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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情人 ...

  •   是夜,金真观的小院里,秋许已经微醺,说:“你真要把观,移到山脚下去?”

      叶尘点点头,道:“山路难走,没人来,香火怎么可能旺呢?山脚下的破屋,原也是师父的,可他说求诚不求多,才把金真观搬来山腰的。”

      秋许若有所思,眼底有些惋惜,说:“你原来,不是说要寻处无人的水榭,吃得饱就行,怎么琢磨起这些了?”

      叶尘浅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碗茶,没答话。

      “嗯,这世道是真不错,”秋许冷笑起来,“凶手凭着些阿谀奉承,在那游山玩水,留了个受害人在这里琢磨,会不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成了受害人,真他妈不错。”

      叶尘顿了一会儿,小声说:“不会一直都这样的。”语气里带着劝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秋许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叶尘的茶碗,说:“喝茶?我跟你,到底谁才是出家人啊?你那个三清戒,当真这么厉害?”

      叶尘吃着黄瓜,吓唬人说:“师父其实教过我怎么给别人种这戒,你要不要试试?”

      “来!”秋许高声道,竟然同意了。

      叶尘皱了下鼻子,接着道:“种下去可没办法解,真就永远带着了。”

      秋许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不怕。三清戒不过是管些贪嗔痴,本就不是你们的说法,更该是给我种!我若种了,才能证明,酒肉贪欲,我都是穿肠而过,从不在心里留。你也可以试试,该吃还是吃,别往心里去,你这戒就不会揪着你心尖乱疼了。”

      “哎......”叶尘叹了口气,没理他的胡话,给自己倒了碗酒,说:“肉我以前也吃,不过是下山之后戒了,烟还是我师父亲自教我抽的,酒我想喝也可以喝,都没让三清戒疼过。”说着,抿了两口,朝秋许抬了抬酒碗。

      秋许给他又倒满了酒,笑道:“那你平白无故叹什么气?”叶尘闻言,又叹了口气,说:“我就是突然发觉,我身上怎么这么多这些咒啊,戒啊的东西,烦死了。”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咒倒是有一堆。秋许点头,嬉皮笑脸地说:“嗯,惨还是您惨,在下敬您。”说着,又跟叶尘碰杯。

      “喝完这碗就差不多了,”叶尘说,“我前些天才发觉,我是个一杯倒。”

      秋许说:“那沙漠里的酒,和川中的,不能一样。说起来,我好久没去过塔克了,也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

      秋许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外游历,晃荡到沙漠的时候,还自说自话拜了师父,他自己也许都说不清他有多少师父,就跟他十指都数不完的小情人一样多。

      他独自喝了碗闷酒,又道:“嗯,说起塔克,其实啊,我今夜想喝酒,也不只是为你,我自己心情也不好。我有个小情人跑了。”

      叶尘摇头笑起来,只觉得这三句不离女人的和尚,实在是无药可救,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

      秋许说:“我之前看你不在,去城西的夜难所找过你,这一看啊,他们就跟我说,夜难所缺人手,我这么个好心肠的人,他们一说,我就留下来帮忙了。然后,我就遇见我小情人了。”

      叶尘呛了口酒,道:“人家都在夜难所了,还要再多遭你这么一道难?”

      “想什么呢?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秋许手撑着脑袋,似乎真的面露了些惆怅,接着道:“我的小情人,也是来夜难所里头帮忙的。哎,我见到她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她了。你猜怎么着?我小时候就认识她,想着,破镜重圆,多浪漫啊!可惜啊,追了一个多月,她就跑了,音信全无。”

      “看来姑娘不笨。”叶尘不痛不痒地道,挡开秋许要打人的手,说:“然后呢,这跟塔克有什么关系?”

      秋许继续说:“她好几个月前,说是要出去化缘,西南角上,所以啊,我准备出去寻她,顺便回去看看我师父。”秋许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叶尘轻笑了一下,说:“当你师父真好,寻情人的时候,才能顺带着被看一眼。”秋许也不恼,毕竟是实话,就跟着一起笑了。

      叶尘顿了一会儿,想起些什么,问秋许:“你这情人,不能是曲刹门的吧?”

      “正是!”秋许一下子来了精神,语气都激动了起来,说:“恩人,你不会是在沙漠里碰见过她吧?”

      “哎...”叶尘假意叹了口气,又道:“这怎么说呢,人家姑娘好不容易跑了,我总不能再捉羊入虎口吧?”

      秋许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又摊回椅子上来,说:“那曲刹门就在临都与塔克之间,你遇见的,也不一定是她吧。”

      “也是,”叶尘点点头,低头吃菜,“行吧,那就翻篇了,聊点别的吧。”

      秋许抿着嘴唇,朝另一边的狐狼看过去,跟它挤眉弄眼地也不知道在干嘛,好一会儿,小声开口,说:“你遇见的,叫什么?”

      “罗...”叶尘还没说完,秋许“啪”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双手抱拳,朝着叶尘行礼,喊道:“恩人在上,受我一拜!”

      叶尘端着,说道:“诶,我还救过她一命呢。”

      这话叫秋许变了脸色,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看着老实,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

      “我怎么了我?救她命我还错了?”叶尘本是要借这个,提些旁的要求,却也不知道触了秋许哪根神经。

      秋许骂道:“女孩子家,对自己恩人,都是另眼看待的,你懂不懂,更何况你长了什么模样,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照照...”他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道:“你这破观里头还真没有镜子...不是,星落,你有一点修道之人的觉悟吗?到处沾花惹草,你像什么样子?你良心不会痛吗你?啊?”

      这真不知道是该谁骂谁的话,叶尘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摆摆手,说:“林秋许,我真没时间陪你浑,她不在柴达,也不在塔克了,想知道她在哪儿,那亲兄弟,明算账,咱俩不亲也不熟,我就更得直说了,”叶尘说到这儿,顿了顿,见秋许听得认真,便接着说:“你帮我偷样东西,我告诉你人在哪儿。”

      “嚯!”秋许发出惊叹,“叫人刮目相看的人是你吧,我的好星落啊?张口就要我偷东西?见色忘义到要去偷盗?我是那种人吗我...

      ......要偷什么,说吧。”

      叶尘说起正事,语速飞快:“一封信,在行云观观主那里,月底去,你得趁他们观主没烧掉之前偷出来,还不能让他发现了。他为了钱,应该还不会跟他上线说过在塔克遇见我,这事也瞒得隐蔽,估计得过一些时日才能露出来,所以我猜他们还在通信。

      可他认得我,吃过亏,我不敢冒险再近他的身了。我大概知道里面内容,该是有数字。不论什么蛛丝马迹,我也得自己看一眼才好。”

      “我一个劫富济贫的少侠,你就让我去偷一封信?”秋许似是有些不屑。

      叶尘染上了一些秋许的厚脸皮,说:“偷什么都是贼,我也贫,帮我也是一样的。”

      两位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就这样碰了杯,偷定了李朝阳。叶尘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接告诉了秋许,当时姑娘是被木府带走了,许是得去木府要人。

      “我爱偷什么都是看心情的,可从来没接过旁人的业务单子啊。”秋许带着一副话里有话的语气,叶尘闻言,说:“你还要什么?还有旁的小情人要我去寻?”

      秋许笑起来,说:“不用,我这次是真的专心她一个,懂不懂?不过呢,我既然要走,夜难所就要缺人手,你替我去吧,也给你找点事情,省得你觉得全世界就剩下报仇这一件事了。”

      叶尘轻笑了一下,道:“我戴个咒去帮忙,别人分得清我是看护还是难民吗?”

      秋许也不强求,要叶尘考虑一下再说。

      又喝了几轮,叶尘两颊绯红,突然见小狐狼抬了脑袋,于是迷迷糊糊地侧耳搜索起四周的声音。

      是玉靴。就他一个人。

      叶尘心下一惊。

      他原以为回到川中,过些日子,木驰也许会渐渐淡忘了他。

      如果真的忘记了他,摘咒戒的事情他就得另想办法,可没想到的是,回来的第一个星期,他们就完全没有了联系,不但一封灵邮都没有,书也是转了好几手,才交给他的,而叶尘再也没见过木驰本人。

      见不到人,叶尘便再没有了其他招数。他劝慰过自己,无亲无故,木驰能同意把书送出来给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接下来的路得自己走了。

      可这心里,不免还是空落落的。

      毕竟在沙漠里头,木驰是那样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换了座城,就全当没有了叶尘这个人,这样的落差,任谁都难以接受吧。

      “嘘——”叶尘看着这一桌的酒,跟秋许说:“你别说话,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出了门,将观门关上,侧首,就看见木驰在上台阶。

      木驰走得有些慢,抬头看见叶尘,扬起了笑脸,却带着些掩饰不掉的倦意。

      “哥哥是听见我了,特意来迎我的嘛。”

      这笑脸叫叶尘觉得好熟悉。

      他上了台阶,叶尘拿起他手腕查看,又弯腰下来,摸了摸他脚踝,道:“脚好像是没事了,可手里怎么还需要裹纱布?还没好全吗?”

      木驰把叶尘扶起来,把自己脑袋搁在了他肩头,环抱着他,喃喃道:“好不了...要哥哥抱。”

      叶尘抱住他,撑着他整个人的重量,轻轻地抚着他背,安慰道:“嗯,好,抱着呢,抱你。”

      两人无声地在破观门口,相拥了一会儿,谁也没提为什么在过去的一周都不联系。

      木驰不撒手,在叶尘耳边问:“哥哥一个人喝酒了吗?不请我进去一块儿?”

      问得叶尘有些心虚。

      可自己跟朋友喝个酒,也没干什么,为什么要心虚。

      叶尘一时没回答,这样的犹豫落在木驰眼里,已经窜起气焰来,而正是此时,那门里的人,似是要打破这无声的僵局,酒气酩酊地喊起来:“星落!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尘感觉得到怀里的人随着声音,周身一僵,慢慢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只听他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竟不知道,哥哥表字为星落?”

      “哦...就,就乱叫的。”叶尘解释起来,说道:“里面是我一个旧友,今天来祭拜师父,心情不好,所以喝了些酒,有些醉了,少主别介意。”

      木驰绕开叶尘,朝庙门走去,步子快起来,说:“我不介意,是他得介意。”

      他不由分说地推开门,不理脚下跳上来的狐狼,看见一桌子的酒坛,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发火,朝秋许行礼,道:“前辈。”

      “嚯!”秋许完全看不见叶尘的脸色,绕有兴趣地指着木驰,说:“我没看错吧?木府少主耶?”他又转过来朝叶尘道:“我刚跟你说了,要去祸祸仇家儿子,你这就把人带来了?也太......”

      叶尘没等他说完,道:“林秋许,醉了就别说了,可以走了。”

      木驰慢悠悠放下手里动作,朝秋许过来,语气带着愤恨,说:“我不是他仇人。”说着,木驰顿了顿,直勾勾地看着秋许,斩钉截铁地道:“我是他情人。”

      小院里头一下子没人说话了。

      林秋许在两人之间来回地看着,愣是他再没正形,再爱开玩笑,也在木驰的语气里觉出了这话是认真的。

      叶尘愣神,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秋许不知道有没有醒酒,摆了个说悄悄话的手势,对着叶尘,声音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到:“星落啊,我那浑话,是开玩笑的啊,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没当真,”木驰还是立在原地,替叶尘回答了,说:“是我当真了。”

      这语气听着,比秋许更醉一些。

      木驰说完,侧脸查看着叶尘的脸色,见他一脸严肃,便走过来,替叶尘收拾起桌上的东西,留了秋许一个人立在那里。

      山腰小院里头,晚风有些凌厉。

      半晌,叶尘没抬头,冷声道:“闹够了吗。闹够了就走吧。”

      不知道他这逐客令是在说哪一个,木驰收碗的动作一顿,正要开口,秋许又插嘴道:“不是,木晗舟,你几岁啊?及冠了吗?”

      叶尘手里力气没把好,碗叠得有些重,任谁听着都知道他生气了,他抬头说:“林秋许,回头再说,行不行?到底行不行?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今夜说吗?”

      “废话!不行!”秋许倒是激动了起来,道:“我他妈一共没几个朋友,必须说清楚。操,刚白喝了那么多酒,全他妈让你们吓醒了,还不让我问了吗?”他猛地灌了一口酒,怎么劝都不理,硬要说话,面朝木驰,声音有些粗:

      “木晗舟,你给我听好了,星落这人哼哼唧唧的,不爱好好说话,但有些话,越早说越好。您要是在川中玩腻了,我可以介绍韶都的巷子给您逛,专伺候高门小公子的各种癖好,包您满意。

      可我这朋友,他从小流离在外,少时心思就重,现在又落了个家破人亡,浑身是戒的地步......他,他没退路,赔不起的,你懂不懂?”

      木驰朝着他,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刚要开口,秋许拦住他,道:“别,什么也别说,别在这上头的时候,到处掏心掏肺地表忠心,玩够了一转头,又谁也不认识谁了。

      旁的我不知道,但论浑,你这一声前辈是叫对了。所以不用跟我说些有的没的。”他朝着木驰背上拍了一下,拍得木驰轻皱了下眉头,又道:“行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告辞了。”

      说着,这人自说自话来,又自说自话走了。

      山腰里头比平原上冷,叶尘酒早醒了,只觉得还不如醉着。

      木驰愣在原地,丝毫没有了气焰高涨的模样,立了好一会儿,声音发虚,说:“哥哥...要我走吗。”

      不由分说,凭着心情,也不认识来人,张口就是情人,叶尘确实是恼他。

      州安不是个宽松的地方。

      况且,怎么就变情人了,这人想什么呢。

      “生气了吗?”木驰还呆呆立在那里,委屈巴巴地瞧着叶尘。

      叶尘叹了口气,没回答他,默默将碗都叠成了一摞,收拾的不只是碗,还有自己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木驰现下立在自己面前,那条原以为走不通了的捷径,又柳暗花明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什么误会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木驰能帮他,旁的都不重要。

      半晌,他走来木驰身边,手轻抚在他背上,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问道:“他方才......是不是拍疼你了?背上怎么了?又挨鞭子了吗?”

      木驰没想到他能这样回答,一时接不上话来,又环抱了人,在叶尘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叶尘安慰他,问:“上过药了吗?”

      木驰点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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