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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府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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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四起,杀声震天,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上淌满了血,气若游丝地对他说:“师兄,咱们不打仗了,回家,回家好不好~”
只是那最后的一个“好”字,也仅仅只是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这浓眉大眼的少年,突然就垂下了想要去抓什么的手,微微颤动了几下,便彻底地僵住了。
代誉猛地从梦中惊醒,额角处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又梦到他了,他的傻师弟秦景川。
一年前,师父病逝,是秦景川亲自来给他送的信。
无奈那时正是与昆夷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也无瑕去照顾他,便让他先自己玩着。
谁知这孩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偷偷地跑到军阵里,替他挡下了本应该是自己承受的刀伤。
代誉当时特别想骂他,两军对敌,岂是孩子该来的地方。更何况砍向他的那一刀根本无足轻重,有铠甲防护,顶多就是让他受个皮肉伤而已。
这些年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可这傻子,竟然以为他会死,便拼了命地硬是给他挡了那一下。
想要骂人的话再也骂不出了,因为那个被他从小骂到大却依然粘着他的小傻子再也听不见了。少年一身是血地死在他的怀里,那画面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消磨不掉了。
昨日同常平王喝完酒,再加上长途跋涉有些劳累,代誉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早早地就躺下了。什么清心醒神之效,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这会儿突然被噩梦惊醒,看看外面依然漆黑的夜色,却再也没心情睡了,精神得很。
睡不着就不睡了吧,他胡乱地披了件衣服开开门,打算出去透个气。
常平王的王府很大,前后进出几道院子,左右厢房配殿一应俱全。院中多植绿竹,微风吹过时会飘来一股淡淡的竹香,十分好闻。
可是这院子好是好,就是太冷清了,冷清到有点鬼气森森的。
依大魏的礼制,这么大的一个王府,也总得有百十号人伺候。
但自从他来,仅仅是看见了一个年纪也不大的管家、一个书童和两个带着刀的侍卫往门口那一戳,连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都没有。
常平王府,有些地方跟他住惯了的军营还挺像——都是男人。
按常理来讲,像常平王这种位高、权不知道重不重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过得这么清廉。
难道是这位是王爷败家太厉害,这王府的家业被他给败光了,穷得连媳妇都娶不上?
他这会儿出来也不知道去哪儿,初来乍到地啥地儿都不认识,于是索性飞身一跃上了房顶,就像之前的很多年,坐在土丘上发呆一样,坐在屋顶上发呆。
屋顶上视野开阔,虽然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但他视力极好,依然能看见远处有一道人影,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门溜了进去。
嗯?这是王府进贼了么。不对,这王府看着就穷,此贼来之前都没踩个点儿吗,竟然能偷到这儿来,也是够傻的。
继而他转念一想,难道是个刺客?
据他所知,这常平王虽然风评不好,但也是个不爱惹事的,惹了事也是不留后患的。且此人虽然居于高位,但并无实权,就是一个闲散王爷而已,谁会想要来刺杀他。
算了,他摇摇头,心里想着过去看一眼吧,毕竟喝了人家的一顿酒呢。
高低几个纵跃,代誉便来到刚才那黑影溜进去的房子窗外,正想先听一下里面的动静,屋里的灯却刷地亮了起来。
只听见常平王用一种调笑的声音说道:“少侠,怎么家里没银子用了么,半夜偷到本王这里来了”。
“我没有,我就是睡不着,来看看你”。
说话的竟然是一个男子,声音清亮中带了点嘶哑,像是个少年人。
“好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你在这京城也呆了也有些年景,也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
“我还会回来的,带你一起走”,那男子又说道,语气中竞有着无比的坚定。
常平王轻笑了几声,“带我走,能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恐怕我即使飞到天涯海角,也能被他给抓回来”。
他那话音的末处,竞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少年颇不赞同,安慰似的说道:“云哲,你很聪明,会有办法的”。
“行了行了,明天不是要早点起来练功,回去早点歇息吧,我就不去送你了”,常平王挥手赶人。
那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能,我能在你这儿睡吗”,说完这句话,可能觉得有点唐突了,于是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那儿太冷了”。
这句一听就不是实话。春寒早过,再冷能冷到哪儿去。
可这常平王爷竟然给应了下来,拍了拍床板让他上来。
代誉在外面听着他们说话这意思,应该是熟人,而且关系应该还相当的不错,那自己就不便露面多管闲事了。
更何况他们这话说着,有点那个要诀别的意思,怪怪的。想到自己在这儿听墙根的无耻行为,狠狠地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
可就在他转身欲走时,却突然有一团黑色的毛球带着一股风向他扑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矮身一躲,那毛球没刹住,直接撞上窗户,嘴里发出小兽般凄厉的叫声。
这响动不小,立刻就惊动了屋里的人。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断喝,“谁”。
接着房门被迅速打开,一个黑衣少年从屋里大步走了出来。
此时代誉已经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跃而起踏上屋顶。
“赶紧走赶紧走,这要是被抓住了,老脸都丢没了”,他这样想着,运足功力,脚下如飞地往前奔去。
那少年也是眼神好的,看着有人跳上屋顶,便不由分说地追了上去。
代誉是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的,毕竟连他师父那样的高手都拿他没办法,可今夜遇见的这个少年的功夫竟然也不弱。
绕着偌大的王府里跑的第三个来回,竟然还没给他甩掉。
他们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王府的侍卫,两个侍卫咋咋呼呼地往前追,却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也没赶上他俩。
还是出门来的常平王叫住他们,说你们别追了,追不上,回来歇着吧。
此时的代誉轻飘飘地落进一个小院儿,刚才他在转圈的时候,发现这个小院的竹子非常多且繁茂,实在不行先躲一下也行。
果然,身后的脚步声渐缓,那人似乎在探查他的位置。
代誉一笑,顺着竹间的小路往深处走,那里竟然有一扇木门,门扉微掩,从里面飘出来一股带着些草木香的墨汁味儿,嗯,应该是书房。
不过那墨汁的味道,怎么如此地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一晃神的功夫,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在漠北时收到的那封信,就是这个味道。当初乍一闻那味道便觉得喜欢,翻来覆去地欣赏了半天,故而此刻在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再见,有种恍如隔世不真实的感觉。
难道给自己写那封信的人,竟是常平王爷?可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当然,就算他可能差点儿变成自己亲爹的干儿子,为何要告诉他那些东西?
今天白天那人的意思,明明是想让自己入朝为官有番作为。可那信中所写,劝他远离朝堂的意思昭然若是,怎地如此矛盾。
正当他愣神之际,一股劲风呼啸着向他的脖颈而来。
一时大意,竟然被那少年给发现了。
脖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上来就下杀手,这人也是够狠。情急之下猛地侧身躲过,不巧却直直地撞进门内。
此时天上无光,又被这竹影遮挡,即使视线再好,也仅仅只能看清对方的影子。
少年跟上来,劈掌便招呼上去,出手相当狠辣。
代誉无奈极了,跑了半天就是不想正面冲突,此时没办法,只能跟他打一架。看来今天不制住着小子,自己是离不开了。
想通之后,随即应战,两人便一招一式打斗起来。
这少年狠下毒手,招招毙命,毫不留情,好像跟代誉有着深仇大怨似的。
代誉无奈,打起来八分的精神头,陪他试炼起来。几十招过后,那少年便被他飞起一脚踢中环跳,后退了两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出手如电,封住他几处大穴,少年顿时便全身不能动弹。
代誉道一声“得罪”,随后飞身而出,看也不看追来的侍卫,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王府的管家于好喜便来到代誉的院子,说王爷请将军过去用饭。
代誉后半夜回来,打了一架虽然筋骨舒爽,但是心头疑虑重重,睡得并不踏实,这一会儿也才刚睁眼。简单的洗漱之后,便跟着管家往前厅走去。
一进前厅,便看见围着小桌铺了三张垫子,其中两个上面已经坐上了人,正是常平王洛云哲和...,应该是和昨天晚上打了一架的小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整张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像一块无悲无喜的石头。他身边还趴着一只跟他一样黑的猫,看来就是昨天差点撞上他的那玩意。
黑猫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脖子,便又趴回到地上窝着,对这个人类一点都不感兴趣。
代誉定他穴位时本就收着力,黑衣少年的穴道早已被冲开。但这会儿眼下却有些发黑,想必是昨天回去后也未曾好好休息。
看他这模样,代誉不禁有些惭愧,觉得是自己听墙根的行为打扰人家休息了,实在是对不起。但是这个歉意也无处表达,于是就硬憋回心里去了。
常平王见他进来,拍拍旁边的坐垫叫他来坐。看他打量了几眼那黑衣少年,便开口道:“来来,你们认识认识”。
他指着代誉说道:“这位就是昨日刚刚回京的代誉将军,大魏的少年英雄”。
随即又指着那少年道:“这位少侠姓白名彻,也是本王多年相交的好友,自小一起长起来的”。
常平王并未说出少年的身份,也不知道是说不得还是不想说。不过他称这少年为少侠,那应该不是官家的人了。
姓白的,还穿一身黑。虽然这两者之间没有啥必然的关系,但是感觉上确是有些别扭的。
代誉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脑子里转弯想别的了,于是赶紧拉回来,冲那少年抱拳行礼。
见人齐了,小管家和书童便脱了两个木盘过来,将上面的小菜粥饼等吃食摆放在桌子上,又取了几条湿过水的巾帕为他们净手。
王府究竟还是王府,虽然人少得可怜,但吃个早饭都还挺讲究,一套流程繁琐复杂,映衬出他们当年满手泥土地抓着馒头咬的模样十分猥琐。
他都不记得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吃顿早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这几年总是疲于奔命,何时能有这一刻简单的享受。
才嚼了一口腌萝卜享受起来,就听到那少年突然说了一句:“你是祁云山的代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