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朵花开 ...
-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句话很好的诠释了凌玖和尹羽楚近半个月的处境,虽然也有通过电话联系,但远远比不上见一次面拥抱一下来得实际。
这半个月里,尹羽楚依旧没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诉凌玖,只是将上次的谎言一演再演。但家里总是瞒不住,尹母尹父来看过他说要照顾他,却拗不过他,给他请了护工才不舍离去。
凌玖不是没有怀疑,但他每一次的对答如流又打消了她的疑虑,她只好相信他。
因为想念,所以经常心不在焉。
起床要互道早安,吃饭也会分享,每天营业打理花束的时候都会心心念念有没有信息……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周,凌玖也染上流感,不得不去医院,也就是这个偶然撞破了尹羽楚编织的谎言。
下午四点左右,凌玖到人民医院,按照一系列熟悉的流程看完诊拿了药戴好口罩就走出大门。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阳光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今天依旧不例外,不过清风也徐徐吹来。
凌玖低头伸手拢了拢衣摆,再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尹羽楚。
但他不是在办事吗?不可能在这儿啊!凌玖心想。
好奇心驱使着她往凉亭旁走去,看清楚那人后也证实了那确实是尹羽楚。
他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看上去接近病态,出神地望着太阳,阳光打在他扎眼的发顶,透出丝丝光芒,不过却也有些许刺眼,他伸手去遮,手臂却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酸涩僵硬的感觉早已麻痹他感官。
一旁站着穿着护工服的阿姨轻轻握住他的手,慢慢帮着他放下来。
凌玖心脏猛地一缩,她无法形容这种感受,明明之前他还和她嬉戏打闹,怎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
而且,那么久了,她竟然一点没有察觉。若不是这次染上流感,阴差阳错来医院,他是不是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一切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
每次的聊天他总是会晚个十几二十分钟回复,每次总能听见他那边空荡的声音,每次起疑心时他早已想好应对她的说辞……
凌玖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真是太失职了,无法察觉他的不舒服,无法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
她怔在原地好久,一个深呼吸后她走到他身前蹲下。
似乎是没想到来人是她的尹羽楚也怔了会儿,他慢慢开口:“小九,你……你怎么来了?”
“尹羽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连你生病都不知道,我……我还无理取闹。”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尹羽楚的心脏有揪在一起的痛感,他想伸手为她擦干眼泪,但手依旧悬在半空。
看到他动作的凌玖也不哭了,把药丢在地上双手握住他的手,哽咽着:“尹羽楚,你痛不痛啊?”
他强忍痛意扯出一个笑容说“不痛”。
凌玖也没拆穿他,站起身推着轮椅朝住院部走。
凌玖并不知道他住哪层哪个病房只好侧身询问护工阿姨,得到答案后往目的地走。
——五楼神经内科509。
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一张沙发一台电视一张病床和几把椅子,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不见阳光,就像此刻的他,毫无生气可言。
凌玖和护工阿姨搀扶着他躺在床上,凌玖搬过椅子坐在病床边两手紧紧握住他左手:“尹羽楚,你的主治医生是谁?我想去问问你的情况可以吗?”
尹羽楚沉默半晌,他也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全盘托出。
“神内主任薛至杰。 ”
“好,我知道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凌玖说着,抬手撩开遮住他眼眸的碎发,从颧骨滑到耳后,俯身落下一个轻盈的吻,不舍地与他分开。
她站在那扇微掩的门后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走了进去。
坐在电脑桌前的是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和蔼的说:“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患者的家属?”
“薛主任您好。我是509号病房尹羽楚的家属,我想问问您关于他的病情。”
“啊,小尹是吗?”
凌玖点头。
“那孩子也是可怜,确诊那天没有家人陪同,只有另一个小伙子陪着他来的,也没有人来照顾他,大半个月后吧,他父母才了解这些情况,才请了护工照顾他。他也是倔,无论如何不让我们通知家属,说什么是他的意愿,我们也没办法阻止,就只好顺着他来。”
“说到他的病情呢,说罕见也不罕见,排除遗传的可能,但像他这么年轻就患上的确实不常见。这个病医学上称为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俗称的渐冻症。这是一种慢性的神经系统变性疾病,多表现为进行性加重的骨骼肌无力或萎缩等等,就像平时握不住东西使不上力,再严重一点的就是四肢开始僵硬。他目前处于早期,但这个病以目前医疗水平还无法彻底根治而且预后不良。你们作为家属的要多开导开导他,尽量避免产生太强烈的负面情绪。”
凌玖听着心里越听越不是滋味:“没有治愈的可能吗?那……最多还有多久?”
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一声沉重的叹息回复了她“他现在情况已经开始加重了,最多两到三年吧,不过我们还是会尽全力救治的。”
凌玖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那条不到五十米的走廊她硬是走了整整十五分钟,各种医学词汇充斥在她脑海,“两到三年”却给他和她下了最后通牒。
走着走着却蹲下掩面哭了起来,起伏不定的瘦弱的脊背像被压满了千万斤重担,她的啜泣声并不大,但在寂静的空间里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就这么侧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医院的墙似乎是像她这种人最后仅剩的倾听者,哽咽悲痛的哭声道尽了全数的故事,而这一堵堵墙却见证倾听过太多比教堂更虔诚的祷告。
手机计时器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伤悲,时间到了,不能哭了。
十五分钟是她留给自己难过的时间,时间一到,该醒醒面对现实了。
她双手放在双颊旁扇动着,好像这样能掩盖她刚刚哭过的事实。
509门口,她深呼吸扬起笑脸推开门走进去。
尹羽楚已经睡着了,阖着眼静静躺在床上,凌玖悄声走到病床边坐在椅子上,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的手。
已经不再温暖的手我替你捂热,找不回的自我我陪你一起寻找,余后的几年时光我同你一起度过。
那天后凌玖两点一线的生活变成了三点一线,拾忆花艺,医院和家来回跑。后来她嫌麻烦直接把花店交给了鞠穗掌管,自己也搬到医院和他一起住就为了专心照顾他。
因为尹羽楚住的是单人病房所以并没有另一张床,她就去最近的市场买了一张躺椅一床夏凉被,这便是她的床铺。
有她在,她也让护工阿姨离开了。
她摸清了尹羽楚的习惯,八点左右起床,定时药物治疗,吃饭看新闻午休,定时康复训练,傍晚到楼下散心,七点左右吃晚饭,不到十点睡觉。
每天重复枯燥乏味的生活是他仅有的能力了。
照顾他的这段时间里,凌玖发现他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会发脾气。
她喂他吃饭,但因为这个病,喝水都会轻易呛到,别说过于剧烈的吞咽动作。所以每一次呛到时,会吐出食物残渣,弄得凌玖满身脏。
她陪他做康复训练,他站不稳不可避免的会摔倒,凌玖每次为了不让他受伤总是抢先一步护着他,所以身上总有淤青。
她带他散步,身边总有结伴而行的情侣经过,他的眸色总是深不见底。
他控制不住发脾气时,凌玖也会耐心哄着,即使说出再多伤人的话,凌玖擒着泪的眼睛也不敢看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背过身悄悄擦干。
……
太多矛盾堆积一起,总有一天会变成伤害彼此的利器。
就像那句歌词“越是相爱的两个人,越容易让彼此疼”。
某天上午,刚做完治疗的尹羽楚被凌玖推着回了病房。凌玖上个洗手间的功夫,一切都变了。
他坐在轮椅上,想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遥控器,就差一点,手臂又停滞半空。他用尽全力控制自己僵硬的不听使唤的手,在一刹那,把手中的遥控器扔到好远,那支黑色遥控器被砸得四分五裂。
凌玖听见动静立马跑到他身前蹲下,看他受伤没有,确认没事后转身去捡那遥控器,还没碰到,尹羽楚的声音响起。
“别碰!”
凌玖伸出去的手在某一处停下,几秒后,她想再去捡却又是一触即离。
“我让你别碰!”
“好好好,我不碰,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我现在就是废人一个,生活不能自理,脾气暴躁得无法,每天还要你费心费力的照顾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啊!”
歇斯底里的怒吼响彻病房,凌玖试图用断断续续的话语安抚他。
“没有,尹羽楚,你不是那样的。我照顾你那是因为我想让你赶快好起来 ,我一点都不累的,真的,你相信我。”
“我好不了了……凌玖。你知道的……我再也好不了了。”
凌玖眼里打转的液体最终还是夺眶而出:“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算了,你走吧”,尹羽楚哽咽着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我不走,我能去哪里?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没有家。是你……明明是你说好会爱我,会陪我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的。”
“可是你现在怎么能让我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尹羽楚,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也不能这样对你。”
“这不公平,尹羽楚。”
她含着泪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他不忍心只好侧过头将狠话一说到底:“怎么会公平呢?从我生病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世界一切都是不公平的了。至于之前的话,你就当我说着逗你玩吧,一时兴起,现在没兴趣了,你也可以走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去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鸡丝粥了,你等我回来哦。”
她胡乱抹去眼泪颤抖着走出病房。
谁都知道,她只是在躲,躲避那句话,躲避那个回答。
却未曾想这一躲却不知再见又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