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长篇）》佳想听水星记

2、chapter2

　　　第二天，台风登陆，狂风骤雨吞没了宁州。陈许阳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次台风，这一次如往常一般，他并没有如何在意。
　　只是在新闻声中默默记下了这场台风的名字。
　　它叫——黍离。

　　台风带来的延迟返校并没有持续很久。

　　风雨洗刷后的宁州市第一中学，湿漉漉的地面升腾起一股潮湿的树叶气味。
　　教室中人声鼎沸，互相传递的作业本和哗哗的翻书声争吵声在班主任郑游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人都到齐了吧，那我们念一下上周考试的成绩。”
　　他站在讲台上，毫不留情面地扬了扬手中的成绩单，“别以为台风来了就能逃脱发成绩。”
　　——“第一名，陈许阳，100分。”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压低的惊呼声，唏嘘声不断，有人频频朝陈许阳投来赞许的目光。
　　郑游似乎是刻意停顿了一下，有意将这一刻拉长。
　　这样光荣的时刻，陈许阳却感觉如芒在背。

　　他知道大家为什么惊讶。
　　入学时强化班分了两个，一班和二班。其中，一班才是真正的“火箭班”，而二班则要略逊一筹，各科成绩平均分都不及一班。
　　而这一次，连一班都没有一个满分。

　　郑游停顿片刻便继续往下念。同学们对他投来的目光却是经久不息。
　　陈许阳有些满不在乎地低头，他觉得这满分只是运气好罢了。
　　毕竟，那个摸不准的选择题，他蒙对了。

　　只是失神片刻，郑游就念到了三十名。

　　也只是短短几个字，就让他忽然抬起了头。
　　——“三十一，纪梨，67分。”
　　陈许阳目光一滞，悬在空中，停在不断旋转着的风扇上。
　　宁州四季如夏，天气炎热，风扇摇动的声音会贯穿所有宁州学生的中学时代，而这声音此刻却在他的耳边越响越大。

　　陈许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抬头分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错失了在教室五十几人当中寻找她的机会。
　　他有些懊恼地微微咬了咬嘴唇。

　　她说她没有考上70分，果真如此，但是，也只是缺了一道选择题而已。
　　陈许阳略有些恍惚地想着。
　　他还记得她说的话。

　　无尽的闷热里伴随着扇叶摇动的轻微“嘎吱”声，树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充斥着这个余热未尽的秋日。
　　陈许阳支着脑袋望向窗外，视线漫无目的。

　　尽管，他只知道她的名字。
　　也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或者说，和他有那么几分缘分罢了。
　　他并没有刻意地再去寻找她是谁，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念着，凭借着直觉觉得这应该是个女生的名字。

　　其实这个名字也很好听。
　　——但不管是因此而想起的“黍离”还是“寄人篱下”两个没头没脑的词，似乎都有着不太好的含义。
　　陈许阳想着，神思越想越远，好像已经脱离了班级和现实。

　　忽然，右肩传来的轻微撞击感打断了他的思绪。
　　“诶，陈许阳，你怎么考的这么好啊？”偏头看去，正是同桌陆皓撞了撞他的肩膀，压低了声小声道，“你背着你兄弟我偷偷卷啊？”
　　“没有。”
　　陈许阳也笑，伸手接过前桌递来的试卷，目光扫过上面鲜红的“100”，随即放下，只淡淡道，“运气好罢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
　　任是哪个认识陈许阳久一点的人来，此时都能看出来这一点。他其实从来是个开朗阳光的人，和谁相处都游刃有余四平八稳，很少有类似的反应。
　　但陆皓此时却没关注这些，只是自顾自地念叨着：“老郑说，十月初的第一段考，考完按照排名自己选座位。”
　　“我看，我俩排名差不多……”
　　“到时候，我一定要选个女生多的地方！……”

　　“喂，陈许阳？”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陈许阳！”
　　陈许阳一回神，面上迅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偏头看了陆皓一眼，笑着说：“怎么，还要继续和我当同桌吗？”

　　“你呀——”陆皓推了他一把，故作嫌弃的样子，说，“我可没这么说，我要换到教室另一边去，还有那么多女同学我没有认识呢！”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陈许阳没有过分关心这个问题，也就不在此纠缠。

　　他好像，一直对女生没有什么兴趣。
　　陆皓看了他一眼，心下默默想到。

　　他总不能喜欢男生吧？
　　此念一出，就迅速被陆皓打消了。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陈许阳这个问题，那时候两人刚高中开学没两天，被班主任分配到一起做同桌，依着自己自来熟的性子聊天，没几句就聊到这个话题。
　　那时候陈许阳说，没有遇见过喜欢的女孩子。
　　陆皓看他手腕上常常缠着一串佛珠，古色古香，右手还有一段红绳，问你不会是信佛教吧？
　　陈许阳回应道是妈妈信佛。

　　“那你也相信转世轮回，因果报应，缘分天定吗？”
　　“转世轮回，因果报应倒是不一定，”陈许阳有一双沉静的眸子，可惜时常掩藏在镜片之下，但说话时总直视着对话者，永远坦坦荡荡，清澈见底的样子，“但我信缘分天定。”
　　他说：“应该，以后会遇见的。”
　　语气就像是他好像已经知道未来了似的。

　　有的人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人好。
　　陆皓觉得陈许阳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看起来总是左右逢源，似乎和谁都能笑容满面地聊上几句，但他却总觉得这不是陈许阳所谓真正的“对人好”。
　　包括在对待他自己时，陆皓也觉得从来没有过。
　　至于那“缘分天定”的人会是谁，什么时候来，就是他更不知道的事了。

　　可以确认的是，如果她一直不来，可能陈许阳会一直这样下去。
　　有时候也有一种为他担忧会孤独终老的感觉。
　　陆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种担忧，真像是爸爸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啊。
　　他故作老成，分外沧桑地在心底那么一想象。
　　——又叹了口气。

　　-

　　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段考，陈许阳考了班级第15名，这一次他运气不如上次那么好，改错了好几个选择题。
　　陆皓和他排名差不多，第18名。

　　嘴上说着要身边坐满女生，但他们最后还是做了同桌。因为排名越靠前就越先选座位，越不可预知身边是哪些人，所以这时候，中游的那些人反而更有优势。
　　时间慢慢流逝，等选到第34名时，他们身边已经几乎全是男生了。

　　陈许阳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懒懒倚在椅背上，慢慢地观察着四周，隐约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同桌一脸怨念的表情。

　　教室的右半部分最先被坐满，隔着一条走道的另一边，陈许阳的右边，是这一片唯二的女生之一。

　　她叫纪梨。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在他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
　　陈许阳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脊背一僵，随即像是本能一般迅速回过了头，他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
　　“纪梨，快把书搬过来。”
　　她的同桌呼唤了一声，不久，一个女孩重重地将一大摞书放在桌上，笑着同同桌说话：“累死我了。”

　　然后她一个回头，视线相接，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中心，并成为主导。
　　陈许阳眨了眨眼，并没有胆怯，也没有报她以一个同样的笑，只是默默收回了视线。

　　他忘记了自己平时所有的礼貌和对视微笑的习惯，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干什么，思考了一下才继续收拾起桌面。

　　纪梨。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像是经历了很多演算推理，一次次推导重复后得出的物理题目答案一般的感受。
　　陈许阳想不到更好的描述了。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里闪过诧异和惊讶，还有残存着未能收回的笑意。短发齐肩，绑着一条绿色的丝带。
　　因为看着她笑，自己都忘记了做出表情。

　　陈许阳垂下眼眸，默默想着。
　　她很可爱，有一种干净的感觉，让人越看越想看的感觉。

　　他捏着手中的佛珠，是母亲在杭城求到的那一串。
　　陈许阳先是一愣，而后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春日。西子湖畔繁花盛开的那个春日，有人告诉他会遇到一个“贵人”。
　　他从来不相信轮回转世，却相信着缘分天定。
　　他又下意识地想起她来了。

　　-

　　这样想，未免草率。
　　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陈许阳正摸着陈一一，秋夜里气温下降，他给猫咪垫上了毛毯，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忽地听到了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月色下草叶摇动，陈许阳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少年轻笑一声，蹲下身来，伸出手指挠着猫咪柔软的毛，声音轻且低：“陈一一，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啊。”

　　“我明明只是看了她一眼——”
　　陈许阳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我明明只是看她一眼，就觉得，她像春天一样出现了。
　　充满生机的，鲜活动人的。
　　总是会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遥远的春日。

　　在那个春日里，他知道了一段未知未来的缘分。
　　而现在，他遇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