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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日宴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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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风重,两个小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在一捧热气里睡得昏昏沉沉。远处火光重重,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多,及近,原来是禁卫军的呼喊。
江泽白两道剑眉微蹙,睡得不安稳,听见嘈杂的响动,他一惊,猛然睁开眼,入眼漫山遍野的火光,山上黑黢黢的人影不断晃动,朝他们走来,距离越来越近,救兵来了!
江泽白高兴至极,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抬手晃,试图晃醒元季棠,入手肌肤滚烫,江泽白一惊,低头一看,元季棠双颊通红,呼吸急促,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她
还没醒,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烧了。
看她的情形,不知道这高烧烧了多久,江泽白心下懊悔,怪自己睡得太沉了。
“你醒醒,元季棠,先醒醒,来人了,来救我们了…”
一个禁卫军发现这边的响动,飞奔过来,“太子殿下,江世子,是你们吗?”
“是,我们在这里,快找太医过来,元季棠发烧了”江泽白焦急的喊。
大批禁卫军纷纷赶过来,一人抱起元季棠,在其余人的护卫下飞奔而去。
夜色阑珊,两人被找到的消息火速传回去,上到皇帝太后下到侍女仆从纷纷松下一口气,马车疾驰出城,在夜色里绝尘而去坐在里面的太医令揉揉惺忪的睡眼,强打起精神,他来的匆匆,脚上连袜子都没穿急忙套上木屐出门,马车停在南山庄园,小太监早已等候在旁,见他来了急忙引他进去。
…
一贴药下肚,元季棠逐渐恢复过来,她无大碍,只是身体底子不好,比旁人虚弱。
江泽白也在这里,元仲娴去了内城排查刺客的事情,没空来看他,他自认为和元季棠也算过命的交情,朋友之间要讲义气,他便赖在这里不走,非要等元季棠醒来。
他一向觉少,睡过一遭这会来了精神,医女给他清理干净脸上的伤口,仔细上药,涂了一脸青青紫紫。元季棠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花花绿绿的人瞪大眼睛盯着她。
“江泽白?”元季棠迟疑。
“当然是我,怎么,烧了一场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江泽白对她的迟疑表示不满。
“我发烧了吗?”元季棠探手摸上额头,后知后觉全身酸痛。
“现在退烧了,当时我醒来的时候你全身滚烫,嘴唇都发紫了,幸好禁卫来得及时,太医令开过一贴药,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你醒了。”
元季棠浑身乏力,喉咙里火烧火燎,忍不住干咳几声,江泽白端过水递给她,“你应该很渴吧,能自己喝吗?”
元季棠撇了他一眼,对他的懂眼色表示很满意,她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窗户半掩,透过丝丝缕缕的晨光,屋内光线昏沉,朦胧了江泽白过于锐利的棱角,衬得他眼底的笑意和煦。
“这会舅舅和外祖母都在忙着审问刺客的事,我们这次真是倒霉,刺客是冲着萧朝的那个皇子来的,他没什么事,倒是咱俩,在山窝里呆了一晚上”江泽白说。
元季棠早就猜到刺客的目标应该不是他们,否则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这运气…也实在太背了点。
“他惹什么事了?值得别人千里迢迢过来追杀?”
“可能是西域有些小国想挑拨萧国和我朝的关系吧,萧朝虽然明面上统一了西域,但他们部落众多,暗地里谁都不服气谁,关系复杂的很,当年签订盟约的时候……”
…
“西域吗?”元仲凌大步离开慎刑司,他一夜未眠,眼下乌青。
元仲娴跟在他身边,若有所思,“目前一切证据都指向西域小国,不过…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儿,咱们和萧国的关系不一直都是这样面和心不和吗?还用得着搭上一个嫡出的皇子挑拨?这不明摆着的阴谋吗?”
“那小皇子问过了吗?”
“他还没醒,这小子…”
“修书一封给萧景德,让他头疼去吧”萧景德是萧朝目前在位的皇帝,萧亚随亲爹。
元仲娴点头,“行,我马上去,陛下您先去休息吧,身体不能这样熬啊”
“唉,想当年打猎时三天不睡都没事,现在”元仲凌失笑“瞧我忘了,你还怀着一个,你也是个心大的,双身子了还忙活一晚上不吭声,你先回府吧,这件事定案了,其他的零零散散的都交给丞相,咱们去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这皇妹啊,审时度势,知情识趣,样样都好,也是棵茂盛的墙头草。
元仲娴道谢,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回宫,一个回府。
…
另一头,萧亚随醒来,不顾众人劝阻,他亲自去查看当时山林里跟他一起逃亡的侍从的遗体。
这几人的遗体都被禁军搜罗出来,身上血迹斑斑,面色青紫,形容可怖,暂停在东四房。
萧亚随蹲下身,轻按在一人的伤口上,撩起他的眼皮细看,
“他们怎么去的?”
“殿下,这几位勇士都受箭伤,箭头上抹了乌头,好卑鄙的刺客”随从愤恨,他们萧朝崇敬勇士,最不耻下毒这样行为。
乌头吗?萧亚随盯着下方的尸体溃散的瞳孔,里头泛着不详的幽蓝,他心中隐隐不对劲,一个莫名的念头极快的划过心头,他年幼时,曾经随父皇在圣山打猎,夜晚安营扎寨时,他偷偷溜出去嬉闹,曾见过一具倒在冰河上的尸首,听年迈的嬷嬷说这人是山中的猎户,误服下野白芷而死,这样的人眼中泛着不详的光泽,那是不甘的怨毒,圣洁的山灵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灵魂。
“这都是我们萧国的勇士,好好安葬他们,带上他们的狼牙送回圣山,他们的妻子儿女都要厚待”萧亚随豁然起身,身上厚重的狐裘在空中甩出凌厉的风,他大步走出门,沉声吩咐,“我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回国让陈思点几个人,速速收拾东西,这几日就启程”
他身后的侍从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来的时候还兴高采烈,怎么没呆上几天就想回去,疑惑归疑惑,众人见面色沉沉,不敢多问,只当小主子年纪小没个定性,东一出西一出的,齐齐应下来。
……
春日宴由于这次意外被迫中断,李琦笑脸犯苦,一路把元季棠送出门,暗骂自己时运不济,偏偏赶上这档子事,白瞎了他精心的布置。
“李大人,李洙哥哥还好吗?那天下午我和泽白哥哥在山林里碰巧和李洙哥哥见了一面,山里风重,李洙哥哥穿的单薄,又只带了一个小厮,可别着凉了呀”元季棠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笑眯眯的说,她貌似颇为关心李洙,话里话外却不是那个味儿。
李琦笑容当场僵在脸上,那个孽畜,真是气死他了,从上书房被踢回来没两天就惹事,惹谁不好又惹上太子,
“殿下,犬子年幼不懂事,您就看着饶他一会儿”李琦讪讪,自己说这话都脸红。
元季棠故作诧异,“咦,我和李洙哥哥无冤无仇的,李大人也太客气了,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李琦目送马车离开,转头变了脸色,咆哮声震的房梁抖了一抖
“李洙,你个孽畜,给老子滚出来—”
……
东宫内,春杏早早收到消息,正带着人里里外外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扫的,每日里东宫都有数十名低阶宫女洒扫,连殿前的青玉砖上都纤尘不染,硬说哪里脏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宫女们心下嘀咕,看着大宫女春杏姑姑焦躁的走来走去,不敢多言,春杏姑姑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谁让殿下最亲近她呢?
“这里还有柜子上,再擦一遍,你,去御膳房催一催,殿下喜爱的八宝糯米饭怎么还没送过来?这会子殿下都到外城门了,御膳房还磨磨唧唧…”
春杏风风火火,到处视察,
“你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她眼波一横,看到刚才叮嘱去御膳房的小宫女磨磨唧唧,顿时火大,高声喝道。
两个小宫女再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出去。
“真是的,那么凶干什么?”一个小宫女抱怨道。
另一个小宫女附和“唉真是的,春杏姑姑这几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天天沉着脸,凶这个哄那个,青楼的老鸨都没她这么神气”
“我看哪,八成是殿下去春日宴带着邓俞公公不带她,她憋了一肚子火气不敢朝殿下发作,尽折腾我们呢”
“哼,又想在宫里耍威风,又想跟在殿下面前讨殿下欢心,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春杏也没这个本事”
“就是,你看这几日邓俞公公一走,咱东宫乱的,要我说,还不如邓俞公公管事呢,他人长的好,还好说话,春杏给他没脸儿他也不搭理,多好的人呐”
“你是看上他的脸了吧”小宫女挤眉弄眼,她的同伴脸色一红,嗔道
“讨厌,我就是觉得他人好,我看是你心思歪了,单挑这话说……”
两人嘻嘻哈哈,朝御膳房走去。
……
另一头,春杏擦干头上热出来的汗,刚刚一屁股坐下,外间一阵吵杂,重重殿门大开,传信的小太监嗓音尖锐穿过高大的宫墙
“殿下回宫—”
春杏匆匆披上青萝外衫,来不及整理发髻,赶忙迎上去。
元季棠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江泽白半路上回公主府了,没了他陪着说话解闷,这半路车程困的她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我叫人备好饭了,殿下一座,马上就差人端上来”春杏急急说到。
邓俞上前一步,“春杏姑姑辛苦了,只是殿下一路赶车,身子疲惫,饭食先备着吧”
“殿下—”春杏瞪他一眼,扭头道。
元季棠身体疲惫不堪,实在没有精力看他俩打嘴皮子官司,她径直向内殿走去,“嗯,我先睡一觉去。”
她困的狠了,神色淡淡,没了以往挂在脸上的笑意。
春杏一愣,殿下向来都是很依赖她的,从没对她冷过脸,这才几天功夫,殿下怎么就变了脸色…她眸光微冷,眼角扫过邓俞,难道是他在殿下面前讲了什么不该说的?
邓俞笑意吟吟,看向春杏眉眼一弯,丝毫不惧。
春杏下唇下意识咬紧…
…
景乐宫内,丽妃听闻太子回宫,再也坐不住,她昨日听闻太子遇刺一事,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那小太监话锋一转,她高高吊上的心又放了下来。
她在宫里急得团团转,非得亲眼看到她的女儿才能安心。
长春搀扶着她,“娘娘别急,殿下这不安安全全的回宫了吗?”
“我儿在那山窝里呆了一晚上,还不知道磋磨成什么样”丽妃垂泪,心忧不已。
长春想到她一路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也是难受,自从殿下搬到东宫,她就没机会见了,有时看着窗外的依依垂柳就想起殿下淘气的笑脸,更别说娘娘了,心里不知道挂念成什么样子。
春杏在外间,黑着脸饮茶,听闻小宫女通报丽妃娘娘上门,她招手,对小宫女耳语几句,勉强挂上笑脸迎上去。
“娘娘,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这茶都没备好,怠慢您了…”
丽妃打断她的话,“我没什么事,听说糖…景阳受了惊吓,心里挂念就过来看看”
“殿下正睡着呢,您先等一会儿,我去喊殿下起来梳洗”春杏道。
“不必不必”丽妃连忙制止她,“我看一眼就走,别喊她了,她累坏了”
春杏称是,侧身给丽妃和长春带路,她走在旁边微微躬身,面色恭敬,丽妃一颗心都挂念在女儿身上,旁人分不走半分注意,长春却是细看春杏好几眼,见她今时不同往日 ,一身打扮贵气逼人,心下疑惑,她们这些做大宫女的俸禄就那么多,哪怕娘娘心善经常补贴她,她也远不如春杏的富贵,春杏比她还小好几岁,刚当上东宫的大宫女,按理说不应该呀?
春杏没留意到她疑惑的打量,她目光微微游离,心思飘到了别处。
丽妃上前挑开床上的幔子,元季棠蜷缩着身子,脸上涂的青青紫紫,细看能看出细小的划痕,还有一条长长一道从眼角直接到下颌,元季棠小小的打着鼾,发出轻轻的呼噜声,睡得正香。
丽妃心里一酸,手伸出来正想抚摸上去,又怕惊扰了她,只是缓缓的在元季棠脸庞上隔着一层轻轻划过,她恋恋不舍的凝视着元季棠,嘴角边泛起苦涩的笑意。
长春看了看墙上的西洋钟,走上前轻轻扯了扯丽妃的衣袖。
丽妃心里不舍,却也知道到离开的时间,不然就扎人眼了。
她一步三回头,含着泪走出东宫。宫外的青石路上,一架凤撵气势汹汹,两人对视一眼,大惊失色,怎么这么巧,正好撞上皇后?
江皇后转眼便到眼前,小宫女打起车上的珠玉帘子,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脸。
“今儿怎么稀奇,丽妃妹妹也过来了?”她笑语吟吟,细长的手指从马车伸出,指甲上鲜红的寇丹在阳光下仿佛鲜血流动。
丽妃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回娘娘,妾听闻太子受惊,心里挂念,就来看了一看”
江皇后长长的指甲翘起来,“哦?劳妹妹挂心了,只是景阳如今是太子,身份贵重不比从前,这东宫啊,妹妹还是少来的好,毕竟…”江皇后微微一顿,那张红唇里吐出恶意的讥笑“毕竟太子清贵,怎么能沾上铜臭味呢?你说是吧,丽妃妹妹”
丽妃勃然变色,皇后不慌不忙,紧紧盯着她,翘起的指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她是世家贵女,一言一行都是贵族典范,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优雅,曾经丽妃刚进宫拜见皇后时,在皇后的端庄淑雅里卑微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然而…如今皇后的做派,只会让她厌恶,她甚至恶意的想,难怪皇帝不喜欢她,这样一个心思歹毒行事霸道的女子,哪怕有一副天底下最贤淑美丽的皮囊,怕是也藏不住她那蛇蝎心肠吧。
看着丽妃不搭话,江皇后笑意微收,“丽妃妹妹,咱们都是做母亲的,都是为了景阳有些事,不必明说吧”
丽妃强忍心中的恶心,应付道,“娘娘说的是,是我愚钝了”
她木木愣愣的垂着头,身姿纤细,在风里微颤,似是惧怕,江皇后很满意这个效果,
“行了,时候不早了,不耽搁妹妹回宫了我这次出来也是过来看看景阳,没想到碰巧遇见妹妹你”
丽妃福身行礼,目送皇后的凤撵远去。夕阳西下,残阳如血,这宫里各有各的可怜,各有各的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