，筷子刚拿起就想放下。

　　从长桌一头慢悠悠地吃到另一头，夕阳将天边烧得火红，夜色正涂脂抹粉整装待发。

　　杜诚早就按耐不住加入人群玩闹去了。

　　夏君泽独自从洗手间走出来，就看到原燎正站在走廊拐角无所事事地看墙上那幅的巨大挂画。

　　狂乱破碎的线条和斑驳交织的色彩映着原燎那张酷脸。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好似看得入神。

　　但夏君泽了解原燎，让原燎去品鉴这幅作品反而更像某种后现代主义的行为艺术。

　　“这画的是什么？”

　　原燎突然的出声把夏君泽吓了一跳，霎时间，夏君泽回想起了曾经和原燎的种种。

　　不可否认，原燎是个热烈的情人，他们也有共浴爱河的甜蜜时光。

　　可是这个男人不是适合他的那个。他是火、是太阳，给人温暖光亮却又把人灼得遍体鳞伤。而夏君泽更偏爱淡雅冷淡的月光。

　　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

　　原燎既没有强硬地拉扯回他的注意力，也没有因为他的走神露出阴郁的神色。他站在那里，安静得好似一颗郁郁葱葱的树。

　　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拳头，夏君泽深深呼了一口气。

　　从没有拒绝杜诚的邀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碰到现在这种情况的心理准备。何况，原燎的反应已经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太多。

　　“抽象表现主义，试图抛却图形的表达，通过线条、色彩直接表达创作者的思想。这副作品应该是行动绘画风格，画布是创作者的舞台，线条和色彩记录了创作者在绘画时的举动。”

　　“嗯，完全不能理解。”

　　原燎的回应没有丝毫迟疑，夏君泽瞬间接不上话来。

　　并不是对原燎的回答不满，而是惊讶于这是原燎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承认，他们的内心世界差距如此之大、如此地难以相容。

　　他扭头看向原燎，原燎也在看他。

　　明明半个月前才见过，还闹得不欢而散，原燎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现在看着夏君泽，原燎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之前会那么执着于这个人：他全身心投入自己所热爱的事物的样子很美丽。

　　大概最初的他也想要被那样全身心投入，所以才会对夏君泽穷追不舍。而后来，在夏君泽提分手时，他更多是不可置信和自尊受挫的愤怒。

　　年轻的坏处就是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事实上他不过是在原地自转罢了。

　　原燎收回视线，扭头继续看这副巨大的挂画。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块洒满颜料的抹布，他理解不了也没想理解这块抹布的意义，就像他从来没有真的尝试过去了解夏君泽。

　　“抱歉。”

　　“……阿燎？”

　　他有多久没听到夏君泽这么叫他？原燎想不起也不在意。他不会再叫他“君泽”或是别的更亲密的称呼，仅仅向夏君泽伸出手： “恭喜你入学，小夏。”

　　那是他们年少时独有的击掌姿势。夏君泽有些动容，他伸手轻轻地触上去： “谢谢，原哥。”

　　“一路顺风。”

　　“我会的。”

　　等两人并肩走出走廊，就看到杜诚正靠着装饰橱柜和那个混血帅哥说话，手边是两个空酒瓶。
　　见他们出来，杜诚把两人扫视一遍，微不可查地松口气： “聊什么呢，都不带我？”

　　“没什么。”原燎拍拍杜诚肩膀。他没打算继续赶夜场，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 “回去了。借辆车。”

　　“啊？就走了？晚上我还准备了别的呢！”

　　“累了。”

　　杜诚一脸你骗鬼呢。但现在夏君泽和他男友都在，他也不好说什么，正准备给原燎叫个代驾，却被原燎告知没喝酒他要自己开车回去，只能内心复杂地去找车钥匙。

　　“你们好好玩。”拿了钥匙，原燎和夏君泽他们打了个招呼。

　　杜诚送他去车库，路上频频往他这边偷瞄。

　　原燎被看烦了，知道这家伙就喜欢八卦，也不吊他胃口，简明扼要地和杜诚说了他去找夏君泽的经过。

　　杜诚竖起大拇指： “原哥，你总算想明白了！对啊！做兄弟比做情人靠谱多了啊！要是想再找个，和我说，包你满意。”

　　“呵。”原燎笑了一声，他不难想象杜诚会怎么给他找——首先定位到美院。他可敬谢不敏： “行了，我有目标。”

　　“哦豁？谁啊？”这才是真八卦，杜诚两眼放光。

　　他从来不觉得原燎昨天还在为夏君泽喝爱情的苦酒，今天就有下一个目标这件事有问题。恋爱嘛，就是玩儿。像原燎之前那样剃头担子一头热，来回折腾了五六年才是真奇葩。害人害己。

　　“你不是都看出来了？”看杜诚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原燎就不想让他舒坦。他挑挑眉，等杜诚开车库的灯。

　　“啊？”杜诚被原燎的答非所问搞蒙了，他啪地一声开了灯，猛地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 “卧槽，荣秘书？你来真的？”

　　“假的。”

　　两排豪车在眼前排开，车身铮亮。原燎摆弄一下钥匙，其中一辆的车门呈扇形向上滑开。

　　这车实在不合原燎现在的审美，双人座，低底盘，流线型车身，宝蓝色外壳。太骚。不如高端商务来得实际。但他没说什么，上车点火。

　　杜诚还在纠结原燎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原燎降下车窗，和他道别： “别瞎琢磨了，等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走了。”

　　打着方向出了车库，夜色将人温柔包裹。原燎打开车棚，夜风微凉，细碎的星光高悬头顶。

　　他浑身知觉都舒展开了。整个人有种破茧而出的感觉，像是新生。

　　没有直接回去，原燎逆着晚高峰的车流去了趟江边。浩瀚江水滚滚向前，他趴在护栏上掏出手机： “喂，哥？有时间出来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