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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失衡的天平~ ...

  •   乍一进入地下古道,若不是服下池淡风带出来的药,还有些呼吸困难。
      墓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氧气稀薄,明火点不起来。池淡风从行囊中拿出一盏琉璃灯,轻轻晃动,淡淡的光辉便扩散出来。
      不是光辉,而是星辉。
      荧光粉与药水反应发出冷光,淡青色的琉璃上贴满了细碎的亮纸,通过折射透射抑或反射,在黑森森的墓壁上折射出或凌乱或规整的细碎的光芒,宛如天河银链。
      因为长年居住在古墓里,池淡风对冷光很有研究。池淡风一脸“你不如我”的表情看着清泗,清泗“嘁”了一声:“这些亮片都把光散出去了,你看得见吗?”
      确实,这些光没有照亮他们所处的环境,而是突显出了灯壁上错乱繁复的天文星象图。
      池淡风坦白:“这东西是以前弄出来讨师姐欢心,效果多好。”清泗一脸受不了的看着他:“拿过来!”一边说一边用刀刮走贴在上面的亮片,池淡风看他此等焚琴煮鹤,恨恨道:“上面的亮片当年我足足花了一个月!”
      清泗刮这个东西也并不是不可惜,他清楚这盏灯最有价值的不是灯火,而是灯壁上的亮片排序,仔细看得话还可以分辨出各个星座,如果是放到占卜学一定是个宝贝,他甚至注意到灯下有一个转盘,上面还有精细的刻度。转动转盘灯壁也随之移动,就可以看到在不同月份的天空景象。
      “回去我做个更好的赔罪,”清泗若无其事的说,“不仅能辨认出星宿,连主星和辅星的亮度我都可以掌握好……”
      “……”
      为了节约光照,清泗走在前面一只手举灯一只手刮亮片,池淡风走在后面。清泗走在前面,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后面的怨气。果然四方天象刮走三面时,池淡风从后面伸出了爪子夺下灯,清泗也就随他去了。
      灯光虽然明亮了不少,但因为光源的原因,可见度依然很低,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大概的轮廓,具体的东西要贴近了才能看到。
      “前面就是古墓。”池淡风说,脚步停下,足音却依旧随着说话的回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左冲右突,最后化成如泣如诉低不可闻的幽怨之声,像是死灵的倾诉。
      “我们只要沿着外围借路,保持安静即可。”
      如果两个人以前没有跟墨门最出色的工匠学过这是一种减弱声音的弱音壁的话,听到这凄恻恻的声音绝对寒毛直立。为了防止盗墓者的侵入,墓地里有很多设计复杂巧妙的机关,稍有不慎就会触动,譬如声响,同时,保持墓穴里的安静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
      两个人不再说话,靠近主墓后,前面可以看到墓室的大门上镶嵌着的夜光珠,以及中间隔着的一段距离不小的青石板平台,平台被隔开分成两个石台,中间用横木结构维持平衡,而整个平台以中心为轴,两边悬空,下面是无底的深渊。
      “衡器。”两人异口同声。
      平台前的地面上刻着字,上面写着负荷一一二斤。绝对平衡。
      旁边却放着一架台秤,一把卷尺,两人安慰地看到上面有墨门的标志,显然这条路墨门的人走过,并且为后面借道的人留下了帮助。
      “看吧,拉你进来是对的。”清泗轻声说。
      两人借着灯火看着要求,陷入了思考,但他们不能思考。
      清泗先站起来,池淡风拿着灯跟着站起。清泗拿起卷尺从平台边缘铺到另一边,校对符合中心轴线后,两边的长度完全相等。
      清泗走到台秤前,发现台秤的刻度竟是异常精确,这样的台秤在市面上也是少见的。
      清泗看了一眼池淡风:“你多少斤?”
      池淡风与清泗差不多高,一米七七八左右,见他一副嫌重的表情,立刻:“没事我称体重干什么?你知道你多少?”
      “一百一十斤左右,不能超出四斤范围。”清泗说得非常肯定。
      “我知道那是墨门墨院的标准,三年前你就是以这个数满分进去的吧?可是现在你又长高了不可能还是这个数。”
      越深入墨门,就知道墨门内部的严格和残酷。比如说连体重都有严格的要求,特别是与机关有关的人员。清泗一直有危机感的来源之一就是进去以后他的身高还在噌噌噌地往上窜,为了控制体重曾经有一段时间一天一餐地过活。
      为了避免不重要的重量,两人都脱去外衣身着单衣赤脚称量。
      清泗用台秤称出事一百一十斤,还是称了三次取平均值。同样池淡风的体重却是一百一十二斤一十五两。
      清泗看着池淡风,强忍住想说“拉你进来也没有用”的念头,可是池淡风浑身上下确实没有什么可减的东西。
      “知道那么精确有什么意思你懂吗?”清泗抱膝在地上写写画画,“只要有分毫之差,你我就有性命危险,而且这也意味着我们不能带太多的东西进去。”
      “我们必须要是舍得。”
      他思考了一下,翻开包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是粉末或者药剂,又找到了一个装着画出许多小格子的轻盒,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我可以带两斤的东西。你给我去掉一十五两重。”
      “你的意思是那把刀也不可以带了吗?”
      “你觉得呢?”
      “不行,那把刀不能——”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把刀重多少,就从我身上砍多少重的肉下来。”
      “你不知道刀重多少吗?”清泗冷笑,“好呀,你砍下来还能走到头就行,别害我。”
      池淡风口气确是异常认真:“我要是不走,你一个人也不行。”
      清泗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吵架,只嘟囔了句:“早晚得死在那女人手上。”
      “你那块玉呢,你也不戴?”池淡风看着在地上折出微光的蓝玉,冷声道。
      “我都可以放弃你不能?”清泗没有回头。
      “明明那么在意的样子,还要找个借口把它扔掉吗?”
      逐渐加大的声音在消音壁间来回碰撞,空间里嗡嗡地充满声音,好像是无数个怨灵在控诉,更加令人头痛。两人同时闭上嘴,看着衡器,在一片冷光中陷入了沉默。

      目测的话,跳到中间那根横木的几率有多大?从这里到主墓大概有七八米,他不会轻功,池淡风也是,怎么跳过去?中间的横木距离他有三四米,就算是加长跑他也不一定能跳得刚刚好,更何况这还不考虑心理因素……要是扔过去呢?
      想了无数个方法,还是觉得从平台上走过去最好。
      真是残酷的设计,让人只能虽然这样紧张的关头,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到底是谁的墓,竟配得上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
      在修墓时一定考虑到了工匠出入需要的工具,应该还是有机关运送的吧。清泗小心翼翼地靠近深渊,用手摸索着下面的石台,当他摸到那个凹槽的时候兴奋得快要叫了起来,但是下一秒他立刻倒坐回地上,恨恨地骂了句。
      下面那个地方原来是安有运送工具的缆绳,但是墓修完以后就被立刻破坏掉了——
      清泗站起来:“带来的东西里绳子吗?”却看见池淡风已经在包裹里翻找起来,知道两人已经想到一块去了。
      “这绳子弹性还可以,拉直的话应该有十多米只是细,不能承受太重的东西。”
      “刀应该是可以的吧?”
      “我们带的东西都可以运过去。”
      “有钩子吗?”
      “……没有。”
      “看来我们要先过去,东西才能过去。”清泗再次比了比彼岸的距离,左右望了一下想找一些高的东西,结果只发现那台秤,是唯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他用卷尺量了量高度,有让池淡风把绳子拉到最长,发现可以到十一米,却摇头,“还不够,这样的话坡度还不够。”
      “把外衣撕了编成绳子。”
      两人二话不说立刻动手,发现编出来的绳子有两米多,还差一米多一些,清泗却说:“够了。”说着把绳子系在台秤的最高点,搬运台秤时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应该有足够的重量定住。借着清泗把东西整理好分成四个小背带挂在绳子上。他还特意称了称绳子的重量,却发现很轻可以忽略不计。从药罐里拿出药,按照池淡风说的顺序和分量装满格子,称的时候刚好称出一斤十四两。
      但是多出来的重量却远远难得处理。
      仿佛陷入了数学的一个死角,那就是怎么样在不把人大卸八块的前提下,才能达到衡器的标准呢?
      清泗看着池淡风,陷入沉默。
      池淡风打破沉默:“割肉吧。”
      清泗摇头:“不妥,这个度我拿不了,先不说生命危险,如果割多了我还得配合你调整。”
      琉璃灯中的冷光渐渐黯淡,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否则连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了。
      清泗埋头想了一下,继续翻找那为数不多的必须物,然后他找到一枚针管和连带的软管,下面还有一个透明的小袋子,上面标着量程。他拿着东西在池淡风眼前晃了晃,池淡风脸色有些差道:“这是输血工具。”
      清泗看着手中的针管,慢慢道:“人体流动的血液占体重的多少?抽多少不会危及生命?”

      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
      四川成都,望江楼。
      暮色中的望江楼仿佛一幅褪色的画,渲染着橘黄色忧伤定格在日夜边缘。
      望江楼上,一个人白衣翩翩,凭栏远眺。只是一个淡到虚无的眼神,仿佛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眼角微微上扬,竟然是并不多见的凤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掩住墨色的双瞳,鼻梁挺而直,在夕照下勾勒出雕刻般的容貌。气质光华朗耀,超凡脱俗,就像一首唐诗极盛年代的诗歌,说不尽的华丽道不完的沉厚。
      墨玉沉,白璧霜,君之雅仪灼莹光。纵征尘满衣衫。
      他背后坐着一个渔夫,胸前衣襟大敞,面部的线条粗犷而有力,豪迈潇洒。他端起一碗酒,悠悠道:“这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好像是八年?还是九年以前,他还跟另外一个一般大的孩子在一起,因为只是两个孩子,也是两个长得很像的孩子,当时特别关照过。不过他们也只是在成都逗留了一下,便离开。”
      “还记得去哪里了吗?”白衣人温雅的口气虽然略显疲倦,但仍是关切。
      渔夫大笑:“这我到记得,这里的老一辈或多或少都记得,当年那件事闹得不小。”
      “他们并没有离开成都多远,而是到附近都江堰的清城山学道,”渔夫遗憾地笑笑,“真是学错了地方,才两三年两个人就反目成仇。最后一次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孩子,我在望江楼下看到过他,对,就他一个人,之后就没有再见。”
      “当年的事?”白衣人追问道。
      渔夫脸色微沉:“这倒不是一个好故事……”
      听完后,白衣人若有所思。渔夫道:“当然,毕竟不是都江堰那边的人,这些事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如果你想知道更清楚,自己到清城山上去问问,那里的人应该还记得的,不过,你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告诉你了。”
      白衣人点点头,依旧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渔夫把酒饮下:“因为隔了太久,长什么样都记不清楚了……不过我可以确认,其中一个背后是有你说的那个刺青,我也是偶然看见,因为那种刺青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不适合了,我也是偶然看到的。我怕就连和他在一起的另一个孩子都不知道他背后的秘密,因为平时那孩子不管多热都穿着长衣,还以为有什么病。”
      “怎么,引之,对的上吗?”
      那叫“引之”的青年人苦笑着摇头:“有些对得上,有些对不上。归老,真的是两个长得很像的孩子吗?”
      “是的,两个人那时候很要好,几乎干什么都一起,好像怕被人追杀似的,”归雨篷喝了一口酒,“听说他们是从云酩派来的,去那边问问应该知道来历。”
      “徵之已经去了,我们打算到秣陵见面,再把信息整理一下。”
      “兵分两路啊,”归雨篷放下碗,笑,“这回凤老爷总算着急了。”
      “你要是找一个人找了七八年,终于有了点信息,这个时候也该急了,”引之转过身,“最后一次看到的,是哪个孩子?”
      “不知道,记不太清楚了。”
      引之向下面的渡口看去。
      望江楼下就是玉女津。玉女津旁的锦江水光粼粼。
      采莲女从浣花溪上船,一路留连观赏美景。远行的人们从万里桥码头上岸。远航的船向前拐过一个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剩岸边杨柳依依,草也青青。

      冷光将息,
      池淡风脸色苍白的看着台秤上一百一十一斤十五两,清泗用手指在沾满尘埃的土地上计算着:“走到那边把血输回去就行。”一只手下意识地把那袋血红色掩盖起来,不让池淡风看到。
      “快走吧。”池淡风催促道,脸色很难看。
      清泗再看了一遍计算,又担心地看了看他:“没事?”
      “再呆久点就有事了!快点。”
      清泗把卷尺展开,量好以后让池淡风站在特定的距离上,自己站好后嘱道:“要是感到你那边上升,就往外走,反之往里面走,听节拍统一行动。”
      站上平台时,立刻感到衡器敏感地晃了晃,等到平台平静下来,手心已然捏出了汗。
      “走。”池淡风轻声道。
      没有办法描摹当时的情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平台非常光滑,只要有一分一毫的倾斜,面对的就是灭顶之灾!
      清泗不是没有走过这种路,看着前面摇晃着忽近忽远的铜兽嘴里衔着的夜明珠,他不禁想起当年在江西跟人比走天坑的事,那也需要绝对的平衡感,从深不可测的天坑上架着的一杆竹竿走过,两手还要托着香。不过那至少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现在,他没有办法控制同伴的身体。
      走到一半时清泗已经明显感到池淡风的速度变慢了,他所在的平台已经开始有轻微的摇晃。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转过头去视线昏暗得已经看不清楚池淡风了。
      黑暗,深渊,尽头的夜明珠成了最璀璨的所在,好像饕餮睁大的眼,看这命悬一线的两个人走向死的安寝地。
      “池淡风?”清泗喊,对方已经完全停住了。
      衡器左右轻微地摆动起来,他们僵在中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深渊的上方!
      “清泗,”池淡风的声音传来,“等下我们用跑的吧!以这种速度我也许撑不下去。”
      “以当年在止步峰跑出来总是不相上下的成绩,跑一次吧!”
      清泗看着前方。
      搏一次吧。
      灯下娘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她跟他说:
      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博吗?
      没有预知好的成与败,敢赌的人才可能胜。也许希望很渺茫,但是要拼命去做。
      “一,二——三!”
      池淡风和清泗同时全力跑了起来!光滑的平台从他们脚下飞快地掠过,摇晃的程度越来越大,清泗只看着前面的光点什么也不敢想!
      眼看还有三四米的路,胜利就在前方!清泗脚下的平台突然下沉,他脚一滑向下跌去,顿时连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那可夜明珠渲出的光华已经照到他的脸上了,但是眼前的景象就像一个没有安好的镜头,不停地摇晃,然后那片明亮快速地歪向一边,黑暗扑面而来。
      一旦失衡,完全崩溃的速度只是眨眼间。
      这一眨眼过得很长很长。
      腰间突然传来剧痛,时间静止了。
      清泗回过神来,借着上面夜明珠的光辉,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巨大的衡器已经呈四十五度角倾斜,池淡风所在的一端翘起,但是人已经不见了,而自己已经滑到另一端的最低测,并斜向了一边,因为绳子不够长,刚好卡在平台的边缘,勒住下滑的趋势,以与横木之间巧到难以置信的角度,生生遏制了衡器的倾斜。
      但是绳子已经被拉到最大限度,衡器倾斜的质量也慢慢加到他的身上,再这样下去,不是自己承受不了就是绳子承受不了。
      清泗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池淡风的脸从上面探出来,背着夜明珠的光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清泗可以看到他整个肩膀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支离破碎。
      “清、清泗,你已经、快、到到了,只只是位置不对。等下你抓住我的手用力一跳上来!”
      说着池淡风一只手牢牢被什么东西定住,然后身体向下探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支持点,然后另一只手向清泗伸过来。
      清泗伸过手去,似乎真的离得很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一样。
      “你他妈的给老子快一点!”池淡风突然粗暴地吼道!
      清泗一咬牙用力一踏边缘跳了上去,牢牢抓住了池淡风的手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汗的原因,抓到以后清泗的手顺着手肘往下滑,滑到手腕附近时池淡风反手一握止住了下滑的趋势,然后用力把他往上拖。
      整个过程花的时间清泗是永远也估计不出来了,好像只是一瞬间,但是每一瞬息都被拉得那么长那么长,这段时间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清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上来的,浑浑噩噩如大梦初醒,当他和池淡风一起跌坐在古墓前喘着大气时,看到沿着绳子已经滑过来行囊,才开始后怕起来。然后久久没有说话。
      若刚才没有及时抓住,那么那些包裹就成了催命的符咒,衡器只要有偏差,那么那段距离便永远也够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池淡风站了起来,动手解刚才固定住自己的绳子,手腕上勒出了触目惊心的血丝。他背着身,低声道:“对不起啊……清泗,对不起……”
      不知道池淡风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清泗才从神游状态回到现实,他理解地拍了拍池淡风的后背,然后起身去把行囊解开:“离开那么久都没好好一起练过,本来就很难同时达到,最后你不也是冒死救了我嘛。你这样子已经很棒了,你给我歇着。”
      说着他从行囊里拿出血袋,池淡风立刻就闭上眼睛,任清泗把管子插到颈脖间的动脉,让冷却下来的血再度回到身体内,刚才用尽全力时倒不觉的有什么撑不住的,但是一旦跌坐下来,浑身的困乏无力感就把海浪般把他淹没了。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清泗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你好好休息,我在附近看看。”

      西安云酩派。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连林古木,清风听涛。
      云酩派掌门白露萧皱眉看着出战秣陵试剑大会的名单,一名弟子恭敬地把名刺递上来:“凤公子求见。”
      白露萧起先还是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放下,不一会儿他突然放下手中的名单,看向放在一旁的名刺上大大写着鳯徵之三个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皎然不群。
      名刺的材料也是上乘的纸质,白而不突,如书写之人蕴藉内涵。
      白露萧立刻换上了恭敬的表情,把名单和其它重要的信函都放到一边,双手捧起那张名刺。嘱咐弟子道:“请凤公子到翠微堂稍等片刻,让红婆亲自去沏狮峰龙井茶。让在翠微堂附近的弟子先行避让。”

      当白露萧一身正装来到翠微堂时,堂内正坐着一位白衣公子。他并没有特意坐的笔直,但举手投足之间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世家子弟的尊贵仪态,仿若谪仙。
      白露萧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知道见什么人行什么礼,但是面对这位名门贵族的后裔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憷,论礼仪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凤氏更规范的氏族了。
      简单行过礼以后,凤徵之说话倒是自然得体。白露萧听他问及十年前来到云酩派是否有一个苏姓的弟子,立刻叫人去经库要来当年的册子。
      但是那年云酩派并没有苏姓少年拜师,在凤徵之所说的时间段,即九月下旬中只有两个没姓的少年。
      凤徵之看着名册上的两个名字,若有所思。
      “这两人中谁有奇怪的特征吗?”凤徵之试探着问,“比如纹身,刺青之类的标记。”
      白露萧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下没有特别留意,不过这两个人来历确实古怪,只在云酩派不过一年光景,就出了事。”
      “能否详细地告知。”
      白露萧斟酌用词,尽量简练地说完了前因后果。其余他不敢多问。
      凤徵之沉默不语。
      白露萧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忙道:“想起来了,这两个人中确实有一个有古怪的习惯,那孩子喜欢穿长衣,不管天气怎么热都不会脱下来。”
      翠微亭外,朱红色的大柱后,一个灰色的人悄然站立。
      他死死盯着堂中白衣翩然的凤徵之,拇指蜷了起来,然后半握成拳,拼命压抑着颤抖。
      室中的凤徵之向他的方向看来,他立刻转正了身子,让柱子完全遮挡住自己。
      室内的凤徵之没有移开目光,或者他只是对着柱子放空表情。
      灰衣人身后全是汗。

      “你在干什么?”
      清泗顿了顿,睡醒的池淡风将行囊拉到肩膀上,向站在墓门前摸着铭文的清泗大步走去。压低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不要乱碰,知道上面会有什么毒吗?”
      “我没有碰,”清泗却显得很安静,眼睛没有离开上面用纂书刻的铭文。池淡风拉开清泗:“这里埋葬的是一个非常古老神秘的家族,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别再打扰别人了,快借道走吧。”
      两人敬重地向古墓行礼,请求原谅自己意外的打扰。然后改走旁边的一条小道,向远离古墓的方向走去。
      夜明珠柔和的夜光下,铭文上氏族的鳳字反射着淡淡的光华。
      暗道和墓道曾经有一段交汇的地方,壁道上镶嵌着水晶和碎片状的荧光石,连缀成波澜壮阔,令人头晕目眩叹为观止的马赛克拼图。清泗低头看自己脚下的路,路不是平整而是有着不同的放射性或聚集状的花纹,冷光照在花纹上,散射出迷人的光芒,随着脚步的推移,那光芒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好像极北之地的极光,只一眼都忍不住沉陷。
      是在天河里漫步吧?是吧……
      “小心,这光有危险,”清泗低声说,“顺着光线弱的地方走,要是踩错了位置,这些水晶折出来的光会让你瞎掉的。”
      好在这段路并不是很长,水晶和萤石镶嵌得比较少,只是微微让人眼睛发痛而已。当他们完全进入岔道口时,清泗往原路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的水晶构造更是繁复,光线有的暗有的亮,闪着魔性的光芒。
      池淡风闭着眼睛径直把他拉近了全黑的岔道。
      岔道里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很安全,四周没有岔道,道路也不算狭窄。
      清泗和池淡风都走得飞快,因为这个隧道虽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危险,但是一连几天清泗都在一种封闭的环境里度过,肺里的空气不知被呼进呼出了多少遍,莫名的压抑感和烦躁感塞满胸臆,让他想飞快逃离,逃到活生生的世界里。

      九壶镇,成均馆,暗室。
      血迹,蛇身,尸体。
      县衙总捕头寒扉目瞪口呆地看着此情此景。
      薛权的尸体被人吊在半空中。
      以提线娃娃般傀儡的姿态——四肢关节处被用铁钩勾住吊在天花板上,身上各大关节都已经脱臼,向后向前扭转,异常诡异恐怖。
      薛权,那个九壶镇最大金钱场的主人,那个笑起来寒气森然,一个指头就能翻云覆雨的大鳄,竟然以这样滑稽有趣的姿态死去。
      根据尸检报告,凶手是在把薛权清醒的时候把各个关节扭断,并在他的颈脖,手腕,大腿分别割了极深极细的伤口,令薛权遭缓慢流血致死。并且从身上的伤口来看,死者再忍受流血的痛苦时还以提线木偶的姿态为凶手表演,死后,凶手将薛权的左眼挖去。
      “老大,你说这是不是黑吃黑?”旁边的光羽低声道。
      寒扉按了按太阳穴:“是疯子杀人案。”
      正说着,一个小捕快跑过来,对寒扉说了些什么,寒扉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什么?这消息怎么透露出去的?”
      “江湖仇杀?”
      “看起来好像是,”寒扉应道,“这种案子最难处理,若是又跟那地方扯上关系,那就死定!发现的第二具尸体好像是四川青城派的人,现在正找上门来呢。”
      说着他正正了衣襟,清咳了几声,走向正厅。
      里面正站几个葛衣人,颇有些仙风道骨,但是脸上的表情都异常严肃。
      只看见里室走来一个蓝衣小伙子,个儿挺高,眉清目朗,处事不惊,从容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葛衣人却不想再坐着等下去,却看见那蓝衣小伙子抬起头来,冲他笑得那个谄媚,手指一转转向验尸间,嘴里讨好似的说:“随便进来看看吧,有什么问题小人一定会尽力回答,见笑了!”
      清城山的人走近停尸间,便看见一个身着葛衣的人血肉模糊地倒在床上,胸口被利刃贯穿,血液已经凝固成黑。
      那些葛衣人闭上眼睛,双掌结印般念了什么咒文,仿佛是在安抚逝去的灵魂。
      “……在哪里发现的?”
      “成均馆的暗室里,当时他就是这个样子跌在角落里……”
      葛衣人又问了许多情况,寒扉战战兢兢力求详细地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最后,他抬起头来,害怕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声说: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说。”
      “搬移他的尸体时,看见他的手压住的血字,似乎是临死前写的。”
      “什么字?”
      “清。”
      此话一出,葛衣人面面相觑,交换着复杂而又意味深长的表情。
      “又是他!”突然有一个沉不住气,用力击碎了旁边桌子的桌脚。
      寒扉惊慌地抱着头就想向外面跑窜,但身子又不敢动。于是定在那儿,听见一个名字从那发怒者口中传出。

      零陵城。
      已经是二月下旬,天气渐暖。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小楼,屋檐下积水落成线珠,小巷,卖花声,幽香,药味。
      一个垂髫少女一手支颐一边向下看去,鸭蛋形的脸,晶莹的肌肤吹弹可破。
      “快三月了啊……”她眯起眼,笑起来像猫儿一样,“你们再不赶去,秣陵的盛宴就来不及了。”
      没有人回应她。
      她身后的床边坐着池淡风,此刻皱着眉头喝下一碗琥珀色的药水。清泗披着一件外衣,在一边的书架上翻找着医学书籍。
      “我说,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只是在没法治的时候才来找我,”施怡然回瞪了他们一眼,“什么尊师敬道啊,有你们这样尊师敬道的吗?”
      “师祖看起来也不是长辈啊。”池淡风立刻回应道,依然低头喝着汤。
      施怡然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止步峰出来的人就是没有礼貌,当年修竹也是这样的。”
      清泗的动作停了一下,池淡风立刻站起身一边用手扇风一边道:“好烫啊好烫啊,我去找扇子扇扇。”
      施怡然一边说着训斥的话,一边反身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盘起腿,一只手捋这垂在肩膀上的一绺头发。
      “怎么,有消息了?”
      清泗漫不经心地翻着书:“还没有。”
      施怡然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小薛还好吧?”
      “师父还是老样子,”清泗合上书,“那个疯子怎样?”
      施怡然看了一眼门外:“现在还找不到根除之道,不过倒可以开些有抑制作用的药,”清泗走到门前把门关上了,施怡然在他身后慢慢说,“不过不能服用太多,这个药有令人抑郁的成分在。说起来,我想小池的那个情人应该有解药。”
      “这是当然,”清泗坐在床边,伸展着双腿,“她无非是想把他拴在身边罢了,那疯子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那个女人虽然我见得不多,却是是个狠辣的主,”施怡然垂下双眸,“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死了好几个人,我会认为他们之间的羁绊很美丽。你也劝劝他吧,再这样下去,这羁绊会丑陋得让每一个人都背过身去,而且彼此都得不到安宁。”
      清泗做了个“切”的表情:“那小子是典型的见色忘友,是为了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的人。”
      施怡然笑笑:“你还好意思数落,自己还不是一团糟。”
      清泗立刻别扭起来:“不要转移话题。”
      “哟,被我说中了?”施怡然戏谑道,“不是为师的八卦,是因为你们在这方面太嫩了。说起来,好像止步峰里还真没个能有伴的,淡风是这样,青冷是这样,修竹也是这样……你,认命吧。”
      清泗看着地面,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我爹爹是不是姓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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