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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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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文希和刘校长对峙的时候,三个一脸忧郁的少年扒在门口一脸忧郁,姜文希来高中第一天就和班主任撞了个正着,还被揪到了办公室,这实在令他们担忧,所以一下课便扎堆来等姜文希去吃午饭。
“老夏,你家姜文希这也太狠了吧!我以为她高中会收敛一些来着,结果第一天就被老师叫办公室?你说她和班主任撞到的时候,是不是踩他脚了?是不是?”李克桐把手搭在张磊肩上,脚下踩着个易拉罐滚来滚去,“这新班主任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你们注意他眼神了吗?感觉他看你一眼,你的呼吸就得停一停,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太吓人了。”
“你闭嘴吧,磊子你都不觉得他吵吗?他要是在我耳边这么聒噪我早就揍他了。”夏闻远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上一脸无奈,“我记得你小时候话挺少的呀?怎么越长越放飞自我了?”
“那不是当时跟你们不熟嘛!而且谁跟着这么一个不说话的木头都得被逼着话多起来!”张磊斜他一眼,默默地把他的手从肩上甩了下去,远离了聒噪两步。
姜文希谈判完人生的大生意,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三个依偎在栏杆前的少年,阳光刺眼,可是他们意气风发,刚刚用三年的努力走进了一个很好的班级,他们各有各的抱负,鲜衣怒马,正当少年。
不管发生了什么,幸好他们还在,还能够好好地站在阳光下,笑着聊天。
真好。
“姜文希,你不会刚开学就被开除了吧?”李克桐听声回头,“不对啊!应该不会,你成绩这么好,老师都得拿你当宝的吧?”
“你闭嘴。”
“你凶我?你们两个现在怎么连骂人都骂得一样?这就是多年修练成的默契吗?”
姜文希在转身下楼的时候冲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下午干嘛?”
夏闻远跟了上来,“军训吧,你的军训服我已经帮你领了,按165的身高来领的,咱们先去吃饭,我已经办了饭卡了。”
“走吧。”除了高一高二的火箭班,这一整栋楼都是高三的学生。学校重申着自己这样做的苦心,因为火箭班是为学校冲击清北复交名校的,一定要在高一的时候就具备一定的危机意识,而高三学生们的紧迫感会进一步加深这种危机意识。
“你们知道吗?我看我们班有个同学已经把高一上册的课本都学完了,当他的书可真惨,我看着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笔记,而我这一个暑假都和张大师一起坐着晒太阳看闲书了,你误我终身啊!”
“不关我的事,他自己失恋天天找我说要修心的。”张磊风轻云淡般无视背后的控诉,向前面两个回头八卦的小脑袋解释,“看台阶。”
身后聒聒躁躁八卦班上某个暗恋自己的女生的声音一直伴随着她走进教学区的一食堂,姜文希在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投射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靠向身边的夏闻远,“他们为什么看我?”
夏闻远笑,“你已经是一中的风云人物了。”
“那他们怎么知道姜文希是我的?”
夏闻远适时闭嘴,根据那个双马尾的姑娘所说——大概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帮忙标识了她的身份。可是如果告诉姜文希这个传闻,是因为自己在她身边才被认出来了,估计就会被她强制向全校师生张榜公示吧,“可能是强者自带气场吧?”
后面“扑哧”一声,像是气球漏了气,止不住的笑意,姜文希故意停住,抬脚踩了过去,“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李克桐早有预料,向侧面躲去,恰好撞上了正拿着盘子往门口走的一个男孩子,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啊,同学,没事儿吧?”
姜文希腹诽,果真还是小学那人模狗样的样子,人前三好学生,人后狗都不如,抬眼发现撞得竟是自己的熟人——李凌云。
李凌云是她和夏闻远的初中同学,名字起的是凌云踏雪之志,偏偏没有凌云的心气儿,他的成绩很差,是被自己的市长父亲打点上下硬是塞进了二中,而姜文希努力了许久才和夏闻远进入的圣殿,是李凌云心目中的牢笼。
初一的时候姜文希和李凌云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拼命学习,一个拼命捣蛋,但是后来她在班主任眼中堕落之后,便被调到最后排和这位纨绔子弟作伴。
她上课睡觉或者看书,李凌云则是在改造各种自动笔,然后把笔帽或者笔芯当作子弹射向班级的某处,两人相安无事。
很多次,老师的问题回答不上来他俩一起被罚在座位上站着,李凌云吊儿郎当,姜文希散散漫漫,再被班主任抓住当着整个班级数落一遍。
当然,李凌云是没想到那时候的那些问题,他是真的不会,而姜文希是装的。
看着面前落荒而逃的李凌云,姜文希一脸困惑,转头看向夏闻远,夏闻远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食堂还是那么个食堂,姜文希毫不意外地发现纵使从二中到了一中,食堂的饭菜还是那么的难吃。餐厅的墙上永远都贴着各种各样节约粮食的宣传标语,但是她深深觉得真正浪费了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粮食的人是那些厨师们,他们是怎么做到如此千篇一律的难吃的?是专门到某个学校进修过吗?
在李克桐叽叽喳喳的吵闹中吃完了饭,姜文希觉得自己的左耳已经接近失聪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住宿的学生已经回了宿舍休息,有些离家近的也回家去午休,她坐在窗边,翻开还剩最后一点就看完的书,正午的阳光洒落,旁边夏闻远趴在自己的衣服上睡觉。
安娜卡列尼娜在求死,卡列文在思索,“如果我没有这些信念,不知道应该为了上帝,而不是为了自己的需要活着,我会是什么样的人,会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我会抢劫,说谎,杀人。组成我生活中主要快乐的东西,都不会存在了。”
于是,使出最大的努力去想象,他还是无法设想他会是怎样的一种兽性生物,如果他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生活。
那我是为了什么而活呢?姜文希扣上书,仔细地思考着这个突然蹦到她的脑中的问题,我到底为什么而活?
她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小时候她学习是为了能够让妈妈能够多爱她一分,后来她为了夏叔叔而学习,为了朋友而学习,所以在中考结束后拿到分数的时候她是狠狠地开心了一下的,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虚无。然后呢?她不住的反问自己,然后呢?
铃声敲响的时候,姜文希已经盯着安娜两个字看了许久了,夏闻远揉着自己的脖子醒来,一个姿势睡了太久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当然,清醒的一瞬间他听到姜文希一脸认真地转头问他,“夏闻远,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啊?”
“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活着了呀。”
“那你为什么活着呢?”
“因为......”夏闻远沉默许久,一边锤着自己脖子一边陷入沉思,好久之后才轻轻开口,“我想替他们好好活。”
“那你自己呢?不止为了叔叔阿姨活。”
“我不知道.....别想这些了,我们去换军训服吧,两点半就得操场集合了。”
姜文希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把军训服换上,丑的离谱,但是必须得穿。走出洗手间的时候看到夏闻远在给张磊理衣领,于是默默走到张磊旁边,夏闻远抬眼看了蹑手蹑脚的姜文希一眼,立马警惕,只有要做坏事的时候她才会这么的小心翼翼。
姜文希翘脚俯在张磊耳旁,“磊哥,咱们翘课去找傻平晒太阳吗?我好久没见他了,而且今天太阳这么好.....”还没等她说完,后脖颈就被夏闻远捏住。
她一脸心虚地缩着脖子,回头正好对上夏闻远严肃的眼神,“姜文希,再闹就过分了啊。”
“这哪里过分了?军训这种东西,不就是大人们用来拿捏我们的道具吗?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可纵使你今天不去军训了,那之后呢?现在已经是高中了,如果你再这么反抗下去,不照样还是要被拿捏?”
“那就反抗到底。”
“你!你要学杨华清吗?你疯了?!”夏闻远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他接受不了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再离开了。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几个人中间传播开来,自从杨华清走后,他们很少提起这位共同的好友,因为提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怕刺激到目睹全过程的姜文希。
姜文希梗着脖子甩掉了夏闻远的手,“我没疯,杨华清也没疯,你要是觉得我们都疯了,那你大可不必和我们做朋友。”
另外两个局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旁边,看着气呼呼的夏闻远捏紧了拳头,梗着脖子的姜文希转身离开,这两个人平常很少吵架,当然主要是夏闻远脾气好。
他们一直觉得后来的姜文希像座不定时火山,而夏闻远就是能够扑灭姜文希心火的那个人,很少出现这种他主动煽风点火的时刻。
而且看起来火还不小。
在跟夏闻远一起去操场的路上,平常屁话特别多的李克桐都开始小心翼翼了,“老夏,我看文希也不在教室,要不我们去找找她....”
“不用管她。”
“哦....可是...她要是不来军训会被记过吧?”
“她自己都不在乎,你管得了她?”
“那倒不是,你都管不了,她怎么可能会听我的呢?”
九月的太阳丝毫不逊色于夏天,呆板枯燥的开营仪式在一本正经地进行着,校长讲话,副校长讲话,年级主任讲话,教官代表讲话.....一连串的讲话过程中,他们的头顶已经被炙烤到可以煎鸡蛋的程度了。
李克桐已经在心里认真思考姜文希的建议了,站在大太阳底下听着一群领导叨咕一些听不太懂的话,真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熬过了分营仪式,一班二班被一位黑黑的教官带往了操场的西北角进行训练,还没等教官自我介绍完,班主任就慢悠悠踱着步子走过来了,“张教官,今年又是你带我们班呀?我班这群孩子就交给您了,您别手软!.....但是要是孩子们实在撑不住,稍微放放水也是可以的....哎,你们班是不是少人啊?姜文希呢?有谁看到她了吗?”
没人回答。
“姜文希?姜大神来报道了?我咋没看到啊?”夏闻远远远听到双马尾女孩儿压着声音的问话。
“夏闻远,你不知道么?”刘振的目光如炬,跨越前两排的女生准确映照到黑着一张脸的夏闻远身上。
“报告!不知道!”语气中几乎可以喷火,夏闻远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干嘛这么凶呀?”刘振走到他的面前,笑得一脸促狭,“张教官,你们先训练,我去找找姜文希,给您押送回来。”
此时的姜文希正在教学楼的顶楼躺着思考人生,从来她就是问题最多的那个小孩,虽然一次都没能解决过。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活着。
小时候的她翻着字典查找着《安娜卡列尼娜》到底是怎样的字,可是却一次都没有了解过其中讲了什么。
现在,她终于看完了这本书,也终于理解了妈妈的冷漠由何而来,她就是安娜,她是个不完美的人,也是个不完美的妈妈。她想要在庸俗的生活中挣扎出一点浪漫,想要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她想要在泥沼一般的生活中喘口气,可是,最终却逃脱不了。
她理解了自己的妈妈,却也走进了生活的泥沼。
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单纯躺着晒太阳了,现在的太阳和曾经一样热烈,可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睡一觉吧,梦中的世界也许不会有烦恼。
她昏昏沉沉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盘腿坐着的副校长,阳光带来的懒洋洋瞬间消失,“醒了呀?睡眠质量挺好呀?”
“。。。。”姜文希揉揉眼睛,试图分清梦与现实,“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挺香的,扰人清梦多不好啊。”刘振用手枕着头,隔着好远躺了下来,“天空好不好看?”
“好看,可我更喜欢看云。”
“为什么?”
“因为云是自由的。”
“你不自由吗?”
姜文希答非所问,“你知道你为什么活着吗?”
“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他翘起二郎腿,“可能会有人跟你说为了活着而活着,也许有人会说为了理想,为了爱情,为了家人.....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可能我会不一样一些,我为了死亡而活着。”
“死亡?为什么?”
“我小时候目睹过一场车祸,一家三口就在我前面,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走,血肉模糊,四处都是乱飞的肠子与四肢。妈妈的手还紧握着那个小女孩的手,但是没有用了,三人都当场死亡,司机喝醉酒了,走了会儿神,一家三口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姜文希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不似往常犀利,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他接着讲,语气悠远,“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可能也会在某个平常的一天里偶然的离开人间,我不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我总会想着,我还能活到明天吗?于是在迫在眉睫的死亡面前,我会在今天做些什么呢?所以我走到了现在,所幸从未后悔过。那你呢?你为什么讨厌老师?”
“我讨厌的不是老师,我讨厌的是所有拿单一的评价体系去评判一个人的人,成绩不好所以就是坏学生,凭什么呢?”
“我看你成绩挺好的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成绩好就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吗?你太傲慢了。”
刘振哭笑不得,自己就反问了一句就被判定为傲慢,未免也太冤枉了呀。眼见着断案的法官一脸凝重,他补了一句,“倒也不是,只是许多成绩好的学生都觉得那些成绩差的学生是弱者,无能,为什么别人能拿到好成绩,你却不可以呢?我看好多学生都有这样的态度,所以才会问你,你这个老师总得给我发问的机会呀。”
“总有人不适合学习,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条路,为什么我们只有这么一条独木桥可以过呢?我不太懂。”
“说实话,我也不懂。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反抗。”
“所以,你在用你的方式反抗,对吗?”
“嗯。”
“有作用吗?”
“我打了那群觉得我差的人的脸,还不够吗?”
“你觉得够吗?”
“我想过,其实我也是在迎合他们,因为我用成绩打他们的脸,还是没有走出他们的体系。”
“没错。我觉得你现在只是在为你自己谋一条反抗之路,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孩子被这样评价着,也许就这样丧失了自信,被身边的大家打磨成了一个平庸之人。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为了他们。”
“为了他们?”
“对,为了他们。”
“我没想过。”
“那你好好想想吧,走吧?总不能离群太久啊?军训还是要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