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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开始,结束 ...

  •   时间一晃,又滑去五年。

      一辆马车驶入南海县城门,蹄儿轻快地踏在大街上。

      已嫁做人妇的陈娇莺挽着发髻,看上去成熟了很多。她坐在丈夫身侧,怀中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掀开帘向外打量。

      南海县一如既往地热闹,街上人来人往,风情尤胜从前,完全看不出几年前经历过饥荒。

      车路过菜市口,那里搭了个二层台子,旗杆上悬挂起一块“武”字招牌。四周围了一圈人,人头攒头,时不时还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丈夫是个药材商,这几年往来于省城,便向陈娇莺解释,“这是县里最大的武馆在招人,每半年会公开挑选筋骨强健的学徒,许多贫苦人家争着将儿子送来,奔个出路。”

      陈娇莺点点头,马车路过时,看见台上主位端坐的主事,一身武服,打扮利落,眼神精明。每每聚目凝视时,青眼上的胎记便随之一动,很有威严。

      拐过观音庵时,丈夫让车夫停下,下去找个熟客拿药单。

      等待时,小女儿咿咿呀呀地竖起手指,朝外面指着,“肉,肉……”

      奶娃指的是一间悬着“王记肉铺”匾额的铺子,里外里占了三间门面,甚是宽敞。案板上堆着红白相间的生肉,伴随着一口大锅中沸腾的卤味,叫路人们食指大动,忍不住脚尖转向过去一看究竟。

      掌柜的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手脚很是麻利,与客人们算账谈天的同时,手上打称丝毫不耽搁。

      “小馋猫,你还吃不了肉呢……”爱怜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陈娇莺又哄了两句,很快便让女儿乐呵呵笑起来,追着她娘的耳坠子玩去了。

      轻轻舒了口气,陈娇莺心里挂念的还是那两位故人,不知道现在又是怎样一番境遇?

      不多时,循着信上的地址,一家人来到了松塘村。

      等终于找到那间清雅幽静的瓦房时,陈娇莺心中涌起几分期待,她让丈夫带着女儿在外稍候,独自上前敲门。

      门敲三声,很快便从内开了。

      一个白净脸庞、身着黄衣的小童开门,他上下看了对方一眼,脆生生问,“你找谁?”

      陈娇莺掏出信,自证身份,“我是王举人的好友,姓陈,约好来此拜会。”

      “哦,你是陈夫人吧?”小童子很是聪慧,礼貌道,“请你们进来稍坐,我去喊哥哥他们。”

      进了屋子,小童热情地为他们倒了茶,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是严葵的弟弟,今年开始在村塾里念书。

      恰好,屋内传来一声珠玉落盘的清脆话语。

      “苑哥,是有客来了吗?”

      话落音,便见房帘挑开,走出一道玉竹临风的翩翩身影,几乎一出现便让整个厅堂内焕然一亮。

      比之从前,严葵已经完全褪去了稚嫩,而成了个端方谦谦的青年,面容不再稚嫩,但仍旧昳丽多姿,带笑的眼眸更胜院中沾了露水的蔷薇。

      陈娇莺连忙起身,“严少爷。”

      她父亲陈达一贬再贬,现在只是个小小吏员,自己嫁的又是个商人,毫无根脚,与芳名远播的严家一起自然要毕恭毕敬。

      “先坐吧,不用那么见外,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严葵倒是平易近人,很是亲厚地与陈娇莺夫妇二人谈天,最后还是说到了陈之邙身上。

      揪了揪帕子,陈娇莺不得不硬着头皮求情,“我那个不成文的哥哥,自打身子废了后就愈发胡闹,前不久被一群流匪哄上山,现在想走也逃脱不开身。我听说王举人有打行的门路,又有功名在身,想必是有法子的。我想,是不是能拜见一面——”

      一旁吃着点心的严苑腮帮子鼓囊囊,含糊回答,“大熊哥哥现在正在后院杀猪,你得多等会儿。”

      陈娇莺和丈夫对视一眼,彼此纳闷,她丈夫尴尬一笑,“没想到王举人这么平易近人,还亲自杀猪呢……”

      严葵只是喝茶,笑而不语。

      这远来的客人还是没见过场面,想那喜报送来松塘村的时候,全村老少都把头摇成拨浪鼓,谁也不信王家那凶悍的屠户能跳进龙门。

      直到事实摆在眼前,大伙儿足足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备受打击,回家关上门又酸又羡慕,骂老公的骂老公,打儿子的打儿子,彻夜没消停。

      至于王熊本人,那更是喜得发疯,连报喜的公人都没搭理,抢过红榜就冲进房间里,抱起严葵颠了好几圈,吓得少爷魂不守舍、连骂了几句“要死”。

      不一会儿,王熊净了手,进来会面。

      他仍旧是那般高大健壮,并没有多什么书香墨气,连打扮都仍旧是黑衣短打,潇洒俊朗。

      一坐下,王熊没有什么啰嗦,不仅答应了二人的请求,还递上一份手信,让他们带上去武行找人办妥。

      这时候,王熊忽然感觉到一只小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与怀里的女娃儿大眼对小眼。

      这小团子胆子大,竟然伸手就要往他怀里爬,吓得她娘连忙抱回,生怕惹了王熊不高兴。

      送走了客人,严葵笑着同他开玩笑,“你还挺招小孩子喜欢,苑哥儿小时候也喜欢往你怀里钻。”

      瞟了一眼院子里追蚂蚱的严苑,王熊凑到对方耳边,坏心眼地嘿嘿一笑,“我这胸口厚实软和,不信你摸摸。”

      被王熊拉着手就要伸进衣服里面,惹得严葵立马烫到似的抽走手,红着脸责备,“大白天也胡闹。”

      自打中举之夜开了荤,半年来这熊精是越来越不收敛,三不五时闹腾得他散了骨头、软了身子。他自小被教育要克己复礼,不肯沉湎其中,偏偏那双大手周身一点火,他心里也跟着痒痒,一点没办法抵抗,便哄着由他去了。

      凑上来,王熊搂住心上人细腰,低声诱哄,“我这是修炼的功法,好吃又大补呢……”

      砰一下,严葵卷起书轴重重敲在某人头上,恶狠狠说,“少废话,今晚睡小榻去!”

      说是这么说,严少爷却落荒而逃,到院子里喂小玄去了。

      王熊也不再故意闹他,怕把脸皮薄的人惹毛了,便坐在屋里看。

      几年过去,小玄已经粗长了许多,盘在水缸中都能挤满。它周身的鳞片愈发漂亮,尾巴尖儿上还多了几道花纹,曾经有懂行的猎户见到惊呼,说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蛇王。

      王熊倒不意外,甚至早有所料。毕竟小玄从小就很有灵性,现在更是通了人事,假以时日,说不定也有机会能步入修行法门。

      此时,黑色长蛇从种着荷花的水缸里盘旋而出,亲昵地缠绕着白衣公子的肩膀,衬得人更是白皙如瓷,无意松开的衣领露出了昨夜的红痕,平添无言的蛊惑和燥热。

      本人并未察觉,只是笑得光彩熠熠,红唇白齿,有种圣子的纯澈自然。

      王熊目不转睛地盯着,视线毫不掩饰情意,同时端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这样静好恬淡的日子,又过了五年。那时候严葵已经二十六岁,而王熊早已经而立之年。

      他们在一天夜里,接到了严家的急信,说严员外病重,快不行了。

      赶到病床前,严大育已经气息奄奄,两眼深陷,面上泛着青灰。

      他一一看遍周围的人,又看了一眼悬挂在头顶上“义民表率”的牌匾,轻轻点了点头,毫无遗憾地闭上眼西去。

      此时,沉寂多年的系统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提醒,告诉王熊任务完成,严监生怨气全部散去,而王熊也因此重获了自由和新生。

      下葬那天,来了许多人。

      王氏在严大育咽气第二天就卧病了,全靠赵姨娘和严葵操办着事宜。好在还有王熊举人的身份支撑,一切方便之门大开,省了许多麻烦事。即便有人腹诽严葵与王熊的“关系匪浅”,但也不敢捅到面上,只是在背后酸溜溜嚼几句舌根。

      范进升任了主簿,领着魏好古等一众南海县名流连夜来吊唁。他身后跟着胡屠户和几个伙计,前来送二担祭祀猪头肉和其他礼物。

      多年不见,胡屠户早已经被劳役的风沙吹白了发须,磨平了脸上的尖酸,逢人便是躬着腰,也不同人说认识范进,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干活儿。

      到了晚间,严家搭了台子,请邻县的春喜班来唱戏。

      班子里的台柱子梁玉打扮威严、身材雄伟,一张口就是杨戬桃山下劈山救母,绕梁三分。

      范进坐在王熊身边,悄悄说,“前两月我收到消息,严老大被派去挖盐矿,结果遇上地龙翻身,就没走出来……”

      王熊哦了一声,“也巧,兄弟俩前后脚的事情。”

      “是啊,只是兄弟俩一天一地,一个死了门槛踏破,一个却死无全尸。果然还是不能走错路啊。”范进摇头感慨。

      正说话间,王熊的视线被人群中一个跛子吸引了视线。

      那跛子是跟着一伙儿人进来讨饭的,围着管家金定要饼吃。虽然衣衫褴褛、蓬头乱发,但王熊一眼认出就是张静斋。

      张静斋瘦得变了形,唯有一双蜜蜂眼没变,眼珠子滴溜溜随着金定身边的饼晃荡,趁人不备立刻抢夺了几块,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王熊摇了摇头,收回了关心,继续听着台上的戏文。

      闹哄哄到半夜,闲人散去,严家重新恢复了寂静,唯有处处白绫挽联昭示着这里还在进行着一场葬礼。

      严葵已经累极了,被王熊提前压去睡下。

      他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都是沉重的酸胀,眼皮子就是不肯落下,也不多说话,就只是握着王熊的袖口看着他。

      失去了亲爹,严葵也是有些伤心的,但是并不会悲伤欲绝,只是心里有什么堵得慌,又说不出来。

      “睡吧,有我在呢,”轻轻吻了吻严葵的唇角,王熊温柔的哄着,“一觉睡醒,天亮了就好了。”

      听到这里,严葵才终于听话地落下眼帘,不多时呼吸平稳绵长,陷入了熟睡中。

      不一会儿,丫鬟轻轻来叩门,说王氏请他相谈。

      王熊动身前去,发现王氏撑着病体来到了厅中,坐在严大育的木棺旁静静坐着。赵姨娘扶着她,眼睛微肿,默默无言。

      她听到动静,回头看,“来了?”

      王熊说是,走近了些。

      他其实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不光是因为她养育出了那么好的儿子,更多是她有魄力、有眼光,不仅敢下聘一个男儿媳,更能挽大厦之将倾,手段了得。

      但这时候,他在王氏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死气。

      王氏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反而很坦然,“我心里有数,时候差不多了。其实我这身子早些年就有油尽灯枯之相,要不是葵儿教我练气养身,不会多赚这么多年。”

      王熊动了动嘴唇,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不像严葵,有自己的妖丹支撑滋补,凡人之躯即使再修补,也不能与天相抗。

      王氏慢条斯理道,“我一直认为我眼光很好,很有头脑,回想来,最划算的交易就是将儿子交付给了你。你将他照顾得很好。”说完,她露出了和煦慈祥的笑容。

      “葵哥儿照顾我更多,能和他在一起,是我福气大,命好。”王熊如是说。

      “两个人能够一条心,比什么都可贵,只是……”垂下头,王氏说出了请求,“葵儿心肠软,接连要失去爹娘,我怕他会有些支撑不住。等明天过了,你就带他走吧,去的越远越好,等落叶归根了再回来。”

      妇人说得很隐晦,她在很平静地安排着自己的死亡。

      赵姨娘哽咽,“太太,总要留个孩子抬棺不是……”

      “不用,我不信这些,我儿子也不用信这些。”

      王熊答应了,他决定后天就带严葵去外省游历山川。

      拜别了王氏,听着她咳嗽不停的声音渐行渐远,王熊静静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于是他想到了什么,问字灵,“你曾经说我有一个拓展功能,我现在能用吗?”

      虽然任务结束了,但是系统并没有关闭,只是失去了任务权限,只保留了交流窗口。

      字灵说,“当然,不知道宿主要用来做什么?”

      王熊目光逐渐笃定,“我要找一个人。”

      “找谁?”

      找那个白眉老僧。

      这一游历,二人又在外度过了八年。这期间,他们访遍名山大川,踏过溪涧幽兰,尝遍各地风土人情,身无牵绊,两袖清风。王熊甚至常在无人时化出原型,让严葵坐在自己背上,追逐着如纱细雨的脚步。

      终于在第九年的寒食节,他们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庙里,见到了那个白眉过肩的老僧。

      王熊一眼就认出,这是个不平凡的修行者。在他眼里看来,对方的魂魄之力丰厚强大,丝毫不逊色于自己。

      他们默契地没有揭穿彼此身份,直到严葵离开,才直言不讳。

      老僧笑道,“我算到今天有贵客要来,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王熊作揖,“老前辈,我有一事求教。”

      “但说无妨。”

      “我想求个圆满,”王熊直直看着对方,“我想要生死自定,不知道是否有法子?”

      他不奢求长寿如松柏,只是希望与严葵同年同日闭眼,不早不晚,谁也不抛下谁。

      “人人求生,唯你求死,”沉吟了片刻,老僧施了个佛礼,“我与你有缘,四十年后此时此地再见,老衲必祝你一臂之力。”

      四十年。

      王熊在心中慢慢默念了一遍,又像是刻在心头一样继续牢牢记下。

      庙外有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个秀立秀逸的书生,正在提笔临摹。

      他在画树上一对喜鹊,亲亲热热凑在一起,圆润可爱。

      收起最后一划,严葵满意地审视了一番,刚放下笔,这才发现王熊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他的喜悦是先于惊讶流露的,嗓音中含笑吟吟,“怎么不声不响,我都没发现你来了。”

      “我喜欢看着你。”大脑袋放在严葵肩上,王熊大狗一样蹭了蹭,数十年如一日英俊的脸庞上不改直率坦荡。

      严葵轻轻嗤一声,他不再会动不动脸红了,只是静静任由爱人搂着自己,享受着心口暖绒绒的温度。

      风微微吹过,吹得枝上的雀儿飞回了巢中,吹得白色的槐花落下泥土。这零落既是结束,也是酝酿着下一次轮回的新生。

      当然,树下的二人是不知道的。

      他们只是相爱如初地说着闲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等待,最近事情又开始多起来,没有稳定更新,很抱歉!
    第一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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