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白玉辣豆

6、考科二

　　确实有人死了。

　　死的是村子里的村民，死者是一个独居老人，儿女都在城市里安家生活，不在身边，半夜老人起床上茅厕，没看清楚脚下，栽了个跟头，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等到第二天邻居串门发现时，老人身子都冷透了。

　　盛厌秋睡醒后，发现大姨大姨父都去帮忙料理丧事了。

　　农村里的丧事，只要是一个村里的人，基本都会互相帮衬一下，盛厌秋梦见包平乐喝蜈蚣酒中毒死了，正是大姨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谁谁谁死了，她睡得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梦里就变成了包平乐喝蜈蚣酒喝死的事。

　　大姨又打了一通电话，让盛厌秋抓紧时间来吃席。

　　村子里的丧事席面分两种，一种是下葬那天吃的正席，一种就是下葬前吃的流水席，从人死到下葬，主人家都会宴客。

　　“不了，大姨，我没胃口，我在家随便煮点面条吃就好了。”

　　盛厌秋婉拒去吃丧事流水席，在一楼厨房烧起滚水，准备煮面条时，听见了房外有人走动的动静。

　　她以为是大姨大姨夫回来了，没有在意，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平时村子里还有两声狗叫响，盛厌秋不怕，有安全感，但自从村子里办起丧事后，狗都不叫一声了，偶尔还能听见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唢呐声。

　　当走动的声响再次出现，被夜的寂静放大，一下就触碰到了盛厌秋敏感的神经。

　　以为是小偷，害怕入室抢劫被杀害的她，端起那锅烧开的水，心脏跳得狂烈，随时准备在对方闯进来时，将这锅滚开的水，泼到对方的头上。

　　那脚步临近厨房，在想象厨房前的那扇窗户随时会出现一张人脸，盛厌秋把手里的开水，换成了菜刀。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包平乐那张脸出现在窗前，盛厌秋双手握住菜刀，还是被吓到叫出了声。

　　“大晚上的，你来我家做什么，有病啊你！”

　　叫过之后，盛厌秋气得骂出声。

　　“你才有病，拿个菜刀做什么？以为有小偷？小偷会在你没睡觉时摸进来吗？小偷也是人，做贼心虚，也会怕人。”包平乐将手中打包的饭菜提起来，向盛厌秋展示，“开门，我二舅让我捎来的，带给你的饭菜。”

　　看了眼那锅烧开的水与放在一旁没有下锅的挂面，包平乐嬉笑道：“盛小妹，我来得正好，不然面下锅了，你会吃撑的。”

　　“你哪儿来的饭菜？”盛厌秋放下菜刀，没有听话去开门，疑惑道，“你二舅，为什么要让你带饭菜给我？”

　　包平乐隔着窗外的栅栏说道：“这不张老头摔死了嘛，他和我家沾了亲戚关系，我二舅来帮忙，我开车搭他来了，我们吃饭和你大姨大姨夫坐一桌，你大姨说起你在家睡觉没吃饭，我二舅就让我捎来，你要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你大姨大姨夫去。”

　　盛厌秋将信将疑：“你把饭菜放窗台就行了，我会拿的。”

　　包平乐把饭菜放在窗台上，走开了，然后又走回来，说道：“我想尿个尿，你开门，我借你家厕所用。”

　　“你一男的，尿个尿要什么厕所，在路边找个田坎站着就尿了。”

　　包平乐瞪着盛厌秋，盛厌秋又有点怂了，想着得罪了他，他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毕竟是要在他那里练车的。

　　但包平乐最终什么都没说，走了。

　　把包平乐打发走后，盛厌秋取过窗台外的饭菜，舔着嘴唇打开一看，里面装有炸鸡腿、凉拌鸡肉、宫保鸡丁等菜，铺在白米饭上。

　　全是鸡肉。

　　盛厌秋猜测包平乐是按照他的口味来夹的菜。

　　他这么喜欢鸡，明着就是一只黄鼠狼，把‘不安好心’这四个字就写在了脸上，还想进屋上厕所，诡计多端。

　　等到大姨大姨夫回到家后，盛厌秋从大姨嘴里得知，原来那些菜是大姨夫夹的，包平乐只是充当一个跑腿送饭菜的角色。

　　*

　　在盛厌秋高考分数出来的当天，她收到了包平乐发来的消息，说给她约好了科目二，一周后考试。

　　高考分数比她预想中的要高一点，但比她平时成绩要低很多。

　　零诊、一诊、二诊、三诊的分数线，盛厌秋都保持在往年上重本的分数线，而高考分数跌到了只能上二本的分数线。

　　这成绩考出来，连班主任都惊讶。

　　连在海城的父母都打来电话，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别人都是平常考试发挥一般，到了高考超常发挥，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平时考的好，到了重大考试就掉链子。

　　班主任建议盛厌秋复读一年，父母话里话外却希望盛厌秋将就报个在海城这边的普通大学读，女孩书读得再好，不如嫁得好，能有大学文凭，找个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作就行了。

　　大姨大姨夫让盛厌秋自己拿主意，说他们是农村人，不懂这些。

　　盛厌秋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眼前有路，但不知道往哪条路走，才是正确的那一条。

　　橱窗玻璃上，穿在人台模特上的绿色吊带连衣裙与盛厌秋重合相印。

　　她隔着橱窗，看着那件连衣裙，想事情想得入神了，连路边停下的教练车按了好几声喇叭，她才回过神。

　　路人看见坐在教练车里的司机，小声议论起他的模样。

　　在这座小城里，普通长相的人实在太多，但凡出现一个长相亮眼的人，都会成为目光追逐的焦点，更何况是包平乐那一张酷似明星的脸蛋，更易激起人们的讨论。

　　包平乐手搭在窗框上，痞里痞气晃了下脑袋，说道：“盛小妹，喜欢那件裙子？”

　　裙子？

　　盛厌秋这才注意到服装店橱窗的那条绿色吊带连衣裙。

　　裙子漂亮是漂亮，可盛厌秋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穿上它，不是价格有多贵不舍得买，而是这种样式的连衣裙太‘暴露’。

　　首先要露胳膊，锁骨也要露一大片，其次是短了，裙摆在膝盖以上，风一吹，很容易走光。

　　这样的裙子，大概就只有像阿香那种女人才敢穿。

　　盛厌秋如实道：“不喜欢。”

　　包平乐看她明明就很喜欢，车开过来时，就见她一直盯着那件裙子了。

　　不喜欢是不会看那么久。

　　包平乐说道：“盛小妹，你去哪里，哥载你一段路。”

　　“不用了。”盛厌秋向前走去。

　　车挂倒档，往后倒退，跟上了盛厌秋的步伐。

　　盛厌秋以为包平乐厚脸皮要缠着自己，正想说让他别跟着自己，包平乐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抢先说了出来。

　　“盛小妹，你不要自作多情，哥不会这么没有眼光，对你感兴趣的，哥只是想告诉你，明天哥要带学员去练路考，明天你不用来练车。”

　　“拜～”包平乐从车窗內伸出手，挥了挥，爽快开车走了。

　　盛厌秋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沿街商铺都有橱窗玻璃。

　　她侧过身子，偷瞄起橱窗里的自己。

　　穿着表姐不要的圆领短袖与过时的牛仔短裤，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蘑菇头短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从头到脚都土里土气，像在仓库里堆积的稻米，当年是新鲜的，时间搁久了不去壳吃掉，就散发出一股霉味。

　　盛厌秋扶了下从鼻梁跌下的眼镜，抬起胳膊，猛嗅了嗅身上是否有发霉的气味。

　　她能闻见的，除了空气里淡淡的闷热塑料味，剩下的就是她昨晚洗澡时，在身上抹了薄荷味香皂所残留的余香。

　　*

　　一场大雨，从傍晚下到凌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虽然这场大雨浇灭了暑热，清风雨水送来凉爽，但第二天是盛厌秋考科目二的日子，下雨对露天考试很不利。

　　盛厌秋没有车感，全靠记点位，雨势稍微过大，看不清点位，对她不是什么好事。

　　雨仍旧没有停下的趋势，在天亮后，大雨还转成了暴雨。

　　盛厌秋坐在车内，前往考场，看见挡风玻璃窗上的雨刮器一直刷刷刷地摇摆，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看这是老天故意要为难我。”

　　车内三名学员深有感悟，同声附和道：“对，为难我们大家。”

　　“瞧你们这点出息，还没考试就说丧气话了，考试下雨怎么了，以后你们开车，难道下雨了，就不开车出门了？”

　　包平乐一边啃面包，一边开着车说道。

　　每次学员考科目二、科目三，包平乐都要送考接考，起个大早，不吃早餐要开那么久的路，他会饿，只能啃个面包凑合了。

　　遇上旁边一辆车来抢道，他火气极大，降下车窗就用带妈的三字经问候了对方。

　　雨飘了进来，落在盛厌秋的脸上，盛厌秋预感不好，该不会这是自己科目二要挂掉，提前流下的泪。

　　车轮卷起地上厚重的雨水，如同开在小溪里。

　　雨下的太大，两车之间隔着绵密的雨帘，包平乐的三字经骂出去了，对方听没听到就不知道了。

　　正式考试前，场地会有一场自愿参加的模拟考，收费三百五十元。

　　同车一起去考科目二的四个学员里，只有盛厌秋参加了模拟考，但去模拟后，她觉得自己这钱是白花了。

　　因为雨真的很大，车没到最难的倒库，她在曲线行驶这一项目就压线了，扣一百分，第二轮闯过曲线行驶，也没到最难的倒库，就在侧方位停车这一项目挂掉了。

　　到了正式考的时候，更恐怖。

　　她只是坐在车里，腿都在发抖，在被雨水泼打的小车里，她的脸和唇变得苍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加油。

　　如果考过了，那就复读一年。

　　盛厌秋的两只腿都颤抖着，左脚把离合踩到底，放下手刹，双手握紧方向盘，在车身抖动最剧烈时，慢慢松左脚的离合与右脚的刹车。

　　车一起步，她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腿也不抖了，坚信自己能考过科目二，就在这个时候，车內冰冷的机械女音播报道。

　　“未系安全带，扣一百分，考试不合格，请将车开回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