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城》》下雨天在睡觉

2、自由

　　“听说今年的校第一是二中那个姜文希，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这可是一个大神啊，我都听陈鑫说她说了一个暑假了。”
　　夏闻远在上楼的时候听到身边两个女生在议论姜文希曾经的光辉事迹，替她今天上午很有可能见不到姜大神而难过了一把，不知道今天上午为这件事难过的到底有多少。
　　“为啥？她很厉害么？”
　　“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吧！我听我兄弟说她初三一年都是教的白卷，一个字都没写，所以一模二模的时候大家都没人听过这个人，结果中考考了咱们市的第三名，所有的老师都在打听这个突然窜出来的黑马是谁，这还不够厉害吗？”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子眉飞色舞，讲述着传奇的故事，夏闻远放慢了脚步，“我还听说她男朋友学习也挺好的，应该也在一班，这个男生好可怜....”
　　夏闻远顿了一顿，意识到这个绯闻男友应该就是自己，没忍住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
　　双马尾女孩神神秘秘靠近，“你说为什么呀！一个男孩子，一直以来学习都比自己女朋友成绩好，结果大考了考砸了，没考过自己女朋友，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多么溃败啊！”
　　“啊？男人的自尊心？”夏闻远哭笑不得。
　　“对啊，你们男生不都很要强吗？”她一脸笃定，“他肯定很受伤吧。”
　　“你认识她男朋友？”
　　女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认识啊，不过想想应该也没有姜文希厉害，估计她也就是谈着玩玩儿....”
　　夏闻远眼见着自己的形象逐渐走样，连忙出手制止，“她也许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呢？”
　　“那必不可能，我朋友看到过她和她男朋友一起牵着手在教学楼后面抱着说话呢！”
　　“什么时候！”夏闻远吃惊。
　　“什么什么时候，你怎么这么奇怪！我到我的班级了，你呢？”
　　“我也这个班啊。”
　　夏闻远找了个还没人坐的靠窗的位置，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李克桐和张磊从窗边走过，二班就在旁边，夏闻远冲他们吹了声口哨，引来了两个傻子从窗户中伸头进来，“哟，这是给谁占的位置呀，我说你怎么急匆匆的也不等我们就跑来教室呀！”
　　看着那张欠揍的脸，夏闻远还是把手伸到了窗户上，关了过去，两个傻子又唧唧歪歪的缩头回去，骂骂咧咧地离开。
　　班主任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坐在讲台前翻看着花名册，许多初中就互相认识的同学叽叽喳喳地叙着旧情，夏闻远坐在位置上想着刚刚那几个问题，也许姜文希的男朋友另有其人？不会啊，除了刚刚被窗户夹住脑袋的两个傻子，姜文希身边再没有其他的男生了呀，可是他又实在想不起来刚刚那个双马尾女生说的场景.....啊，还没有想出借口来给姜文希请假呢！算了，硬着头皮上吧，也不知道这个班主任好不好糊弄。
　　夏闻远充分发挥了自己撒谎不打草稿的优良品质，仔细地讲述了昨天晚上姜文希是怎么吃了火锅和冰激凌，又是怎么肚子疼，半夜被送去医院打吊瓶，需要休息一早上的前因后果，然而还没来得及讲出所有细节，就听到了这个矮小的班主任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知道了。”
　　一脸懵的回到座位上，夏闻远看到了那个双马尾女孩探究的目光，他从里面读出了三分困惑三分失望三分难过，还有一分惊恐，困惑刚刚这个帮姜文希请假的男生是不是那个不成器的绯闻男友，失望于姜文希似乎并不是要和这个绯闻男友只是玩玩，毕竟昨晚干了些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难过于怎么这个自己今天可能见不到想见的人，而那一份惊恐来自于这个男生怎么看怎么眼熟。
　　而处于漩涡之中的女主人公丝毫不知情，她正在河边悠闲地晒太阳，手中还拿着一本妈妈曾经留下的书——《安娜卡列尼娜》。旁边在钓鱼的大叔开始时还试图跟她讲几句话，但是后来怕吓走了自己的鱼，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想跟他讲话，所以放弃了攀谈，专心致志钓自己的鱼。
　　不远处有一对小情侣在吵架，姜文希看到女孩子生气的把自己的手机扔到河里的时候，一瞬间动过下河去捞的念头，以后看到情侣吵架一定要驻足等待，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从而发财致富。
　　秋日阳光正好，绿草茵茵，湖面上波光粼粼，安娜卡列尼娜走向了铁轨——姜文希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梦，那个红色的梦境还有那双闭不上的眼睛，事情过去太久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了。可事实是，她试图平静，心脏却在狠狠抽动，提醒着她死亡到底有多痛。
　　“有了！”旁边的大叔异常激动地站起身来，这是他今天上午钓到的第一条鱼，并且因为太想早点见到这条鱼而大幅甩动钓竿，成功误伤了旁边的姜文希。
　　这是一条不小的鱼，在她闭上双眼还没见到这条鱼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条有力的大尾巴甩在自己脸上的疼痛感，还好，这样心脏的抽痛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一瞬间，眼前的黑暗都被击打出了光的形状，姜文希睁开眼正好赶上那只鱼被牵引着回大叔那里，她一定是疯了，居然在一只鱼的眼睛里看到了祈求，这同样是一双无法闭上的眼睛——鱼是不会眨眼睛的。
　　她盯着被一条细线扼住咽喉的鱼在地上扑腾，亮晶晶的鳞片掉落，身上都是泥土和草碎，一只眼睛看向天空，血水逐渐渗出，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响起，脸颊还在火辣辣的痛。
　　大叔正开心地盯着自己第一个可能也是今天唯一一个收获，这仅仅是一条鱼吗？不，这是钓鱼佬的尊严，他一边收着鱼线，一边想着该如何处理这条鱼。可是，他的尊严毕竟脆弱，他以为，一个小小的水坑足够困住一条鱼了，于是低头重新为鱼钩挂上饵料，想着也许还会有另一条不长眼的傻鱼能够撞上他的鱼钩。
　　抬头却看到鱼坑里只剩几片亮晶晶的鳞片，水纹一圈圈蔓延开来，他甚至还能看到那条傻鱼摆动的尾巴，尊严转瞬即逝，他该怎样跟巷子门口的几位老哥讲这条越狱的鱼，才能让他们相信并且不发出笑声呢？
　　在大叔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罪魁祸首却心情愉悦，拿着书迈着轻快的步伐，只差用口哨吹奏一首“今天是个好日子”了。
　　明明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情侣现在却换了个剧本，女孩在男孩怀里抽动着肩膀，哭得梨花带雨，姜文希及时转头，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加快了步伐，却瞥到了树后的黑影一闪而过。
　　最近几天她总是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是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她否决了，跟踪自己图什么呢？她家不是亿万家财，又没办法绑架后要一大笔赎金，那不是为了劫财就是劫色呗，这个想法成功让她笑出声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丑，但是也没有倾国倾城到让人每天跟踪自己的地步吧！
　　昨天从图书馆回家时已经七点多了，姜文希回味着刚刚读到的故事，在一路的饭菜香味中迈步向前。路边一位奶奶在卖自己家种的苹果，却在慌忙中不小心掀翻了筐子，她停住脚步，帮奶奶捡起一只只红彤彤的苹果，擦去上面的泥土。捡完那只跑到较远处路灯下的苹果，她不声不响想要离开，结果被奶奶拉住非要送她一袋苹果，她不要，推搡之间，她又一次看到了旁边巷子里站着盯着她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衣服，黑色鸭舌帽，戴着口罩，根本看不出是谁来，但是身影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但是在哪里见过呢？她又想不起来，今天这个身影和昨晚那个明显是一个人，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帽檐又遮住了额头，这要是能认出是谁才见了鬼。
　　也许是结了什么仇人吧，最近她做过的让人看不过去的事情着实很多，想来应该会有不少人想要在半夜拍她一板砖吧，甚至一板砖还不够。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去学校报道，然后问问夏闻远，看看他有什么线索能找出这个黑衣男人到底是谁。
　　门口人已经散去了很多，报到处领取了报名表，姜文希站在分班的红纸前愣了好久，许许多多的名字，绵延了一整面墙。她一路走过去，越往前二中的学生越多，许多她都见过，更多她连听都没听过，张王李赵，金魏陶姜，高夏蔡田....世界上的人可真多呀！
　　她的名字其实很好找，第一位的就是“姜文希”三个大字，往下再隔着六七个名字是“夏闻远”，她还记得查到成绩的那一天，夏闻远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指着手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她傻笑，把这个傻子领进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鞋子都穿反了。
　　那天上午，她坐在桌前看书，夏闻远在旁边托着腮傻笑，“嘿嘿，我以为我们高中不能在一个班了呢，我还想着到时候就跟班主任讲调班去跟你一起，嘿嘿，没想到又是一个班。”
　　“你就没担心过我根本都考不上高中吗？”姜文希记得自己当时根本就没看进去那些字，但还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翻页了。
　　“嘿嘿，没有。”夏闻远乐的更开心了，“从没担心过，嘿嘿。”
　　“那你呢？你考得咋样？”
　　“嗯？.....我没看....”夏闻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对过答案了，我就正常发挥嘛，所以就只看了你的......嗯，我看看哈，咱班第三，全市第八，朱康宁是第二名，我跟她差了0.5分，她估计也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年第一名，最后被你把宝座抢去了吧！姜文希，你行啊你！”
　　“你会难过吗？”
　　“难过什么？为什么会难过？”
　　“没有考过朱康宁啊？”
　　“为什么要考过朱康宁啊？那我还没有考过你呢？”
　　“可你和她只差了0.5分啊，你不会不甘心吗？”
　　“不会啊，分数嘛，够用就好了呀，我只要能跟你一个班就行。”
　　姜文希一直憋着一口气，她从初二开始就在策划一场大的复仇，她想替一个姑娘向全世界宣告——不能因为分数不好，一个学生的人生就此被定性为差生了。可她清楚地知道，她没有办法像韩寒那样，不管什么考试都六门科目挂红灯，彻底走出应试体制，成功地转身向这个怪圈吐口口水。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很不彻底，就只是不痛不痒的，最终还是要乖乖走进应试的怪圈，然后接受大家对成绩好的好学生的赞扬，对一个差生逆袭的感叹。
　　可也只能这样，她不敢彻底沉堕下去，她其实很在乎分数，每一次考试的试卷，她都会在家里自己掐表做过一次，自己把分数总出来，和第一名的朱康宁对比一下，这一切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在班上她已经被班主任调到了最后一排，考完试在拿到自己非常不堪的分数单之后，让夏闻远替自己签好字，再交上去。
　　其实她只是看起来放松而已，只是为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反抗这个评价系统——这个吃人的评价系统。她想要彻底的反叛，可她还有梦想想要实现，她必须要拿到这个入场券，她既想复仇，打所有唯分数论的人的脸，又得乖乖接受这场考试的检阅，自己都觉得分裂，可是却不得不做。
　　一班在四楼，班里却没有人，走廊上堆着一堆堆的军训服和课本，姜文希站在一班的窗前，认出了夏闻远的书包，旁边的墙上还留着上一届高三学生的目标，穿着校服的学生一排排站着，姓名——陈哲，目标大学——山东大学，目标分数——650分，座右铭——“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姓名——王成，目标大学——北京大学，目标分数——700分，座右铭——“我来，我见，我征服”.....
　　一排排看下去，个个都有着天大的抱负，冲着自己梦想中的高等学府，有着数不清的少年意气，她看的头痛，在初中教室后面的橱窗里，也有着这样的一排排，按照成绩来排列的，姜文希永远不会出现在榜上。
　　总有人不想被这样的框架束住，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又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开始了一场很正式的全市联考，上面的老师永远都想要摸清学生的水平，于是考试一场接一场，对于学生来说，这是正果。
　　那天很冷，姜文希在56号考场遇到了自己好久没见的杨华清，并没有预想中的热情的拥抱，以前总是抱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聊着各种八卦的姑娘一脸漠然。她清楚记得那时自己的心理，等等吧，等这场重要的考试结束了，我就去找杨华清，看看她怎么了。
　　下午数学考试，试题很难，姜文希把草稿纸都画满了，最后一道题仍然没有思绪，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天还会有一场大雪。
　　这是一道几何题，她做了一条又一条的辅助线，尝试着各种各样的解法，却仍然毫无头绪，只剩最后十五分钟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总会找到方法的。
　　窗帘被风吹动，女孩冲向窗户，姜文希再也忘不了那场大雪以及血泊里的姑娘，她曾经那么耀眼，站在舞台之上，仿佛有着天使一般的翅膀。
　　可是隐形的翅膀救不了一跃而下的女孩，她的决心太重，没有什么翅膀可以托举起来。
　　在那之前姜文希见过不止一次的死亡，可是没有一次是如此惨烈的出于自己的意愿，她们也就才分开了一年多，怎么，怎么就躺在血泊之中再难回到过去了呢？
　　后来，她才知道，杨华清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冲撞着无形的框架。有人觉得她成功了，有人觉得她一败涂地，但没关系，她不关心结果。
　　她找到了自由，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