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时》而火

3、问询

　　何生奈去代课的时候，不难看出她脸色有多不好，连几个穿着鲜艳怼天怼地的大学生都收了声。
　　她在心里恶狠狠问候了一遍她导师全家，要不是导师出差，她也不必在寒冷的七点，在一夜没睡的情况下，给一帮对知识毫无渴望主打陪伴的学生讲地球概论，这可是当年她打死也学不会的一本。
　　心里骂着，这边的课仍然讲得绘声绘色，恨不得自己当成太阳去投影仪那里转一圈演示太阳运动过程，幸好第一排的学生多是捧场的，何生奈心理满足，紧张情绪消减大半。
　　下了课，也没人再愿意停留，纷纷冲向食堂，待人群散去，她一个人趴在讲桌上，偌大的阶梯教室空旷肃静，何生奈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
　　好不容易买到了新鲜的半价鱼，正美滋滋回家，然后就遇见那个变态，再然后公交车司机就被杀了。这什么事儿啊，何生奈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公交车里破败刺鼻的味道，她摇摇头，似乎想把不好的记忆清除。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需要刻意去想什么，脑海里就已经自动提炼最在意的内容。这不来自于对血腥场面的恐惧抑或创伤后漫长的心里修复，仅仅来自于一个笔记本，封皮套着最普通的塑料套子，折页处已经断开，塑料向后翻卷着有些扎手，最奇怪的还是里面记录的内容，只是简简单单几个日期，而最前面的日期，正是昨天。
　　何生奈有种莫名其妙的宿命感，正如昨天捂男人的眼睛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认为那残破画面不该入他眼。男人的眼神同样耐人寻味，怜惜的，与她有关。
　　她站起身，想着先去吃点东西再去警局做笔录。
　　今天风大，何生奈缩着脖子，还有另一件事，她要去支教了，今天是她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

　　警局外面，吴泽成一口一口吸着烟，昨夜的案子派到他手上，作为菜鸟刑警，他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更烦的是，没人愿意接管这个案子，烫手山芋放他手上，还甩不掉，这谁不上火。
　　“吴警官——”吴泽成顺着声音回头，远远看见个漂亮姑娘朝自己挥手，这姑娘个子不高却套了件宽松的皮夹克，许是跑得着急，脸红扑扑的。
　　吴泽成快速回忆认识的姑娘们，幻想着是什么时候种下的美好姻缘，最后得出一个答案，这是昨天在案发现场表现最淡定的两个人其中一个。
　　他掐灭了烟，点点头算作是回应。另一边有个人超过何生奈率先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一道黑色的影子，身材高瘦面容硬朗，额角疤痕一直延续到头发里，像一条分界线。
　　好了，全了。
　　吴泽成看着眼前的帅哥，这是更淡定的另一个。
　　要不是看过监控没有任何问题，吴泽成在昨晚面对这俩人的时候，几乎要当场把他们捉拿归案。
　　他摆摆手招呼俩人进来，何生奈看见林生明显有些意外，但很快神色如常跟着吴警官进屋，倒是林生，长腿一迈也不低头，好像没看见何生奈一般。
　　“死变态。”何生奈小声嘀咕，却不料走廊太过安静，两人一起回头看她。
　　吴泽成更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位学生，我只是请你做个笔录，怎么还骂人啊？”
　　眼瞅着委屈劲要从吴泽成脸上变出眼泪，林生笑眯眯看着眼前的寸头刑警，“她骂的是我。”
　　吴泽成看看两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一个莫名其妙骂人，另一个被骂了还笑，他打开旁边的门叫两人进去，而后在架子上找资料，边找边说，“找你们来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心里别有太大压力。”
　　“哦。”何生奈答应着。
　　吴泽成找到资料坐下接着说，“何小姐，可以问一下，您当时为什么要把....鱼扔到林先生身上？”
　　“这也和案子有关？”何生奈觉得好笑。
　　“倒是无关，例行...例行公事。”吴泽成有些结巴。
　　“那你问他干什么了啊？”何生奈一杨下巴，讲问题抛给林生。
　　吴泽成瞬间脑补出林生摸何生奈屁股的大戏，刚准备义愤填膺感慨帅男人也不过如此并好好教育批评时，林生缓缓开口，“警官，我在看一个视频。”
　　“什么视频？”
　　“和本案无关，也不对何小姐造成任何伤害，你说是吧。”林生的语气轻轻的，转头朝何生奈笑了一下。
　　何生奈回他冷笑。
　　再然后的问题大同小异，无非是发没发现异样和时间线之类的问询，何生奈注意到，吴泽成在面对林生时格外紧张，问的事情似乎逐渐从案子转移到林生本身上。
　　比如什么时间在做什么，再比如为何要坐那辆公交车，这些问题分明是对两人同时提出，但在林生回答时，吴泽成的手敲打桌面的频率明显提高，眼睑附近紧绷，死死盯着手里的资料和林生的脸。
　　他在迫切寻找一个答案，或者说，这个答案也许和他有关。
　　何生奈想到这里来了兴趣，出于对吴泽成反应的好奇，她并不满足这场试探一直停留在不温不火的程度，总有人要率先打破局面，“吴警官所做的，算是正当笔录吗？”
　　吴泽成没说话，定定看了何生奈五秒钟，似乎是在思考是否选错了协助者，又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显得体面公正。
　　还没等他想出来，林生打破僵局，“让何小姐离开吧，本来也不关她的事。”
　　吴泽成吃瘪，现在让何生奈走无疑坐实他这场并不合法的笔录事实，可不走的话，听林生的意思，他不会说一个他们想知道的字。吴泽成在心里后悔自己的鲁莽，却还要硬着头皮朝何生奈笑笑，“何小姐，我送你出去。”
　　何生奈识趣，老实讲她的好奇也纯属在她可预知的范围内，一旦超出这个限度，她最擅长做的便是当缩头王八，没什么事比保命要紧。
　　走廊里两个刑警正把一个浑身腥臭的醉汉抬进拘留室，何生奈向左让路，不想正巧撞在吴泽成身上，她回头，吴泽成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对面迟迟没说话。
　　何生奈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你放心，我不会干举报你之类的事，我没证据，而且我良民一个。”
　　“不是说这个。”吴泽成笑了，“我应该像你道歉的。”
　　“没事，”何生奈回答得干脆，她指指屋子，“如果凶手真是他，别忘了给我申请证人保护制度。”
　　吴泽成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何生奈。
　　“毕竟我把鱼扔他身上了，大冷天的可不好受，而且还管他要鱼钱了，他缺钱，就没给我。”何生奈补充道。
　　吴泽成眼睛睁得老大，“他能缺钱？”
　　这一声惊叹让周围两个警察一齐睁大眼睛看他俩，吴泽成自觉有些尴尬，他压低声音，“不是那样的何小姐，我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林生不能杀人，但从我的个人情感上，我不相信是他，至于为什么还在问询，是我们内部的事。”
　　让这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但见何生奈没有丝毫反应，他又说，“你不知道林生是干什么的，他不会...”意识到说漏嘴，吴泽成挑了挑眉，闭嘴了。
　　“和我没关系的，警官你说太多了。”何生奈拍拍吴泽成肩膀，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吴泽成很吃这套，他点点头，示意何生奈可以走了。
　　待何生奈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吴泽成蹲在长椅边，默默点了一支烟，烟尘浓烈，熏红眼。
　　有关这场无厘头的问询，他最想证实的便是，林生是否还是他记忆里那个人。
　　他是一个徇私的赌徒，只是筹码都丢了。

　　何生奈从警局出来，迎面碰上金兰，金兰是她大学室友，人好坏何生奈说不上，只是相处起来并不轻松，时时提防着身边人一般。
　　而此刻的金兰则表现出意料之外的热情，她快步走过来，笑吟吟开口，“奈奈，你怎么在这儿呀？”
　　何生奈被这一声奈奈叫得腻得慌，还记得当时大学的时候，因为何生奈忘记帮她兑换洗衣币，整整一个学期都叫做“喂”。
　　更要命的是，脑子里面响起：第一，我不叫喂，第二.....
　　“噗”何生奈笑出声，他慌忙就着这声笑意说下去，“我的天，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金兰呀，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这一套客套话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虚伪，还好久不见，能有多久，加上实习经常见不到面的一年，也就两年零几个月。但好在金兰没在意，回以她关切的眼神，“奈奈你还是那么漂亮，没事吧？”
　　好家伙，原来还是好奇。何生奈摇摇头，“没事，昨晚坐公交车，司机突然自杀了。”
　　她说这话本是想吓唬金兰一下，不成想金兰反而关心起她，“这事我知道，你别随便往外说，小心被盯上。”
　　“被什么盯上？我又没做亏心事。”何生奈疑惑，这事新闻都没提，她怎么知道的。
　　金兰把身子又往何生奈身边凑了凑，“当然是脏东西，而且这脏东西男女都盯，多吓人啊。”
　　“......兰兰啊，”何生奈学金兰的语气，“我记得你大学时候不信这些啊。”
　　“去你的，”金兰满脸认真，“你知道这个月有多少自杀案吗？”
　　“冬季自杀案偏多也正常吧。”
　　“不是！”金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是说，把自己喉咙割开的这种，你见过谁自杀划开整个脖子，又不是杀鱼。”
　　何生奈没说话，她在回忆那天晚上的场景，金兰只以为她是吓到了，慌慌张张拉她，“不是你别害怕，这也是我男朋友和我说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编的啊。”
　　“我就是在想，其实那天晚上我没看清...”何生奈挎着金兰，一副姐妹亲昵的模样，“你男朋友谁呀？”她单纯想转移话题。
　　金兰脸一红，“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可不一定，万一呢。”
　　“姓吴。”金兰胳膊肘碰碰何生奈，“你认识吗？”
　　“兰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何生奈回头，看见吴泽成提着一兜草莓，笑容愣在脸上。
　　真赶巧了。
　　何生奈识趣，拉着金兰把手放到吴泽成面前，“你们聊，金兰有空请我吃饭。”说完一溜烟的跑走了。
　　吴泽成本想说什么，看见金兰被冻红的鼻头，拉开拉锁裹住她半个身子，“先进屋。”
　　“你们认识？”待进到屋子里，吴泽成问。
　　“大学同学，”金兰回答。
　　“看你们关系还不错。”
　　金兰苦笑，“当时有点女生之间的事，对她误解了，实际上是个挺聪明热情的女孩，也没什么美女架子。”金兰说这些好像在为过去的自己辩驳，她接着说，“之前她和她父母视频，我还故意在后面说她不检点之类的，现在想想坏死了。”
　　“和父母视频？”不料吴泽成一下子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金兰白了他一眼。
　　吴泽成垂头看着金兰的眼睛，一字一顿，“他父母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