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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囚徒 ...

  •   夏闻远在楼下纠结了好久,也没像往常一样出声叫姜文希一起去上学,他觉得自己别扭得很,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
      昨晚辗转反侧中,他终于从“反抗到底”这四个字中走了出来,又陷进了“大可不必和我们做朋友”这句话中,姜文希居然连这种话都能讲出来他是没想到的。
      大可不必,不做朋友,他的怒火熊熊燃烧了一整夜,烧尽了他心中的秋草。
      而失去了叫早服务的姜文希满心困惑,在她从家里出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学校里的上课铃已经敲响,无所谓了。
      昨晚回家时姜文博正吃着奶奶特制的排骨面翘着脚看《熊出没》,看到她回来了,从椅子上蹦下来小跑着进了厨房,“姐!奶奶给你留了面!姐!我今天在学校里认识了新的朋友,她可可爱了!”
      “哦。”
      “她叫徐子涵,她只跟我一起玩跷跷板,不想跟其他的人玩!”
      “哦。”
      “她说她喜欢我,要嫁给我当我媳妇儿。”
      “那你喜欢这个小姑娘嘛?”
      姜文博扭扭捏捏,“喜....喜欢啊。”
      “为什么?”
      “因为她对我很好,而且她很可爱。”
      在姜文博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小女朋友是多么的可爱的过程中,姜文希吃完了面,做完了自己买的习题,翻完了高一的历史课本。她从来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什么大神,所依靠的不过就是拆了家里的东墙,补足学校的西墙。
      必修一的历史主题是政治制度,古中国、古希腊、古罗马、近代英美、近代中国、现代中国......这是他们即将去学习的知识,姜文希抬头看看眉飞色舞讲故事的弟弟,他的开心是如此的真实,又如此的纯粹。
      其实她很喜欢历史,至今还记得在武侯祠中夏叔叔为她讲述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了夏叔叔口中的诸葛亮,她看完了《三国演义》,又去读了《三国志》,她迫切地想留住每一个与他们有关的记忆,每一个碎片都不想放弃。
      可是她不喜欢历史老师口中的历史,他们呆板地照本宣科,冷漠地说着,“这个会考,是重点,得背过,下节课上课前检查。”
      会考,背过,她甚至不用听课,只需要在课下画出重点,然后背过,就完成了老师的基本要求了。那还远远不够,她从历史中抽出线头,尽可能多去读一些相关的书籍,动动自己生锈的脑子——这是夏叔叔告诉她的。
      他说,永远不要死读书,要学会动脑子,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才是一个学生最应该习得的能力,永远不要做一个知识的容器。
      她所遇到的老师都被知识困住了,他们是分数的囚徒。
      姜文希不想做囚徒。
      可是她还逃不出这个监狱,也没有能力去改造它,真令人沮丧。
      因为迟到,所以她被踢出队伍,罚站军姿。这对她来说并不全然是个处罚,不用分心去考虑动作,只需要在自己的头脑中跑马。
      附近几个班的学生都对这位神秘的学生充满好奇,每一位学生都曾幻想过自己的逆袭,希冀着自己的成绩突飞猛进,让老师能够高看自己一眼。在老师眼里,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便是最优秀的学生。
      而姜文希是将这个幻想变成现实的人,于是她成为后进生心目中的大英雄,成为先进者嫉恨的眼中钉。
      她和夏闻远心照不宣地将这次冷战延长,直到军训结束都没有搭理彼此。当然,这次军训中她大多数情况下都在站军姿,她是脱离集体的人,在集体的凝视下。
      军训演出前两天,刘振找到她问她想不想在国旗下致辞,她想都没想就说了“不想”,后来又想了想去找到了刘振,“我去讲。”
      她太知道大家想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了,家长们想知道她的学习方法,学生们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老师们想知道她是不是作弊了。返校拿成绩的那天,她初中的班主任就这样当着全班人的面问了她,“姜文希,你是不是抄的?”
      姜文希在那一刻想到了小学的毛老师,“姜文希,你是不是偷了张悦的钢笔?”
      这次她的身后没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哥哥,她也不再沉默,“老师,请你给出证据。”
      姜辰成功在军队考上了军校,再读一年就可以转升军官,而他在高中时的女朋友在大学之后考上了部队的文员,他们跨越了重重阻碍,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牵手拥抱。
      他曾经是大伯眼中不成器的儿子,如今却成了他出门炫耀的资本。
      而至于张悦,姜文希有次从奶奶口中听说她没有考上高中,去了职高学习幼教专业,成为了消失在姜文希生活中的人。
      很多人都走散了,因为时间洪流滚滚向前,并不等待谁。
      老师当然没能给出证据,姜文希可以想象到应该有人会去查监控,查看她的桌洞里是否有一个带着答案的手机或者课本,世人总是以己度人。
      军训演出算是阶段性成果总结,姜文希没有成果,自然选择在主席台后面等待着自己的发言,看着一个个的方块阵走过去,人和人的脸都分不太清楚了。
      她站在国旗前,从刘振手里接过话筒,全场都很安静,她原本只准备了一句话,“去他妈的成绩。”然后走下台去。
      可是这并不是刘振所说的正确的反抗,她纵然这么做了,于现状也无济于事。成绩是关系到他们的命运与人生的,怎么可能去他妈的?
      她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朋友,她曾经是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从一岁到十三岁。我现在十五岁了。你们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只做了十三年的好朋友呢?是不是绝交了?不是的,她死了。她走的时候我正在绞尽脑汁地去解一道数学题,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一道很难的几何题。
      她走了之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在那之前没能抽出时间来跟她一起逛街去买她喜欢了很久的那个发卡呢?为什么没陪她去听李宇春的演唱会呢?为什么没让夏闻远多给她拍几张照呢?为什么我都经历过死亡了还会天真地认为她不会走呢?其实我在那之前见过死亡,可是她的离开不太一样。
      在那之前所经历过的死亡中,我都在为离开的人而哀伤,我会有无限的思念难以寄托,我也会担心身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的大人们会突然离开。
      可是,当她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也会死,如我们一样的生命也会离开。死亡是平等的,一岁,两岁,十岁....都有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
      开始时我想替她证明,于是我去做了,再后来我在想,既然我随时都会死去,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我不知道在场的人有多少个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想说的是,希望我们学习不是为了成绩,不是为了好大学,不是为了老师和家长的期待,而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而活,然后好好去活。
      不要被成绩拴住,不管你现在成绩好还是不好,如果有人因为你的成绩说你是个差劲的人,请你蔑视他,因为他是个愚蠢的人。
      我们本应该有无限可能性,而不止一条独木桥。
      我们应该找到人生的目的,而不只是作为工具而活着。
      我的讲话完毕,谢谢大家的倾听。
      最后两句话,一句送给在场的大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句送给刚刚的她,我会带着你的那份勇敢地活下去,我们终将会重逢。”
      雷鸣般的掌声连绵不绝,走下主席台的时候,她看到来自副校长的大拇指,“你自己写的稿子啊?写得不错啊!”
      “什么稿子?”
      “你没写稿?”
      “对啊,我原本打算就讲一句话就下台的。”
      “什么话......啊?”
      “我觉得为了你的健康考虑,你最好还是不要追问是什么话.....”
      “那我是得好好感谢你没有按照原计划行事。”
      “这你的词儿啊?”姜文希看着刘振手里厚厚的演讲稿,身后的主持人抑扬顿挫地邀请副校长刘振上台致辞。
      “是啊.....我其实也是可以脱稿的,就是太麻烦了....”
      “哦?是嘛?”姜文希又露出了招牌般的小狐狸的笑容。
      “那当然了,不说了,我上台了。”
      姜文希轻快地绕过后台走出操场区,一切的喧闹都被抛诸耳后,想想也是听了八百遍的套话,不听也罢。
      走上教学楼,高三恰好下课,上楼的时候她撞上了一位飞奔下楼的学姐,向后倒的时候碰到了栏杆上的螺丝钉上,瞬间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来,学姐过来拉她,“没事儿吧!同学!
      她扶着腰逞强,“没事儿,没事儿,学姐。”
      学姐冲她笑了一下便匆匆跑下楼去,姜文希经过高三的教室,看到里面许多人都像是林正英电影里演的的僵尸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她路过一堵堵墙,墙上贴着优秀答题卡,一个个字体工工整整,分数都是令人咂舌的高。
      她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吗?腰间的疼痛传来,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真实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但是却都要好好学习以谋一个出路,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们都在操场上,她坐在座位上,把夏闻远码的整整齐齐的书戳乱掉,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天。
      她想起爸爸跟她讲过的话,“文希啊,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不要干我们这种卖命的活儿,像我们这样的人命都贱。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以后呀,我还等着你当大官、挣大钱,让我和你奶奶享享清福嘞!”
      所以,学习是为了当大官,是为了挣大钱,是这样的吗?
      她本能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是又给不出一个反驳的理由,只有有钱才能养活自己爱的人,这个事情她在小学就知道了。
      杨华清喜欢唱歌,但是唱歌是没有用的,那么就不必去喜欢。这是她爸爸的逻辑,没有用的事情就不用去做,而学习是有用的,考试是有用的,成绩是有用的,名次是有用的。
      随手翻开政治课本,里面讲的是社会主义,讲的是价值与生产关系,有些东西他们在初中时就背过,但是高中要学的更加系统与复杂,她看的头疼,无数的知识点夹杂着许多的问题在她的头脑中像烟花一般炸裂。
      没有用的事情不要做,没有用的东西要丢掉,那没有用的人呢?
      照这样来讲,岂不是整个世界都是“有用”的阶下囚?
      外面稀稀疏疏开始有人回到教室,姜文希烦躁地闭上眼睛,教室里逐渐喧闹起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的眼神。
      窗户上传来两声敲击声,姜文希心下正烦,想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看不到别人正在睡觉,站起身来正要发火,便看到了刚刚与她相撞的学姐,她手里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穿过窗户递到她面前,“你一叫我学姐我就知道你是一二班的,我还先去高二那两个班找了找,那个时间点高一不应该在军训典礼吗?差点就没找到你,刚刚对不起啊,我急着去取杂志,就没来得及看看你怎么样了。”
      姜文希的怒气还没发出去就泄了,接过糖,一脸羞赧,“没事儿的,学姐,这是你去拿的杂志吗?”
      “是呀,这是我们自己办的杂志,叫做《视界》,我当初可是创办人哦,你要是喜欢写东西的话可以试着往上面投稿呀!”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呀!”
      “学姐,为什么叫《视界》啊?”
      “视线放得更高更远些,你的世界才能更加开阔,心底无私天地宽嘛!”
      “心底无私天地宽....”姜文希翻看着杂志,前面的版块是许多学生的考试优秀作文,她快速掠过这一部分,居然会有学生在这上面连载小说,她惊讶地看着连载板块的那篇悬疑小说,学姐纤细的手指点在书页上,“这是我的笔名呀,啊,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陈思婷,耳东陈,思念的思,婷婷袅袅的婷,高三八班的,你呢?”
      “姜文希,姜太公的姜,周文王的文,希望的希。”
      “哈哈哈哈,可以可以,那我们就是朋友啦,有什么事情你就到楼下来找我就行。我马上要上课啦,就先走了啊!”
      “好。”坐下来的时候,姜文希看着身后一排排注意着自己的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世界处处都有牢笼,他人的目光也算一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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