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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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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梦好像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那片绿叶从手中滑落,流连了袖摆,眷恋了下摆,最后盘旋落在她的脚印中。
“侯爷,其实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并不觉得我身上肩负了一个家族的荣辱,也并不觉得要为生民谋些什么盛世太平;我要走我的路,无论是光明璀璨,还是黑暗无光。忠君报国的你身边,是一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我选的君才是我要忠的君,而不是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
“侯爷,我不是你眼中的明月清风,也没有你想象的崇高圣洁,我与熙熙攘攘的世人没什么不同;我利用方家嫡长子的身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却从未想过要将自己与家族的荣辱绑在一起,这是自私;我读着圣人言,满嘴仁义道德、天下苍生,却对这些生在苦难的中百姓生不出怜悯,这是虚伪;我不愿忠君,也觉得不顾一切为君王牺牲愚蠢,这是不忠;我憎恨我的父亲,七岁那年后的每一个雪夜,我都无比希望他冻死在无人所知的角落,他的尸体被千万豺狗撕咬,被千万蚁虫啃噬,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这是不孝;我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的同僚,没日没夜都在想如何利用他们爬得更高,我满心算计,满眼利禄,离经叛道……”我这样的人,怎么配站在你的身边;怎么配站在忠义智孝、热血赤忱、清白澄澈的你身边。
不过恰好是那支箭、那件绿色圆领官袍、那个雪夜,雪落眉梢,笑浮眼角。
不要带着看文人的眼光看我,不要用文人的品性定义我;与其江南之行后看见我的所作所为分崩离析,不如现在直接推开。
反正我一直都是这样薄凉无情的人。
顾云宸看她,不言。
或许选在这里说这些话的缘由是只有她们两人,没有心腹,没有尾巴,是她真真正正的肺腑之言;比在凉州时邀请她靠近、邀请赴一场只属于她们之间的风月更真心。
不过她推开比靠近更真心。
顾云宸反而没有那么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如何靠近,于是一直站在她身侧;她不知道如何相处,于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知道在方清梦推开她的时候,应该向前走,应该否定她所有认为的自己的不好。
“清梦,”
“侯爷,”顾云宸方一开口,就被方清梦打断,她停了步子,昂头看她,很诚恳地问:“你信我吗?”
此刻不想信。顾云宸也停下步子,看她的眼睛,“信。只要是清梦,你说的任何话,只要想让我相信,我便深信不疑。”
“可是你的自私、自利、虚伪,不忠、不孝、薄凉无情,算计、构陷、离经叛道,都不足以作为污点;我眼中的方清梦,一直是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明月;是那个不紧不慢,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不形与色的清风;世人眼中的方秉文是方秉文,而我的方清梦只是我的方清梦,哪怕你杀了人,沾了血。我喜欢的是方清梦,有好有坏、有血有肉的方清梦,喜欢你的举手投足,喜欢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言一语。你就算是坐在那里,也足够让我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清梦,不要试图推开我,这样只会让我靠近你变得困难;我不要听身不由己的借口,不要接受形势所迫的推辞,不要你说不出口的苦衷,不要你自以为‘为我好’的付出,你可以退缩,但不能阻止我靠近。”
她眼含银河,眸纳星辰,澄澈的光亮让方清梦头一次有了躲闪的想法。她曾经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从来没有生出逃避的想法;可顾云宸太诚挚,有时候反而是太真诚,才想让人退缩。
方清梦给不了顾云宸这样毫无杂质的爱,她想后退,又实在想抓住她。
“清梦,你说我是你的倚仗,是你的靠山,”顾云宸朝前迈了一步,将气息落在她的头顶,“为什么此刻却要推开我?”
她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仅仅一个夜晚,我还睡在你的枕边,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侯爷,”方清梦的声音比之前更柔和,似乎带着一点言不由衷的委屈。
“清梦,我在。”顾云宸轻轻蹭她靠过来的额头,“我们家不声不响的清梦受什么委屈了呢?竟然为了推开我说自己的不好。”
方清梦被她哄小孩的语气逗笑,她的笑声依旧很轻,搭在她腰带上的手轻轻扣扎进去的布料,“因为我要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我并不认为女子就应该生育,就应该被困在深宅大院中,她们也可以意气风发,可以指点天下,也可以驰骋疆场。侯爷,你会喜欢这样违背天道纲常的我吗?”
顾云宸偏头吻在她鬓边,“不算离经叛道,不算违背天道纲常;清梦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搏我们的前程,在替真正的苍生搏前程。亘古长夜中,我的清梦做了一点星火,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四处星火汇聚燃起燎原之势时,熊熊烈火烧尽世俗刻板,你尽管冒天下之大不韪,凉州二十万大军,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底气。”
她说着,便有些动容。因为方清梦太好。她会安抚引导踌躇的心上人,却在自己将要面对血雨腥风时,让已经入局的人明哲保身。
“清梦,你有一张世人都不知道的底牌,不要在我站在你身后时否认我的存在,给我一个身份好吗?现在重来一次,我问‘清梦对我讲这些,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呢?’”
方清梦扣衣料的手指卡在腰带里,埋在她颈窝的声音带着一丝羞赧:“想告诉侯爷,不问世俗,遵从内心。就像……我喜欢侯爷,侯爷喜欢我;就像清晨侯爷想吻我,我亦然。”
顾云宸闻言心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方清梦说得如此直白。
而一贯善于掩饰的方清梦已经调整好,她轻轻推开顾云宸,正色道:“侯爷,今日是我们江南之行最安稳的一日,所有我只能将那些话在今日说出来。我要走的是刀山火海,你既然决定了要和我一起走,可就不许反悔了。若你中途想退出,我就只能算计你了。”
顾云宸明知故问:“算计我什么?千方百计,将留我在你身边?”
方清梦微微摇了摇头,答:“让你此生,只能对我一个人说海誓山盟的情话。”
“不必算计,我甘之如饴。”
方清梦轻轻笑了,傻瓜。
她用小指勾住顾云宸的食指,“侯爷,我带你看看人人梦寐以求的江南下,藏着怎样的令人不齿的龌龊。”
方清梦带着她拐进了羊肠小道,七拐八折,石磨声变小的同时,头顶“沙沙”的风声愈大。
盘根错节的老槐树枝繁叶茂,离着下面那口老水井还有十几尺的距离时,脚下已感受到破土而出的根茎。
这棵老槐树似乎比这个村庄的历史更为悠久,庄严肃穆下,吹出来的风都是凉津津的,那口古井青苔遍布,踏足到老槐树树荫下,时不时的一阵凉风让人不寒而栗。
古井种槐,不信风水的顾云宸尚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了百年的古老村庄,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顾云宸要上前查看,方清梦只是道了一声“小心”,跟在她身后。
北方平,东方吉,这口古井却在村庄的南侧。树荫下昏暗,远处地上的阳光却晃人眼球,脚下青苔打滑,而井口又建得很低,稍不注意,就会跌下去。
方清梦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一个村庄,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环环相扣。若不是到村庄深处,怎么会发现有如此诡异的地方。
井口周边有一排木桩,只有底部生了青苔,顾云宸伸手轻晃了一把,看样子是近几月刚打上去的。
这就更奇怪了。古井周边的老房子早已破败不堪,根据土墙被风蚀的程度,能判断出古井周边的老房子和“李家村”的房子隔了几十年。这就说明,现在整个李家村的人都是后来搬迁过来的。
古树有灵,且是上一村庄的遗物,因此李家村的人并没有将老槐树砍掉,不知为何缘由,井却没有填上。
这边小道上的草生得茂盛,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说明李家村的人已经放弃了这口古井,再加上这边有大片荒土,却无人垦种,说明村庄南侧根本就没有人愿意过来。
而为何,古井周边的木桩确实近几月打上去的呢?
什么缘由会在古井周边打木桩呢?首个缘由便是有人掉下去了,为防止有人再掉下去。
方清梦靠近古井口,正要往里看,却被顾云宸一把拉住。
“我去。”她用剑挑开古井上附着的青苔,观望了一会,“里面似乎没水,”她回头看方清梦,“要不我先下去看一下?”
方清梦看向皲裂的轱辘,“先把水桶拉上来。”
水桶底部已经被水腐蚀坏掉,看样子已经蓄不住水,而水桶口边却较底部干燥许多,绝不是底部泡在水里的样子。
方清梦指尖摸了摸水桶底部,放到舌尖轻尝,是她预料的卤水。
穷乡僻壤的人买不起盐,大多会选择用动物煮盐或卤水煮盐。江南官商勾结,盐铁私营,无奸不利的奸商定会把村庄里面的老井控制住,一家几百文钱,一年的收入虽不多,但垄断,才是最主要的目的。今日垄断了盐,日后便是其他的。
“侯爷,你将青苔挑开看看。”
果不其然,出现了一个拇指头大小的符号,方清梦伸手将符号上面的水抹去,她细细感受了雕刻的工艺,“是了。”
“侯爷,你带火折子了吗?”
“行军之人,身上常备的都带了。”
“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