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占位》三两许

2、告别

　　原燎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以后。

　　昨天迷迷糊糊地洗了个澡才上床躺倒，但是不知为何酒味似乎没有散干净。他刨着头发起床，踩到床下的外套。昂贵的衣服在地上皱巴巴地缩一团，像是刚从陶罐里掏出的腌菜。

　　原燎嫌弃地皱着眉头，捡了外套扔到洗衣篮里，在浴室把自己拾掇干净。

　　拿着剃须刀刮胡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又俊美的脸。明明是熟悉的样貌，却让他有几分怔忪。

　　等荣景鹤提着蟹黄粥来接原燎，他看到的是这个男人下巴上一道血红的破口。

　　还挺深。

　　荣景鹤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在没有药也没有创口贴的此刻，他决定视而不见，只顺着原燎的指示，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等原燎吃完他的早餐兼午餐兼下午茶。

　　原燎饿得够呛，直接在半开放厨房的料理台上开吃。

　　这饕餮斋的蟹黄粥可谓一绝。金灿灿的粥煮得稠又醇厚，入口滚着热气化开，散了满嘴浓郁的鲜，顷刻间就让原燎的五脏庙顺服下来。

　　搅着精致瓷盅里的粥，原燎的视线透过袅袅的热气落到不远处的荣景鹤身上。

　　这笔挺的坐姿和他记忆中一样。原燎难免又回想起昨晚他被轻飘飘化解的试探。

　　口中的粥顿时没什么滋味了。

　　他稀里哗啦地吃完，换了衣服和荣景鹤下楼。

　　还是荣景鹤开车，原燎依旧坐了副驾，方向是洛畔著名的高档别墅区。

　　洛畔是个大都会。原燎他们祖辈发家，父辈在这里站稳脚跟。后来的小辈自然沾个青梅带个竹马，自成一个小圈子。

　　只是人一多，总会分出个高低好坏，三六九等。如果要以出息论英雄，那这次践行宴的主角就是那高耸入云的山巅，他是那片低头都找不到的洼地。

　　泊车入库，原燎还没解开安全带，车窗玻璃就被人敲响。他不用抬眼去看，都能想象出杜诚那张堆满表情的脸。

　　“原总。”荣景鹤从后座捞了个小袋子递过来。小袋子上花体英文字母既是品牌名又是装饰，透出一股时尚又精致的美感。

　　原燎没接，他说：“你也一起来。”

　　荣景鹤手上顿了顿，刚想委婉拒绝，就看原燎打开车门长腿一伸，他只好熄了火跟下车。

　　杜诚那眼力劲可好了，当下绕过车头热情地引着荣景鹤往房子里走，一路上如数家珍地和荣景鹤介绍今天安排的活动。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荣景鹤只因为杜诚漂亮的弹舌音记住了今天的自助请了位有名的外国大厨来掌勺。

　　原燎走在他们前面不远不近的距离，也顺便听了一路。

　　昨天还是“荣秘书”，今天就变成“景鹤”。他轻车熟路地从车库拐上客厅，并没有对杜诚的称呼转变发表什么意见。

　　宽敞的客厅里放着长长的自助餐桌，落地窗外是丰茂的草坪和波光粼粼的泳池。热闹的人声混着劲爆音乐，原燎身形微不可查地停顿了瞬间，感觉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气氛。

　　他的出现十分引人瞩目，很快有人凑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可惜还没接近到三米内，就被原燎冷冷的目光刺了回去。

　　这里谁不知道原燎和那谁的事啊。现在主角之一已经登场，脸色还这么难看，旁人无不等着一场好戏上演。

　　只有杜诚还是对昨晚的原燎记忆犹新，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原燎那副模样，似乎真的伤了心。

　　一把搂上原燎肩膀，杜诚凑到原燎面前猛眨眼睛： “原哥，人还没来呢。再怎么说也是发小，这次践行宴又是你的一番心意，你自己也多享受享受嘛。”

　　这么说起来，原燎才想起这践行宴还是以他的名头办的。只是杜诚天生就是搞这些的高手，比他这个主角还积极抢着张罗来张罗去，最后干脆就把这践行宴扔给杜诚操持。

　　但经杜诚的手一转，眼前这场景与其说是践行宴，不如说是被他们寻了个由头继续吃喝玩乐。

　　原燎没说话，扒拉开杜诚的手，用眼神示意荣景鹤跟上。他既没有到楼上寻个安静的地方，也没有去室外泳池加入那帮男男女女，只是站在长长的餐台边，拿着一个餐盘取食。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却有种别样的氛围，似乎连热闹的音乐在他身边都放柔了鼓点。

　　杜诚干咳一声吸引荣景鹤的注意，声音压得低低的：“原哥没事吧？”他指指自己下巴，暗示原燎脸上的那道破口，“今天接他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荣景鹤仔细想了想。

　　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原燎是什么德行——恣意妄为，任性固执。不管不顾地出了柜，把他爸气个半死，他哥劝也劝不住，也只能随他折腾。

　　具体闹得多惨烈，荣景鹤并不知道，也没兴趣打听。他只知道最后原父干脆当没这个儿子，让原燎自生自灭。但原燎他哥却也不能真不管自己的亲弟弟，给他在子公司里挂了个董事长的名头，又把自己调了过来做原燎的董事长秘书。

　　但原燎是铁了心要当甩手掌柜，开会不去，报告不听，荣景鹤给他的文件看都不看就签字。现在公司业务全部都由总经理和荣景鹤负责，原燎都快成了吉祥物。

　　可怜他这个董事长秘书跟着快成了吉祥物保姆，开车接送原燎进出各种娱乐场所，帮他订酒店订餐厅，帮他挑选购买各种昂贵礼物。

　　要说今天的原燎有什么异常……依旧是那副酷哥模样，但衣着打扮没那么花哨了，比起以往的暴躁，他现在沉静得令人害怕。

　　荣景鹤推推眼镜：“可能原总今天心情不大好。”

　　杜诚也没指望从荣景鹤那边真问出什么来。毕竟这位精英人士和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不是一路人，嘴严得要命。

　　“那可不！追了这么多年，最后闹成这样，心情能好嘛。”他长叹一口气，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这话里面几分真心。

　　“吃什么？”正说着，原燎端了两个盘子走过来。

　　“诶呦，稀奇了！”杜诚嘴上咋咋呼呼，手已经向其中一盘摸去。

　　原燎把手往后一撤。他挑高了眉，惊讶地看了眼杜诚，就差把“又不是问你，自作多情什么劲”写在脸上。接着他转向荣景鹤，嗓音不自觉放柔了些许： “要哪个？”

　　杜诚手僵在半空中，神色像是见了鬼。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荣景鹤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想推眼镜又忍住： “多谢原总，我不饿。”

　　原燎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清俊男人。

　　他还记得中午坐上车时，荣景鹤把副驾堆放的文件电脑腾到后排去，送他到这里的一路上接了不下三个电话。

　　没人比他更了解荣景鹤。这个男人沉默却坚韧，坚定又执着。在他连续失去至亲、跌落谷底时，只有他至始至终陪在他身边，将他拉出绝望的泥沼。

　　原燎还记得，不规律的饮食作息损害了他的胃，但他偏偏喜欢吃辣；他喜欢打羽毛球，办的会员卡却在角落落满灰；更喜欢尝试街边的苍蝇馆子，却因为工作原因对各种高端餐厅了如指掌……

　　可笑的是，这些都是在失去荣景鹤之后，原燎才想起来的事。

　　“拿着。”原燎不再废话，强硬地把手中肉食更多的一盘塞给荣景鹤。

　　“原哥、原哥！”杜诚实在忍不住了，他拉着原燎胳膊把他拽到走廊拐角， “你在想什么？你……也琛总他知道吗？”

　　“我哥？他知道什么？”

　　杜诚也是原燎的铁哥们了。

　　记忆中原家陷入困境时，还是通过杜诚的不懈努力，原燎才有机会见到杜诚的父亲，最终争取到杜家的担保。

　　“知道你要对荣秘书出手。”杜诚压低声音， “荣秘书可是也琛总的人。”

　　“他不是。”

　　“啊？”

　　“他不是我哥的人。”

　　“不是，之前你不是还说他是也琛总派来监视你的……”杜诚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只因原燎那幽幽的目光太瘆人，他举手投降， “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但是被小夏——哦，我懂你意思了。”

　　在前任面前带现任来撑场子，这多么合理！

　　杜诚恍然大悟。

　　就算原燎和荣景鹤真没什么，可光凭借荣景鹤那气质，往身边一站就足够有面子。都怪原燎以往走的都是特立独行的酷哥路线，他才一时没把这种狗血的理由联系到他身上。

　　至于荣景鹤是不是原燎的同类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诚觉得自己看破了真相，也不劝了，只拍拍原燎的肩。

　　原燎却在看荣景鹤。

　　荣景鹤端着餐盘似乎有点拘谨，犹豫了两秒后才拿起餐具，叉起一块牛排送到口中。

　　原燎突然想不起来他喜欢几分熟。他想走过去，或许开口询问，或许只是看荣景鹤咀嚼的样子。

　　然而他还没迈步，就听有人叫住他们： “阿诚，原哥。”

　　两人循声望去，两道人影从电梯间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染着铂金色的头发，衣装并不招摇，却如发光体那般强烈地吸引着他人的注意。

　　杜诚打了个招呼：“小夏！你来啦。”

　　“当然要来咯，这可是你们特意为我办的。”夏君泽笑着和杜诚击了个掌，却一点余光也没分给原燎。

　　“这位是？”杜诚看向夏君泽旁边棕发碧眼的高个儿男人，习惯性地问一句。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男友，莱米亚。这是我的发小，阿诚，原哥。”

　　杜诚简直想撕了自己这张嘴，让他多问那一句！

　　玩笑归玩笑，这么些年下来，杜诚也知道原燎对夏君泽有多真心。

　　凭心而论，他并不希望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发展出这种关系。倒不是担心自己被排挤，而是在杜诚看来，爱情是最不靠谱的玩意儿。

　　奈何原燎根本拉不住，他也只得抹了把脸认命地当僚机。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时他就应该豁出去搅黄这两人。

　　挂着僵硬的笑和混血帅哥握了手，杜诚偷瞄原燎。

　　原燎的眸光总是深邃又暗。看人的时候，就像黑洞洞的枪口指过来。有时候气势太盛，甚至让人忽略了他那张冷峻的帅脸。

　　他伸出手：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