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枝》残雪楼台

3、借些银子

　　“姑娘。”

　　顾青梧想溜，可还没走出厢房，就听身后那人唤道，清润如泉响，又带着些焦急和不安，生怕她把自己撇下似的。

　　虽然她也正有此意。

　　可这样当面溜走…好像是有些过分了。

　　顾青梧拧了拧手中的锦帕，又折回来，走到桌边，稍稍仰起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个脑袋的俊秀书生，问道：“你真是我父亲故人之子？”

　　“是。”解秋池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一个人来此？三姐姐方才说你是来锦城求学的，求的哪个书院？还是哪位夫子？”

　　问题是一个一个从顾青梧嘴里往外蹦，不问个清楚，她是不会依顾飞鸢的意思，将人带回府见父亲的，免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回头又惹一身腥。

　　“姑娘请坐。”

　　解秋池先是请人坐下，才解惑道：“在下来自泾阳清河县，不及弱冠，十九有余，家母早亡，家父也于四年前病故，临终时留下书信一封，玉扣一对，盼我有朝一日能当面转交故友，也就是顾伯父。”

　　顾青梧听得有些心戚。

　　“家父身故后，虽留了些店铺田地，但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事生产，那些田地铺子便多由族中亲辈打理，只时不时去支取一些银子，用于生活琐事及书本笔墨开销，渐渐也力所不逮，好在去年过了府试，有秀才的功名才好上不少，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徽明书院陈夫子看中，得了书院一个求学名额，只是那时家中有事未能成行，幸而陈夫子豁达，约定今朝春日入学，故此才匆匆赶来。”

　　解秋池的语气温和，一通解释完，还反客为主道：“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青梧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发出自己的疑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到锦城的？怎么就遇上三姐姐了？”

　　“这…”关于这两个问题，解秋池是迟疑了片刻，才羞于启齿道，“我的盘缠在路上都用得差不多了，可来早了几天，书院还没开学，就找了家客栈通铺住着，虽然便宜，但里面的人南来北往都有，我独自一人住着难免心怯，这几日便都在外面闲逛，偶然听见令尊名讳，又恰遇三小姐，一时激动，所以…”

　　接下来的事，他不说，顾青梧大概也猜到了。

　　这解公子长得实在俊秀，又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顾飞鸢多半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才将事情应承了下来，事后不知怎的又反悔，才想招把自己骗来‘帮忙’的。

　　可恶！

　　事已至此，顾青梧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又将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旁的也罢，这衣着打扮若带回去见父亲，却是不妥。

　　她有意让人换身衣裳，可想起方才所言，眼前这人连盘缠都所剩无几了，还能有好衣裳穿？

　　解秋池看她的视线一味地盯在自己身上，虽不直言，但鼓着脸苦恼的样子，也大概能猜到所为何事，索性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空当处，朝顾青梧拱手一拜。

　　吓得人差点跳了起来，“解公子这是何意？”

　　“姑娘，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姑娘海涵。”解秋池拜而起身，如此说道。

　　“什么？”

　　“不知姑娘可否借我一些银两，置办一身像样的衣裳。”

　　“什…什么？”顾青梧眨巴眨巴眼，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话，直到解秋池重复了一遍，才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向自己借钱，还是个俊俏的穷书生，有点像话本里那些书生小姐的故事场景，不对，若是依那些，该是自己主动拿钱给对方，不用还那种，也不对，这要给银子也是顾飞鸢给，自己最多是个递东西的…咦，递东西的不是丫鬟嘛？

　　她思绪乱飘着，身后的竹心可不干了，生怕自家小姐心软真给了银子，就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哪有问姑娘家要钱的？我家小姐又不欠你的，你一个读书人，怎这般厚脸皮。”

　　听丫鬟这般说，解秋池却不恼，再次拱手道：“情非得已，还请姑娘见谅，就借我些吧！”

　　他话说的软，顾青梧回过神，先拦下了还要说话的竹心，到底念着他如今孤苦无依，心软了些，“也罢。”

　　“小姐~”

　　顾青梧又道：“你若从我这儿要了银子，再去慢慢置办行头，只怕晚了，这样，我让竹心去替你买身衣裳来，你在这儿换了就跟我回府见父亲，可好？”

　　解秋池一听，自然应承。

　　顾青梧便让竹心去下面买一身适宜的衣裳来。

　　竹心无法，只好将人上下打量估摸了一圈，不甘不愿的出去了。

　　目送了丫鬟离开，顾青梧扭过头，见那位解公子正从自己的行李箱笼中拿出什么东西，走过来递给了她。

　　是一封徽明书院的入学帖。

　　“姑娘请看。”

　　顾青梧知道对方是怕自己不信他的话，特意拿这东西来证明其所言非虚的，便也不客气，接过来打开一看，确实是徽明书院的入学帖不假，这东西她曾经在大哥书房见过一次，帖文抬头写着三个红字：解秋池。

　　原来叫这个名字。

　　确认东西无误后，她将文帖还给了对方，又坐了下来，见人将东西放好折回来，也坐到对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不好再问对方家里的事了。

　　倒是目光一瞥，见这一桌子的饭菜，动也未动的样子，顾青梧好奇了，“这菜都凉了，你还没用早饭吗？”

　　解秋池喝了口茶，回道：“不，我早起用了些粥菜，这桌是三小姐让人送上来的。”

　　顾青梧诧异的又看了一眼那桌饭菜，只觉得顾飞鸢是‘好样’的，大早上让人吃这些，猪肘子，黄花鱼，蘑菇炖鸡，三鲜时锦，卤槽鹅…这一个一个看过去，她都有些馋了。

　　只可惜都冷掉了，没法吃。

　　惋惜之际，竹心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手里拿了个小包裹，直接扔到了解秋池怀里。

　　看样子是不放心自家小姐，紧赶着跑回来的。

　　解秋池拿着包裹，到一旁的屏风后换衣裳，趁这个时候，顾青梧带着竹心离开厢房，打算回一趟后厨，方才还有话没跟罗师傅说完，关于那道焖鸡。

　　谁知刚出房门，转身两步的功夫，顾青梧就有些后悔了。

　　“五表妹，好巧。”

　　迎面的楼梯口，正好从一楼上来的一位锦衣男子，若论长相，也算俊气，只是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神色不免轻浮，惹人生厌。

　　“孟表哥。”既迎面而来，顾青梧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且不说孟家与顾家还是姻亲关系，两家主母是亲姊妹，素日多有来往，连带着彼此的子女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当然，其中不包括顾青梧。

　　她不喜欢跟顾飞鸢他们一块儿玩，他们也嫌弃自己。

　　与她想掉头就跑的心思不同，孟子轩见了她，还是很乐意地凑上前，左右看了看，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那间厢房，出声道：“怎么不见三表妹？她在里面吗？”说罢越过顾青梧就要往厢房去。

　　厢房里这会儿可没有顾飞鸢。

　　顾青梧连忙将人拦了下来，“三姐姐不在厢房。”

　　“可方才我问了醉香楼的小二，说三表妹叫了一桌菜上来，她不在，那是叫给谁的呢？”孟子轩显然是有备而来，别说一个姑娘家叫了那么多菜有些奇怪，就是那些小二管事支支吾吾的样子，都让他心情不妙。

　　这才抛下几个好友，先上楼来，正好遇到顾青梧从那间厢房里出来，便上前一问，要去厢房也不过是试探，不料顾青梧如此反应，倒是加深了他心底的怀疑。

　　对此，顾青梧只道：“反正三姐姐这会儿不在，她去如意楼赴婉晴表姐的约了，表哥若是不信，回头一问便是。”

　　这话一出，孟子轩倒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早起妹妹出门时还谈及，方才一心急，反而忘了，那这里面···他还是觉得厢房里另有人在，手中的折扇一开，低头遮掩道：“既然三表妹不在，五表妹你在厢房里做什么？一个人吃这么一桌子菜，不会是约了什么相好吧？”

　　顾青梧白了人一眼，就知道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我有什么相好，要约到三姐姐的厢房里？何况这菜也不是我点的，孟表哥可别会错了意。”

　　这···

　　正当孟子轩犹疑之际，‘吱’的一声，厢房门打开，换了一身衣裳的解秋池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青梧回头一看，便觉得‘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果然不假，一袭儒雅飘逸的青色镶边长衫，乌巾束发，踱步而来，犹如深山修竹，带着一股凌冽的书卷气息，及近处，温润一笑，刹时冰消雪融。

　　“姑娘，我好了。”

　　解秋池双臂一张，如此说道。

　　顾青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这位解公子在自己面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念头转瞬即逝，她也不深究，将人打量一番，见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打算立即带人回府，早点脱手这事。

　　可一旁的孟子轩早已如临大敌，将人拦下，朝顾青梧问道：“五表妹，他是谁？”

　　顾青梧想了想，如实道：“这位公子姓解，是父亲故友之子，此番上门拜访，三姐姐有事，便让我带他回府。”

　　“是三表妹让你带他回去的？”

　　“难不成还是我自己愿意的呀。”顾青梧小声嘟囔着撇过头，却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话，表哥孟子轩的脸色难看不少，眼底更是一片阴霾。

　　解秋池就这么看着，还特意添了一把‘火’，“是呀，多亏了顾三小姐带我过来，休息一晚，原定今日亲自带我回府的，可惜又不得空，匆匆离去，只得改日相见，当面致谢了。”

　　顾青梧听得纳闷，当面致谢？刚才怎么不说？

　　她偏过头，不解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又看向孟子轩，才反应过来，暗道不妙，随即敷衍两句，带着解秋池和竹心离开。

　　这回，孟子轩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三人下楼的背影，脸色阴沉，久久不得缓和。

　　三人脚步匆匆，一块儿出了醉香楼，走在前面的顾青梧才缓下脚步，朝身后看了一眼，又偏过低声埋怨道：“方才你干嘛提三姐姐？”

　　解秋池见她神色有些紧绷的样子，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怎么了？不能提顾三小姐吗？你不是也提了。”

　　“我提三姐姐跟你能一样嘛。”

　　“有何不同？”

　　“我…”顾青梧的话堵在喉咙口，一时反应过来，才发觉解释不清楚，总不能告诉别人孟子轩喜欢顾飞鸢，又心胸狭窄，见不得顾飞鸢与其他男子来往，连谈笑说话都防着几分，更不用说这回带人到醉香楼特意给她留下的厢房住了一晚，又是点菜又是打算亲自带人回府的，这不是上赶着惹孟子轩不痛快嘛。

　　“方才那位是谁？”解秋池见她久久不语，只脸色时不时变化一番，觉得有趣之余，开口问道。

　　“那是如意楼的少东家，姓孟，他母亲和我母亲是亲姊妹，我和三姐姐叫他一声‘表哥’，你可别招惹他，他脾气不好的，日后若遇见，你最好能躲就躲。”

　　顾青梧解释不清，只好含糊着给了个脾气不好的借口，劝对方离远点儿。

　　解秋池笑着点了点头 。

　　姓孟，表哥，孟子轩？难怪刚才离得那么近，时间太长，他都认不出来了，只依稀记得该是叫这个名字。

　　东街，锦城最繁华的街道，坐在马车外面，两侧的店铺路摊鳞次栉比，依次掠过解秋池的眼中，人声鼎沸，川流不息，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物是而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