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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如沙不能拾 ...

  •   近日的晚霞格外艳丽。

      清虞宫中寂寥无比,与这绯红一色相比,更显怅然。

      寝宫正堂处有一方矮桌,折子堆了一摞,握着笔的手泰然地写着。

      偌大的宫中,只是他一人。

      从前记得她说,风晨宫,名字不好。

      风晨又通“风尘”,寓意宫中琐事不断,在此居住多生事端,平白增添烦丝。

      于是听她意见,改了个“清虞”为名。

      虞也有忧患、烦恼之意,在前头加一个清字,望他轻松愉快,坏事再不沾身。

      可如今,倒真应了这名字。

      冷冷清清。

      枉他费了许多心思上奏徐皇,说是‘风晨’二字与他命里犯冲,希望换个名字,正好迎合十月七日的册封大典。

      于是内务总管连夜安排下去,又是提档案又是记史书的,又吩咐人新制了一幢匾额。

      当那匾额挂上他宫殿大门上时,她早已不在了。

      但他却一直没有再换。

      其实那时她早已与自己心生芥蒂,换名字只不过一个幌子,实则是想提醒自己招惹红尘,俗事缠身。

      她介意那侧妃的存在,更是介意自己与那侧妃的孩子。

      这些,他早该想到的。

      三年前那场陷害,胡欣乔为主谋一事昭然若揭,徐皇还未做处置,那东泉师祖华司舞便前来问罪了。

      尽管皇后极力为她求情,也只是保住了那腹中孩儿一命罢了。

      胡欣乔生产完那夜,华司舞便让她尸首分了家。

      徐皇虽知自己理亏,却深觉东泉师祖此番做法多有不妥,华司舞只说:“前尘已了,东泉与徐国再无纠葛,若要再算,徐国唯有亏欠。是以从今往后,东泉与徐国再无往来,若要往来,金戈铁马而见。”

      ——笔停了。

      风喻自廊上恰好跑了进来,神色匆匆。见到徐浧郗盘腿坐在矮桌前,低着头没看他。

      徐浧郗日日穿着暗色衣袍,风喻跟在他身边久了,也不敢再穿那些亮色的衣服。

      他的神色淡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何事?”

      风喻双手并了个礼。

      从前任何事情,在回禀徐浧郗之前,他都要三思而言。而如今,这一件事,他断定可以直言不讳。

      “东泉来了消息,东泉圣女性命无虞,且已苏醒。”

      ——“啪嗒”

      男子心下一紧,瞬间回过神来。

      手中的紫毫笔也在刚刚那一下定神中捏成了两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毛尖上的浓墨随着刚刚的动作,将他右手溅了个黑。

      几滴红色顺着那墨从手心中顺了下来。

      风喻连忙上前查看伤势,“殿下,保重身子。”

      徐浧郗挥开他凑过来的手,起身后却听到他微微笑了一声,念叨着:“清虞,清虞……我守到了清虞。”

      行至门外,院中是一颗雪松,雪松四季常春。

      树后是一望无际的绯红,落霞正好照映着他的宫殿,他仰望着,嘴角那是释怀的笑意,“她还活着……她果然活着。”

      风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望无际的红色背后,正是东泉的方向。

      他试探询问道:“殿下,东泉如今受师祖揽权,她早已下令不许我国人入东泉。”

      闻言,徐浧郗低了低眼睑。

      “此次我一个人去。”

      徐国、东泉、凛遥三国之间各有所长,自那凛遥之战后,再不生战火。

      徐国玄晨术与东泉红烟秘法之较量,正因一直未分出个胜负来,因此相互礼敬着。

      而外界都传东泉霸道,凭着东泉师祖的照应,族人们都颇为傲气些。

      这霸道倒也是那师祖过于强悍。

      华司舞是为红烟秘法的创始者,最得意的法门便是那自愈术,华司舞以这自愈术得容颜不老。传闻,她如今已是百岁的年纪,但要弄清具体的年岁,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先前华司舞在徐国殿中说的那番话,已然与徐国划清界限,若是逆了那师祖心意,只怕她说到做到,二国之间再生战事。

      是以徐浧郗此次前去,风喻不得不担忧。

      “师祖在东泉外设下的那道结界,恐怕世上无人能破。殿下,你要如何……”

      风喻未敢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抬起眼皮看着徐浧郗的神色,并无异常。

      反而颇有把握。

      风喻便知,此事不难。

      —

      姜小尤自重伤后,便陷入了深睡。身形也日渐消瘦下来,华司舞便用修为日日养着,保足生息,只待醒来。

      圣女殿中气泽涌动,已有一月有余。那气泽缥缈而上映在空中,把整个东泉的天都染成了红色,一个月来,陆续下了几场幽雨。

      东泉谷口处有一条小溪,溪后是一片绯红色的芦苇荡。芦苇荡繁茂,却十分黯淡。

      话说一日,族内人见天已放晴,气泽消退;又见那红芦苇荡生机焕发,火红得娇艳。族人大喜,这是圣女苏醒的预兆。因而许多人到了姜府门前送礼相贺,一条街上排了几个队,从早到晚也没停过。

      姜小尤醒来,只若做了一场深沉绵长的梦,这梦做得太久太久。

      原来,已须臾过了三年。

      —

      话说,东泉之万事万物受师祖息泽滋养庇佑,已然与东泉修为一体。因而这东泉天色若有异常,族人定当为师祖忧心。

      三年前,姜小尤确是身死在那场围剿之下。

      而华司舞与她交情甚深,唯作“忘年之交”。

      因此华司舞定不会让她死去。

      而华司舞是如何将这逆天之事办成的,族人不得而知。

      三人回了东泉,唯独不见华司舞,竟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湖心岛上闭关了。

      姜尚族长与夫人露秋亦忙着为姜小尤传功养伤,倒是对师祖之事并未过问。

      当时正是十月中旬,众人只知东泉一夜飘雪,此等异象竟持续了两年之久。

      个中缘由,姜尚避而不谈,族人们心里倒也清楚,大家都长的是一条心,因而对于此事,无人再提。

      这三年来,倒是姜昊尧去湖心岛频繁得多,有时去了便几个月也不再回来。恰如当初姜小尤闯了祸事,躲着家里人,跑到湖心岛上找师祖庇佑,倒是一个光景。

      人人都说,是姜昊尧依着妹妹那调皮的性子,自己也不知不觉被带过去了。

      不过,这也只是谣传罢了。

      近日姜府上的门客颇多,那些人来过一趟,姜府便要办场宴席,有时打点不过来,便到谷口那处虹月酒楼摆起来了。

      然姜小尤才醒来不足一月,是日日在长辈们的觥筹交错之中度过的。

      东泉的一些亲戚世家们过来倒也罢了,听闻圣女无虞,东泉大喜,竟是连凛遥那边都派传了使节过来,说是要道喜。

      徐国却也派人送了礼来,徐皇亲手作信,信中道喜之言字字珠玉,倒也是有缓和两国关系之意。

      姜尚却看也不看,只命人把徐国使节请出了东泉。

      话说回来,昨日那护卫军统帅姜万儒与姜尚多喝了两杯酒,竟提起了要给姜小尤选个良夫之意,借着酒劲,把自己家中的次子姜戬荐了出来。

      说是这姜戬曾是东泉军的将领,与姜昊尧是个熟识,在凛遥之战中还与二人做过战友。

      姜昊尧对这名字陌生,说他并未听过。

      姜万儒便急了,赶忙招人回家把他次子请来。

      此时,姜小尤端坐在席上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一下没有挂住皱了个脸。

      姜昊尧眼看情势不对,便上前与之打了个掩护,忙说小妹身体不适,要先行回府。

      这下了得,姜尚与露秋听她身体不适,哪顾得上这劳什子酒宴陪坐,带着姜小尤便回了。

      留下姜昊尧一人陪着这众座上的宾客。

      姜昊尧又打着哈哈灌了那姜万儒几个回合的酒,他便醉得更厉害了。

      后来才从他上句不接下句的话中依稀得知,那姜戬并非什么将领,不过只是几人规模队伍中的一个队长罢了,自然与姜昊尧这样的大将军碰不上面,更不要谈什么交情了,姜昊尧不知道这人,亦是情理之中。

      不过因着姜万儒护卫军统帅的身份,在场之宾客除了东泉族人以外,还坐着凛遥的一队使节,未免他面子过不去,姜昊尧为他开解说:是统帅先前喝醉了酒,记错了。

      —

      这便是姜小尤招亲事件的开端。

      凡事必有开端,有了开端便会迅速发展下去。

      正是那日姜万儒的酒后乱言,反点醒了凛遥前来的使节,赶忙回去禀报了,那使节说的时候多提了几句姜小尤身子弱的事情,又说姜尚有意为女儿选夫,从而保护于她,照顾于她。凛遥王一听,男子气概顿然而起,便也参加到了这选夫的队伍里来。

      这祝贺宴,顺理成章的成了招夫宴。

      近日送上姜府的提亲贴是堆的愈发高涨起来,近到同族远到凛遥,身份个有差别。

      露秋从前成亲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因而这给姜小尤提亲之事,她也费心留意了。

      白日里闲着无事时,露秋便会把姜小尤叫到正厅喝茶,说是喝茶,身边侍女却轮流地上来递帖子。

      露秋对她说:“尤儿,你是东泉的圣女,可你也要嫁人,阿娘觉着这些公子条件都尚可,可最重要是两心相悦。阿娘虽说看重那凛遥新上任的妖王,但只拿着这提亲贴,也是没什么诚意,不如先见见面,相处一段时日,或许便喜欢了,如何?”

      姜小尤听这意思,是已经看上了那个紫藤树妖。

      最后那句“见面”,听得她眼皮直跳,总觉得不是好预兆。

      趁着滤茶之际,抬眼瞄到桌上一张火红色的提亲贴,上头露出了:猎妖捕手四字,姜小尤便打了个机灵。

      抽过那张帖子一看,正是那晚尚未谋面的姜万儒次子——姜戬。

      自凛遥之战而归后,他便回了东泉,成日潇洒,凭着家大业大,倒也衣食不缺,悠然地加入了猎妖捕手这个行列。

      这猎妖捕手,靠拘捕令上的赏银赚钱,有时捉个大妖,倒是能潇洒上一段时间,若是行业不景气,只怕是要多拮据有多拮据,是公认的底层行业。

      姜戬虽为统帅府上的二公子,身处的行列却与自己身份完全不符,不免叫人笑话。

      因而这张提亲贴,姜小尤断定了露秋不会收。

      “我倒觉着,这姜戬敢作敢为,是个快意男儿。”

      姜小尤特意把提亲贴捂在怀中,不让露秋抢了去。

      只听她没好气道:“这潇洒快意不能当饭吃,如今,他可以不顾世人眼光执意凭着自己喜好做事,他日便可以把你也不放在眼中,何谈与你共修姻缘?”

      姜小尤语气轻快,“我赌的就是一个例外,我就赌他,愿意为了我而与世人作对。”

      尽管露秋极力劝阻,姜小尤竟也没松一丝口,还借了她的话去说,“阿娘,您不是说,两情相悦比什么都重要吗?”

      露秋哑然了一会。

      姜小尤便一连串地说着,“阿娘,若是这个您不同意,那这提亲的事,就再说……我到外头转转,也好偶遇偶遇。”

      没等露秋出言阻止,姜小尤已冲着两个侍女打了个眼色,逃出了正厅。

      看着姜小尤的背影远去,露秋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真是古灵精怪。”

      她的那点小心思,露秋又岂会不知。

      于是这提亲一事,也当告一段落。

      姜小尤亦能再清静几天。

      —

      前些日子刚醒来,不见华司舞,姜小尤觉着奇怪,便有意关注了她的动向。

      姜府上下侍女随从,包括护卫军在内,皆问不出来什么。阿爹阿娘与大哥那边,就更不必说了。唯一知道的事情,还是从姜泠姜淇两个侍女口中得知的。

      听到她们说,东泉异常飞雪之象持续了两年时,姜小尤便知华司舞情况不太乐观。

      谷口那处虹月酒楼,是华司舞差人修建的,刚刚开业不久。

      虽说师祖为幕后老板,可这客栈也并没有什么限制,平民与商人官宦皆可入内享乐。

      众人亦奇怪,师祖在湖心岛上待的好好的,怎会起念跑到外头圈了个地,建起酒楼来。

      华司舞只说,“东泉天象逐渐大好,小尤必定要醒来,未免她受前尘俗事烦忧,便建一座酒楼,望她在此流连忘返便好。”

      忆及此处,姜小尤便更显愧疚,于是把那提亲的事糊弄过去之后,直奔虹月酒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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