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未醒时》兔不秃

1、Undefined

　　5月20号，周六。

　　街角的咖啡店生意火爆，店员们在柜台后面忙得脚不沾地，咖啡机一刻不停地运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液体注入纸杯，奶沫漂浮，热气氤氲，醇香四溢。

　　秦雾撑着脑袋睡眼惺忪，被香气勾得鼻尖发痒，微张着嘴，喷嚏没打出来，半道变成一个慢吞吞的哈欠。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又不得不出门，实在提不起精神。

　　店内采用暖木色调装潢，柔软的布艺沙发，精致的复古摆件，环境温馨而安逸，只是人一多就显得逼仄。
　　好在秦雾来得早，占据了靠窗角落的有利位置，窝进沙发里像只午后犯懒的猫。

　　她身上套了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一头茶色长卷发随意披散着，戴着副冷硬的金属框眼镜，衬得镜框下那张脸苍白瘦削。
　　和简单随意的衣着不同，她脸上的妆容精致到浮夸，有些假面感，蓝色截断眼影搭着银色闪片，假睫毛浓密卷翘，眼线锋利如刃。
　　大概和朋友大眼瞪小眼两个小时都不会被认出来。

　　但今天情况特殊，周围打扮隆重的不在少数。
　　秦雾看着一个身穿婚纱手拿咖啡的姑娘提着裙摆飘然而过，略微挑了下眉，觉得自己还是挺低调的。

　　“你好，请问是在这里领应援吗？”
　　一个看着还没成年的姑娘站定在她面前，大概是一路跑来的，脸颊泛红直喘气。

　　“对，麻烦出示一下微博id、超话等级、代言或者杂志的购买记录。”

　　秦雾验完相关证明，把手边的礼袋递过去：“恭喜，正好是最后一份。”说着又递给她一长条形纸盒，“这个也给你。”

　　女生看了看：“这是……这次巡演新出的应援棒？”
　　“对，我这边多了一个。”

　　“谢谢谢谢！天哪我今天也太幸运了吧。”女生笑起来时颊边浮现两个梨涡，眼眸闪光，“也祝姐姐你星川万里，好运随行。”

　　秦雾愣了愣，抿唇笑：“嗯，星川万里，好运随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在对什么暗号。

　　女生犹豫两秒又小声问：“可以问一下……你是百夜姐本人吗？”
　　“嗯。”

　　“哇真的是你！我特别喜欢你拍的图！每一张都封神了！氛围感超绝！我的桌面和屏保都是你拍的小川，这次的应援也好震撼啊！”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姐姐你今天会出图吗？”
　　“谢谢喜欢，会的。”

　　秦雾歪着头，心说平时在网上看粉丝们一口一个 “小川”、“川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现实里听到这样半大的孩子喊着比她大七八岁的闻屿川“小川”，莫名有种诙谐感。

　　闻屿川作为红透半边天的顶尖音乐人，粉丝数量恐怖，年龄跨度也大。
　　去年年初闻屿川开启了他的世界巡演，从北城出发，横跨四大洲七国，说一票难求都是在谦虚了。

　　四月末的港城站本来是此次巡演的终点，他却在最后一场的安可结束时宣布，要在5月20号这天回归北城加开特别场，作为真正的收官。

　　当晚直接引爆热搜，粉丝们喜大普奔，都说这是“闻屿川给串串香们的情书”。（“串串香”是闻屿川的粉丝名）

　　之后的抢票战况可谓异常惨烈，经受过娱乐圈百家攻势仍旧屹立不倒的票务软件在这一天服务器崩掉，重开后所有票不翼而飞，惹得粉丝们在各大社交平台哭天嚎地，而抢到票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儿。

　　面前的女生比秦雾想的还要健谈，一起话头便滔滔不绝，正在诉说自己是如何在千军万马中惊险地捡到一张票，又是怎样在父母老师的联合攻势下偷偷跑来北城的，一想到回去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她又生无可恋起来。

　　秦雾耐心听着，火上浇油地问了句：“你这周的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我高铁上做的。”女生理直气壮道，“小川是学霸，粉随正主，我当然也得努力学习。”

　　秦雾点头：“那就好。”

　　“对了姐姐，你知道附近哪里有租‘超界眼镜’吗？我爸妈非说要等我高考完再给我买，但这次演唱会据说全程都有AR场景渲染，是国内第一个运用这项新技术的演唱会，看不到的话血亏一个亿。”

　　“场馆每个入口外面都有共享租赁点，离这里最近的应该是6号门。”秦雾顿了顿，说，“尽早去吧，晚了可能就没有了。”

　　“啊好的，我现在就去，谢谢！”

　　秦雾面无表情看着女生火急火燎离开的背影，眼镜的声孔里响起AI助手薇尔丹蒂的声音：“设计师，附近的租赁点都还有很多余量，可以让那位小姐不用那么着急的。”
　　薇尔丹蒂还在她眼前展开一面虚拟屏，上面标注了附近所有租赁点，都显示绿色，说明余量充足。

　　秦雾抿了一口放凉的拿铁：“不这样说的话，她可能还要拉着我继续聊下去。”

　　薇尔丹蒂贴心地闭了嘴，因为知道设计师一贯不喜欢别人打扰她。

　　靠窗的角落又安静下来，应援物发完，秦雾轻松不少，捧着咖啡瘫在沙发里，眼皮半耷着，视线停顿在半空，像个无所事事靠靠发呆消磨时间的闲人。

　　然而只有她自己能看见面前悬浮的虚拟屏，一块屏幕上充斥着密密麻麻的代码，旁边窗口显示着可视化模型，最前面一块屏幕上是看了一半的英文文献，上面用鬼画符似的潦草字迹做了些标注。

　　距离“元宇宙”时代开启已经过去近十年，技术革新产品迭代，AR/VR设备井喷发展，但又始终无法取得划时代的技术突破。

　　直到两年前，超轻量级的一体式AR头显“超界眼镜”问世，就像当年世界上第一部智能手机一般，引领了新一波的科技狂潮，标志着“元宇宙”发展彻底迈入新阶段。

　　短短两年间，科幻片已然成为现实。
　　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戴着“超界眼镜”的人群，甚至有逐步取代智能手机的趋势，各种新技术的应用也屡见不鲜。

　　秦雾环视四周，琳琅满目的虚拟信息争相涌入眼帘：
　　餐桌上浮动着电子菜单，斑斓字体如霓虹灯，闪烁着“本周折扣套餐”、“参与游戏赢代金券”、“今日购买任意饮品可获赠闻屿川演唱会应援杯套杯垫，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斜对面的座位，两个年轻人正在玩时下最热门的卡牌游戏《诸神星战》，头顶状态栏显示[星云战场pk中，勿扰]；
　　远一点的柜台旁，一个排着队男生头顶气泡，上面写着[雪顶奥利奥玛奇朵第二杯半价求拼单QAQ]。

　　她收回目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着继续看论文。
　　导师临时通知明天开组会，而她前段时间忙得飞起，论文进度几乎为零，已经预感到今晚是个不眠夜了。

　　半个小时后，她把手头这篇文献看完，眼睛发花，手里咖啡也见底，此时距离演唱会开场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卡得刚刚好。

　　她随手把代码窗口最小化，挂在云端服务器上继续跑，开始收拾东西，就听到隔壁桌应该也是来看演唱会的两个女生正在聊热搜。

　　“薇尔丹蒂，热搜给我看一下。”

　　虚拟屏在她面前展开，她瞄了一眼，热搜主榜前十中有一半和闻屿川的演唱会有关，只是第一的位置略显突兀地插着一条#未澜 虚界眼镜发布会#，热搜榜不断刷新，只有这条岿然不动。

　　未澜科技就是“超界眼镜”的研发公司。
　　说起来这家公司的发展经历也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最开始只是一家名为“五斤糖互娱”的游戏公司，创立四年便手握数个爆款，每月数十亿的流水已成常态。
　　后来忽然改名“未澜科技”，宣布进军智能领域。

　　当时无数人等着看笑话，没想到沉寂一年后，未澜科技发布了“超界眼镜”这样举世瞩目的产品，一跃成为“元宇宙”产业的领军人。

　　公司创始人接受采访时笑得很无辜：“其实刚开始我们只是想做个新的游戏设备，但又觉得功能太简单，所以稍微完善了一下，就做出了‘超界眼镜’。”
　　饶是创始人长了一张帅脸，此番发言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被大骂“凡尔赛”，同行们更是气得半夜都睡不着觉。

　　两年过去，未澜科技成了智能领域的超级独角兽，话题度始终居高不下。

　　月初，未澜宣布即将发布VR产品“虚界眼镜”，同时国产游戏神作《雾月岛》系列也会推出新作，同时上线PC端和VR端。
　　消息一出，科技圈和游戏圈齐齐震动，圈外人看热闹的也不在少数。

　　隔壁桌的两个女生刚好提到未澜明天的发布会，秦雾才听了两耳朵，发现并不是什么好话，大致是在埋怨闻屿川的热搜第一被抢了。

　　她皱眉，问薇尔丹蒂：“老唐又给微博交了多少保护费？”
　　能压过闻屿川稳坐热一，绝不是小数目。

　　薇尔丹蒂报了一个数。

　　秦雾稀奇道：“怎么？这是看在他热搜包年的份上给了个优惠价？”
　　贵是贵了点，但比她想的好一些。

　　“唐总本来只定了前十的宣传位，但这次闻屿川演唱会采用了超界的全景渲染，相关话题也上了热搜，和我们形成联动，导致很多粉丝路人也顺手点进我们的词条，倒是闻屿川那边的词条多分散了热度，反而没有我们高。”薇尔丹蒂说，“而且还有说法是他之后要和我们有合作，所以闻屿川的一些粉丝也自发帮我们加热度。”

　　秦雾无语一瞬，不知是该说今天运气好莫名其妙蹭了个热度，还是该感慨“串串香”们真热心。

　　下一秒又觉出不对：“他故意的？”
　　凭唐叡搅混水的本事，总觉得十有八九是他在推波助澜。

　　不过秦雾从不插手宣传方面的事，懒得管：“让他悠着点别玩脱了，还有少花冤枉钱。”

　　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完东西，戴上蓝色的应援鸭舌帽，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半指手套。
　　她的右手上有一道横贯整个手背的疤，随着岁月流逝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狰狞，只是在苍白皮肤上还是过分显眼了，遮起来很麻烦，所以干脆戴手套。

　　秦雾背起双肩包，把用来装应援物的行李箱拖到前台寄存，推开店门，上方的木质风铃传来一阵脆响。

　　今天天气不太好，但因为演唱会的关系，外面还是十分热闹。

　　咖啡店门口的空地上立着一块繁复精致的巨大花墙，今早刚空运来的厄瓜多尔星河玫瑰鲜嫩欲滴，密密匝匝地紧挨着，排列成一个极具设计感的造型，由白到冰蓝到深蓝层层晕染，在暗淡天色下泛着粼粼微光。
　　不过再华丽的花朵也比不上中间那块人形立牌夺目。

　　“我服了，这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川哥的脸绝对是女娲毕设！”
　　“扶我一下，帅得我头晕……”
　　“也要夸夸百夜姐！照片选得有品！绝美应援！”

　　“我问过搞设计的朋友，这个数。”有人用手比了比。
　　周围响起一串倒吸冷气声。
　　“羡慕富婆，有钱了我也这么搞嘿嘿，太有排面了！”

　　“好大的手笔……不过好像有点浪费。”见周围人都望向自己，那个女生摆摆手说，“不是我杠精，但小川前段时间刚官宣了世界环保组织亚太区宣传大使，我怕容易招黑。”

　　旁边的粉丝刚想反驳什么，另一边有个女生点点花墙边的小黑板：“仔细看，上面写了，这些花之后会有工作人员帮忙扎成花束，演唱会结束就可以来领，作为演唱会伴手礼，顺便祝大家520快乐。”

　　“哇塞，百夜姐真的是应援天才吧！”
　　“不浪费，明明是浪漫！”
　　……

　　花墙边簇拥着前来打卡的粉丝。
　　恰逢毕业季，秦雾看到几个穿学士服的学生拿着应援棒正在拍照，眸光闪亮笑容灿烂，洋溢着青春气息。
　　铅灰色的云连成一片昏沉沉罩在头顶，却压不住粉丝们的雀跃欢欣。

　　只是这样鲜活的热闹似乎无法浸染秦雾半点，她淡着一张脸穿过来往人群，走得不快，但还是被挤出一身汗。

　　风雨将至，空气已经染上潮湿粘腻的味道，她随手扯开外套拉链，才觉得没那么闷。
　　她不喜欢下雨天，骨缝里弥漫的酸疼会比雨水先一步到来，实在让人烦躁。

　　这种天其实适合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刚刚的咖啡店也不错，虽然吵了些，但布景温馨，沙发也很柔软。
　　才离开不到五分钟，她已经开始想念咖啡店的沙发。

　　还有，今天出门没带伞，之前发的应援物里倒是有定制的晴雨两用伞，发完才想起来忘了给自己留一把。

　　刚刚那个小姑娘祝她好运，但就目前为止的经历来看，谈不上。

　　走到路口，对面就是北城乃至全国最顶级的演艺场馆“云顶文化中心”，外形像一圈洁白的莫比乌斯环，简洁又不失设计感。
　　闻屿川这次巡演打破了多项纪录，其中就包括“在云顶文化中心开个人演唱会的最年轻歌手”。

　　而在“超界眼镜”的视角下，建筑上方闪烁着一个巨大感叹号，像是游戏里接取任务的提示。

　　秦雾之前就看到了，没管，眼下正好在等绿灯，随手点开。

　　视频框弹出，闻屿川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跃然眼前，笑容明媚：
　　“北城的朋友们大家好！今晚七点，我在云顶文化中心等你共赴一场春日之约，不见不散。”

　　果然，再帅的人念这种干巴巴的台本时都会有点呆。

　　等过了马路，场景骤然变化，前方不断传来阵阵惊呼。
　　暗色的天成了倒悬的海，酝酿风暴的浪潮下，浮游生物点燃星光，幻作大海的蓝色眼泪静谧流淌。
　　莹白巨鲸自场馆上方腾跃而起，在众人头顶翱翔一周，直入云霄。
　　长尾一摆，星云揉散，深邃瑰丽的幽蓝海潮绵延跌宕至天边。

　　明知这只是庞大数据流编织的海市蜃楼，仍有不少人为眼前壮丽绚烂的景象惊叹。

　　去年下半年，“超界眼镜”进行固件升级，未澜发布了一项名为AR全场景渲染的服务，身处某一区域的用户可以看见一些专属定制场景，大多用于线下活动和赛事的布置。

　　这项听上去有些鸡肋的技术起初无人问津，然而一个月后，《诸神星战》职业联赛的总决赛开幕式上首次应用该项技术，产生了极其炸裂的视觉效果，人们才知道它和传统AR特效的区别。

　　不过因为场景定制价格不菲，后来也只在一些官方举行的年末大型晚会上用过，直到这次闻屿川演唱会北城返场。

　　闻屿川的演唱会之前就因为舞美音效还有精致用心的伴手礼出过圈，现在又第一个把新技术引入演唱会，粉丝们感慨“哥哥最宠粉”，路人惊叹“好有财力”，黑粉则是嘲讽“实力不行净会搞些花里胡哨的”。

　　总之，演唱会的热度水涨船高，连带着“超界眼镜”的销量又迎来一波小高峰，让人不得不感慨巨星的带货能力。

　　时近开场，大批粉丝涌向入口，场馆外注水旗与横幅齐飞，易拉宝共花墙一色，声势震天。
　　秦雾没有逗留，径直过了安检。

　　才走两步，脚边多了只虚拟萨摩耶，圆滚滚一团像块巨大的椰蓉糯米糍，雪白耳朵上系着粉色蝴蝶结，嘴里叼着一封信。

　　闻屿川养了只叫“六六”的萨摩耶，宠成圈内知名“狗生赢家”，没想到这回还加进了定制场景里。
　　秦雾抬手，那封信自动飞到她手里，萨摩耶吐着舌头朝她露出一个天使般的笑容。

　　信封展开，是闻屿川手写的邀请函，字迹清逸，底部有独一无二的编码。
　　每个观众在安检后都会收到，阅读后存入终端，是演出附赠的电子藏品，之后也可以在票务平台兑换成实物纪念品。

　　朝前走，“云顶文化中心”巍然伫立，洁白的外立面上挂着两张巨幅海报，放大的极具冲击力的容颜映入眼帘：
　　左边一幅以蓝白为主色调，身着白西装的青年低眸弹琴，银色丝边眼镜上垂着细链，侧颜笼在朦胧光影中，宛如云雾缭绕的玉山松柏，清贵难言。
　　右边那幅，他穿了件黑色丝绸衬衣，领口敞着，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脸上挂着暗金色流苏面帘，因舞蹈动作飞散在半空，仿若星火迸溅。脸容半遮，回眸瞬间被定格，狭翘眼尾晕着薄红，似冰冷艳极的利刃乍然出鞘，一瞥惊鸿。

　　这样风格迥异的两张海报，并排呈现时令所有人目眩。
　　进场的粉丝们成群结队地打卡留念，“咔咔”的快门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兴奋尖叫。

　　秦雾瞥了眼几位正自掐人中的同担，想着今天现场应该有医护人员待命吧。
　　要没记错的话，右边海报上那次演出，有人因为过于激动，看到一半被120抬了出去。

　　“啧，难怪超话里已经开始嗑禁欲矜贵公子和神秘暗夜妖精了。”身后传来一道幽幽感叹，随后那人用手肘怼怼秦雾，“百夜大神，随便拍两张图都能上热搜，现在连眼高于顶的工作室都承认你比官摄牛逼了，有何感想啊？”

　　两张海报图片都出自秦雾之手。
　　她微博id【夜屿闻百川】，在闻屿川粉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亲切地称为“百夜”、“阿夜”，是闻屿川的元老级站姐。
　　自他出道开始跟拍，这些年拍过无数出圈神图，被盛赞“拍出了闻屿川200%的绝世美貌”。

　　秦雾其实没什么感想，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