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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骨肉逢笑语暗许婚 良人聚闲叙真称心 ...

  •   纾臻调养了五日,因始终以今上嘱托为念,他复每常遣福宁高班垂询境况,是以高热遽褪,只略微犯嗽。尤其着风抽嚏惹嗽,蔡赏与从惠俱要她安歇,只纾臻不愿。正逢济朝夏筵节,宫壸内眷之亲皆可递帖探视。

      是日郝毓恒召海翌,海翌殊为惶然。接过懿旨竟彻宿未眠,寅时起坐盥栉,斟酌簪钗半日,最终拣择几样素净的,这才乘车驾往宫禁去。于保慈宫外等候半余时辰,许佛奴笑禀道:“娘子来得过早。太后殿下惯喜晏起,只好烦您再等等。”

      海翌情知底细,即便甚为气愤,无奈毓恒升坐保慈,乃皇帝亲母,以是唯敢警惕卑弱,不敢作势拿乔:“女官言重了。这是妾的本分。”

      直到巳时二刻,郝毓恒服冠等齐整后方将海翌请入。两人虽可谓血亲,却着实已数载未谋面。此刻相逢,亦不能如寻常骨肉团圆般拥簇流涕。海翌于座前虔诚拜倒,深深泥首:“妾海氏谨拜皇太后殿下。”

      郝毓恒挪眼睨去,思绪中却满是曩昔之象。她生母病弱,诞育她后病痛加身,几不能起。祖母却趁此时替父揽罗婚事,尤当她生母之面提及续娶新妇之事,惹得毓恒之母更为怆恸,未几便病逝。她原姓海,然继母骄嫉,并不肯容她。遂踅摸豪族,不久将她送往郝家为女使。天假其便,毓恒随同郝氏入得禁中,郝氏女公子落侍御之选,毓恒却因慧黠便巧而获孝肃皇后赏识,成就今日一番业事。

      列位听得这段过往,不知何想。或只道是:命当舛时终需舛,天假便时莫轻纵。

      少焉毓恒佯佯笑道:“侬来哩。佛奴,汝好不知礼数!东朝①焉是寻常人物?吾提早几刻起身便是。”许佛奴持躬请罪:“妾思量不善。殿下镇日里操持庶务,惯是劳碌得紧。妾私心想教娘娘多歇歇。”海翌跽身欲答,郝毓恒立时摆手道:“佛奴,快搀东朝起来!”

      海翌悻悻道谢,毓恒衔笑遣奚奴搭座。堪堪坐定,保慈章押班道:“奏知娘娘,两位殿直来服伺了。”郝毓恒颔首致意:“叫她们先候着罢。我这里见内客,无需她们近前伏侍。”言讫,海翌坐立难安,见她这番模样,毓恒心底嘲哂,面却和蔼:“妹妹有遐福,令家的两个姐儿出挑得很哩!”

      这“妹妹”称谓惹得海翌颤栗,旋答:“妾惭愧。息女蠢钝,累娘娘教诲。”郝毓恒笑道:“绮娘倒是乖觉察事的,只是恁个纾臻,我岂敢教诲她哩?”海翌速表诚心:“娘娘高坐保慈,教诲一个内人有何使不得?妾虽颟顸,不敢与娘娘称一家。然娘娘只管将绮、纾两娘子作本家管教,妾决无微词,必感幸甚至哉。”

      郝毓恒讶异:“妹妹怕是耳目闭塞哉!妹妹竟不知?现今汝家的纾臻可是官家的掌中挚宝,我的赡哥真是宝爱不尽呢!”因海翌并无封诰,且不敢胡乱探听,故闻言惊诧逾常:“妾家的三娘子麽?她恁个泼皮性竟受官家所喜?”

      毓恒低低叹道:“妹子不知,我的赡哥幼为庆寿所夺,常不在我跟前,故与我不甚亲热。我原欲将庭芝、绮臻皆与官家作房院,孰不知官家驳我之请,还誓说三载不触女谒,不立后妃!”

      海翌震惊:“官家并非等闲郎君!皇嗣关乎嗣胤,岂能这样怠慢?官家到底是您的亲子,只要殿下徐徐解劝,官家总可回心转意。”毓恒佯恼:“东朝委实不知,赡哥有个顽拗性,我最不敢触犯他。常言道‘儿大不由娘’,何况他是执六辔的帝皇。前儿我触了他的霉头,他已数日不曾到保慈来作礼。”

      海翌同愤道:“为着甚么缘故?阿姊稍安,世间焉有和亲娘离心的子女?”毓恒执绢掖眼,佯作泣貌:“还能为甚么?便是为汝家的纾娘哩!我道傥官家属意她,由我内降恩旨封个高位也无不可。孰知官家尚不情愿,只怕他是动了以纾娘为中殿的念头。”海翌惊呼遽起,这副形貌惹得毓恒冷笑涔涔。

      海翌忖度,纾臻一贯与她违拗,她数载皆是薄待,何况纾臻娘亲乃是她的陪房女使,她素呼来喝去。傥纾臻入主坤宁……她旋即下拜:“请娘娘慎虑!纾臻命小福薄,不堪为国母之选。”毓恒佯惊,疾来扶她:“东朝何出此言?我见纾娘是极伶俐机警的,又勤勉知事,常日最是懂礼。何况是你的骨肉,便同我的亲女一般。”

      海翌骤时思虑不全,只顾推辞:“纾臻是婢妾所出,口德不修、女工不精。国朝之母该如殿下般和蔼慈善……”郝毓恒心底笑个不住,面却无比动容:“妹妹果真是心系社稷!我也道纾臻虽有好处,却着实不衬国母之尊。如此,倒要烦妹妹替她踅摸一门好婚事。细数数,据她及笄尚余两载,妹妹倒可好生考量。”

      海翌岂愿替纾臻费心,故讪讪笑道:“妾不求她显贵闻达,只求她配个忠实厚道的夫婿,平安一世也便罢了。”郝毓恒接口:“不日前家嫂来探,我瞧她家的小郎君倒算个齐整人。”

      海翌即刻趋承道:“若能与殿下结亲,是妾几世修来的造化。”郝毓恒莞尔:“这话便外道了。我与东朝是姊妹,自然要替汝家儿郎盘算。这小郎君今岁廿逾二,前头娶过一房,只是恁小娘子命薄,早早便去了,止②抛下一个姐儿,孤零零无人照拂。遂阿嫂托我相看,欲为裴郎甄个得体的继室。你意下何如?”

      海翌未暇思索:“殿下之侄端的是德行贵重。我无可推辞,便替纾臻谢过殿下隆恩了。”郝毓恒笑意粲然:“今后纾臻是吾的侄媳,吾与东朝便愈发亲密了。”海翌感激涕零,只觉郝毓恒助她避了塌天祸事,实叫外人观瞻,如何不是:

      只教骨肉投豺去,却笑膝下稚子忙。

      待海翌离去,郝毓恒与佛奴讥道:“已是这样的岁数,竟还是这样蠢笨。旁人家里能出一位皇后,不知多兴高采烈。她却如丧考妣、如临祸殃一般。噫!到底是意蠢心驽,只配为我婢仆。”

      夏筵节免前后殿坐朝,是以今上便于福宁殿读籍。巳时五刻窦冲禀道:“官家,宜春郡夫人请见。”今上遽起:“纾臻麽?她病愈了?快请快请!”窦冲笑对高班颔首,丹陛的高班便请纾臻进殿。

      是日因无公务,纾臻未曾具官袍、戴幞头,而是改女子装扮,穿疏香缠枝花褙子、堇色襕裙、内为芙蕖抹胸,见只觉清凌之气扑面盈来,俾人心旌摇荡。窦冲退却,徒余一室阒然。纾臻矮膝:“拜见官家。因病时素蒙官家恩惠,故病愈特来叩谢圣恩。”言罢欲跪,今上速至前搀她,顺势抚脉:“脉象是见好,然你大病初愈,应多歇养两日。此刻日头正高,倘或着了暑气,怕要复病了。”

      纾臻笑道:“妾正是觉身上好些,才特来谢官家恩典的。不然也不肯来,唯恐过了病气给您。”今上示意她坐:“这却不要紧。”这话使纾臻噤住,直红脸俟逾片刻方道:“今日夏筵节,炊馔可自动自用。妾制了两道馔食献与官家,聊表寸心。”今上止问:“近日胃口怎样?还是疲惫饮食麽?”

      纾臻赧然道:“倒比前些日好些。昨个还用了一瓯饘粥,觉暖暖的,胃里调停些许。”今上见她日渐羸瘠,心落隐痛:“大病初愈总是如此,需徐徐图之。傥隔了半月食欲仍不见佳,你只管来告我。”纾臻噙笑打趣:“官家又要给奴写药方了麽?”

      今上哽住,只觉心事被勘破,竟错开眼去,半晌纾臻道:“奴僭越失言,请官家恕罪。”今上摆首:“说得是。我正欲再开一帖药替你调理脾胃。”说罢他扬声唤窦冲:“备一碗七宝素粥来。”窦冲行近,私禀今上两句话,今上复低声吩咐他。窦冲默应,旋又退去。今上对纾臻道:“今日休值,可曾多歇几刻?”纾臻和声:“总是寅初便醒,怎也改不得。”说罢纾臻揭开食盒:“馔艺粗陋,还请官家海涵。”

      虽他素来不用小食、糕饼之属,然而此刻却从善如流地捏起一块,笑道:“纾臻于家之刻时常主庖厨罢?”纾臻颔首:“早年随家父外放许州,彼时家父官职低微,家生艰难,故膳馔上有些艰辛。妾却罢了,只是不能屈了底下的弟妹,只能换着模样制馔,只盼恁两个小祖宗能屈尊用些。”今上颔首:“长姊如母,果然如是。”

      纾臻对道:“诸母育舍妹后,屡有犯疾,妾理当担此重任。”今上疑道:“令嫡母不曾鞠育令弟妹麽?”纾臻苦笑:“嫡母素憎嫌妾的生母。既瞧她不起,又需以她替家父繁衍后嗣,常日里素是热一程、冷一程。”今上默然端量纾臻,俄而纾臻道:“鄙家琐碎,不敢有累圣听。皇恩浩荡,使家父执事翰林院。自此膳皆有备,妾亦无需为弟妹温饱忧愁。”

      适时窦冲将七宝素粥端来,今上授意他置纾臻处。纾臻登时欲推之与他,抱疑道:“官家早膳未曾用妥?”今上比手道:“你少食些。你脾胃虚,早膳想也用得潦草。”纾臻胃虽不害疼,然不愿辜负今上美意,故执匙慢食。窦冲入内默然欠身,今上抬手授意,于是海翌入内时便见得这番场景:纾臻具座食粥,今上则立于她身侧含笑凝睇。遽礼数尽忘,最终窦冲禀明:“官家,海娘子到了。”

      纾臻随刻起立,今上敛容:“苍舒,取披风来。”窦冲依言去取,今上接过莲蓬衣,与纾臻披妥系带:“偶有凉风习习,只怕扑了你的热身子,又要闹一场风寒。傥感热便解下,莫忘汤药。”纾臻惊异,见他神色如常便只从容谢恩,退出殿去。

      待纾臻一离,他全无和霁颜色:“赐海娘子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骨肉逢笑语暗许婚 良人聚闲叙真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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