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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彩云易散 ...

  •   年前警局来了一个科班毕业的小法医,带新人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吴淞唯一的法医林欲身上。从听说有新法医要来的那天,林欲就准备了一箱吃的喝的以及整套全新办公用品放在办公桌上,天天对着箱子盼新人。

      张希在就职报道的那天刚进陈队长办公室就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

      “谢谢老师,不用送我这些的……”张希推拒。

      “收下吧,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可多了。”林欲拍拍张希的肩,“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别为难新人了。”陈嘉扒拉开林欲。

      “我哪有……”

      张希抱着一箱子东西,有些受宠若惊地站在一边。陈嘉从她手里接过箱子,带着人跟着林欲去了法鉴组办公室。

      林欲作为首席法医兼任法鉴组组长本来应该在这间办公室的,但又因为他是陈嘉的副队,在同一个办公室方便工作,所以法鉴组办公室一直空置着。前两天林欲特地加班把这个全吴淞分局唯一和局长是同一个规制的豪华办公室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清扫了一遍。

      张希一进门就深吸了一口气。

      “老师,您、您没搞错吧?”

      “没搞错啊。这间原本是法鉴组组长办公室,但我在一楼和陈嘉一起,二楼这个就一直空置着,正好你来了,就先用着吧。”林欲四处看了看,抹了一把办公桌,确认没有灰尘,“这屋挺好的,就是有点空,以后再慢慢添置点。有什么其他的需求就和我说。”

      “……好的,老师。”张希掏出手机,“我们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陈嘉不得不承认林欲虽然不算个正经人,但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前辈。张希每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老师长老师短的,林欲也很关照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法医,每次跑现场都带着,工作上也是事无巨细倾囊相授。

      不过他还是觉得林欲只是想尽早把工作全都丢给张希而已。

      陈嘉每天在警局的生活可以概括为以下几项:逮住踩点上班或是昨晚在局里通宵了的林欲,阻止查岗的林梓洋和林欲吵起来,偶尔帮正忙着的林欲看顾新人,还有他自己的少量工作——大量的都在两位林姓警官那儿。

      虽然日子过得还算平和,但变故总是突然发生的。

      在农历新年为期一周的假期过后,刚开始上班的第二天,吴淞分局冯局长的电脑收到了两封加密邮件。

      “让林欲来我办公室一趟。”冯奇尧吩咐秘书。

      办公室里林欲正在问陈嘉叔叔阿姨喜不喜欢他送的新年礼物,陈嘉点点头说他们很喜欢,再过不久可能要认林欲当新儿子,把他这个前儿子逐出家门了。

      “怎么会呢,你这么优秀,他们俩肯定舍不得把你逐出家门。”林欲调侃他,“不就夸我两句而已,你这么酸?”

      “在我家住了一假期,你不清楚自己在我家是什么地位吗?”陈嘉简直懒得理他,“除了物种为狗的奶芙会看见你就跑之外,我们家但凡是个人类的全都快把喜欢你三个字贴在脸上了,那几天我爸妈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每天在局里压榨你的黑心上司。”

      “小心酸味进到咖啡里了。”林欲挑眉。

      “你能不能正经点……”陈嘉无奈,喝了一口咖啡。

      李秘书适时地走进来,说局长让林欲去一趟办公室。

      陈嘉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端着咖啡上楼蹲在局长办公室门口听墙角。

      “我决定让你和陈嘉带队去。”

      “我自己带队就行了。”林欲微微蹙眉,“他认识陈嘉,四二六案那次就是——”

      “这是任务。”冯奇尧用笔尖重重敲了两下桌子。

      “他现在已经不是缉毒警了。”林欲的态度尖锐起来,“四二六案他是受害人,您应该——”

      “我会去的。”陈嘉突然推门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林欲闻声转头看向门口,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把他往外推。

      “你去什么去?回办公室坐着别给我添乱。”林欲刚要关门,冯奇尧就拦住了他的手。

      林欲头痛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陈嘉,一时竟没想出要说什么话才能让局面不向他担忧的方向发展。

      “我不是要给你添乱。”陈嘉把手机屏幕举到林欲眼前,“你看这个。”

      林欲扫过陈嘉手机上的那条消息,僵在原地。

      [自从上次市郊一别后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吗,陈警官?]

      “我想去。”陈嘉把手机熄屏,“局长,让我和林欲一起吧。”

      “你想去什么想去!这回轮不到你出头,回去喝你的咖啡。”林欲又要关门,这次陈嘉握住了他的手腕。

      “难道你就觉得我会同意你一个人去吗?”

      林欲看着他那全然不似作伪的认真神情,心想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陈嘉这种类型都是最让人觉得难搞的。他总是自顾自地就冲到前面,讲出一堆大道理,让人必须和他将心比心。

      但他真的不想让陈嘉再和这种事情扯上一点关系。

      林欲拿不准段兰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想不清他和段兰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任谁都有过去,都在沼泽里深陷过,都有过执念,都有过无法放下的人和事,时时萦绕在脑海里,即使刻意遗忘,也避免不了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经久不散。

      段兰用陈嘉作为要挟换来的那三个月,对林欲来说也并非没有意义,他做不到纯粹的恨着段兰。即使他的痛苦,他的伤疤,他的噩梦,全都是段兰给的,可他对段兰却从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过分的排斥和憎恨。或许有些问题就是无解,别说理出头绪来,就是想看出这团乱麻是什么东西结成的都做不到,只能是越想越乱,徒增烦恼。

      他不知道段兰想做什么,但唯有一点他最清楚,那就是他绝对不能再让陈嘉冒险——四二六案那样的紧张时刻,他是真的不想体会第二次了——和段兰相关的案子,他不希望陈嘉插手太多。

      林欲和陈嘉领了任务带队处理段兰的案子,Ludvik这个名字实在是过于响亮,除了吴淞,大半个公安部都被惊动了,但出乎意料的是立法庭要求整个案件的流程必须完全保密,绝不可以泄露出去一丝一毫的消息。于是就算被惊动,吴淞这边的动作也绝不会被透露到别处去,表面上是奉城各个警局合作办案,实际上都是吴淞的烟雾弹。

      段兰没有用任何技术手段隐藏自己的地址,他就在奉城,好像在挑衅的表示“我就在这里”似的。他把目前仍然在世的缉毒警察的个人信息全都整理好打包发给冯局又是什么意思?威胁?证明他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但是他根本不在乎?林欲甚至开始猜测段兰是不是真的疯了,这种完全没有规律和目的可言的形式作为,让他抓不到一点头绪。

      段兰不是什么温柔和善的人,他要是真有菩萨心肠,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就收归了Wilson集团的所有势力,这其中才过了几年?林欲不能拿无辜的人性命做任何赌注,他清楚段兰不会伤害他,更清楚段兰绝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段兰的定位在屏幕上跳来跳去,却超不出奉城这块地方。林欲看着电脑只觉得头痛,段兰就差把“想见你”三个字编辑成短信发过来了。

      林欲没打算急着处理这案子,但是警局上下除了林欲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林欲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有条不紊地……冲了一杯热牛奶。

      他从柜子里拿出最后一个巧克力球丢进杯子,拿勺子搅了搅,看着巧克力烟雾般融化在牛奶里。

      虽然事态紧急……但现在先让他暂时缓一会儿吧。

      他破天荒地给段兰发了条信息过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只是突然想回忆一下当年的事。]

      [……那你慢慢回忆吧。]

      林欲叹了口气。

      陈嘉拿着盒饭从外面走进来,递给林欲一份。

      “林队订的。”陈嘉在他对面坐下,“这案子让你有些焦虑啊。”

      “我能不焦虑吗……”林欲打开盒饭,夹起一块茄子,“你当时差点死在地下仓库的事忘了?”

      “不是有你在吗。”陈嘉轻松地回答。

      林欲无奈叹气,默默吃着午饭。他的厌食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咀嚼和吞咽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每一口米饭在嘴里都味同嚼蜡般艰难,他强迫自己咽了小半份米饭之后放下筷子走到卫生间全吐了出来,胃里没食物可吐了就开始往上反胃液和胆汁,嘴里都是苦味。

      他更想吐了。

      林欲按着喉咙。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作为一个大学时每科都满绩的优等生,课本上的知识就像刻在他的血液里一样,他微动心神就能想起来每一个字,但他不能去想。

      林欲回到办公室,平静地整理了一下餐盒。

      “你不吃了?”陈嘉问。

      “嗯……不是很有胃口。”林欲神色如常地回答。

      缉捕令下发的十小时后,夜色如幕。

      警局附近就是酒吧街,晚上最是热闹,有时候会灯火通明一整宿,灯光晃得天空都蘸上了染料,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安静下来。林欲开车从警局离开时,浅白色的月光正漾出银色的月波,层层叠叠地结成一片玲珑的冰,把寒冷的夜幕也一并冻结起来。

      奉城郊区,白鹗福利院。

      林欲停好车,刚打开车门就被冬天的冷气扑了满脸。他又缩回车里把围巾往上拉了些,遮住大半边脸,戴好羽绒服的帽子,这才又开了车门。

      ……真是冻死人了。

      林欲打开后备箱又拿出一件厚羽绒服套在身上。

      他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福利院对面静静矗立着的宏大教堂。

      其实他从来没去过这教堂,只是在福利院的一楼窗台前望过这里,但目光也是注视着顶端钟楼上坐着的那人,从未把关注放到过这个教堂上。

      他不相信那所谓的神真的会朝着自己伸出救赎之手。就算去了又怎么样呢?无非白白多走几步路罢了。

      林欲迎着寒风推开教堂的大门。

      教堂大厅里摆着一架经典款施坦威。

      满溪坪就摆着一架施坦威,一模一样的。之前他听说贝希斯坦也是很贵的钢琴,问段兰怎么不用,段兰说他弹不惯贝希斯坦。

      林欲掀开琴盖,指尖轻轻抚过琴键。

      段兰音乐造诣高,自己只是个半吊子,也不明白不同品牌的钢琴之间除了外观到底哪里不一样,不过既然段兰这样说,那可能就是确实有区别吧。

      他合上琴盖,抬眼看到钢琴上放着一个信封。他拆开来,从里面拿出一片银杏叶。

      是这个季节所没有的、金黄色的银杏叶。

      段兰很喜欢银杏,他以前有过一枚银杏做的叶脉书签,用得磨损了也不换,还是后来自己又送了他一个新的才换掉。

      他把银杏叶完好地装回信封,又把信封放进羽绒服口袋里。

      回忆像一艘顺风的船驶入被冻结的夜色中,又随着月光的遗失而化作细小的金沙散落在星群里,融进了朝阳晓露掀开暗沉的夜幕。

      林欲对日出的场景是极其熟悉的。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他都是靠着这点光亮测量时间的流逝。

      福利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欲呼出一口白气,抬步走过去。

      “好久不见了。”他轻笑起来。

      “真巧。你好像瘦了一些呢。”护工姐姐温柔地伸手去帮他整理围巾,“最近过得不太好?”

      “嗯……也不算很不好吧。”林欲把下半边脸埋进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你呢?”

      “还是老样子。”护工姐姐朝手上哈气,“今天真冷啊,你可别着凉感冒了。”

      林欲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递给她。

      “戴着吧。”林欲弯眸,“据说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

      护工姐姐接过他的手套。

      “我戴着好像有点大……”她把手伸进去,“哎呀,你真的已经长成一个很好的大人了啊。”

      林欲笑而不语,简单告别后坐回了车里。

      很好的大人啊。

      到底算不算是呢。

      他启动车子,把空调暖风开到最大,驶离了福利院。有血液滴滴答答地从右手心流下来,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始终紧握着刀片和方向盘。

      从满溪坪到清霁的路上有一片银杏林。上学的时候段兰和他一起回家必经这里,秋天的时候满地都是金黄的银杏,段兰很喜欢这条路。

      但现在是冬天,只有积雪和枯树。

      这个时间路上只有零星一两个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走过这里,林欲靠在车边抬头看着挂满积雪的树枝,点上一支烟。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站定在林欲身边,把烟从他手里抽出来丢进雪里,又摘下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看到林欲手心血淋淋的伤口时动作顿了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段兰叹气,拿出一片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净手心的血污,“天这么冷,还弄伤自己,会感染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欲轻声询问。

      “来完成我的承诺。”段兰简单处理好他的伤口,把他的手塞进手套里,“来走完我的结局。”

      “……到底是什么结局?”林欲皱起眉,“上一次你说的时候表情就很奇怪——”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段兰罕见地打断了他,“等你的伤好了,就回满溪坪再见我一面吧。”

      “你——”

      “好了,外面冷,你赶紧回去。”段兰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了一点,打开车门把他塞进驾驶位,“我保证,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林欲迟迟没有发动车子,段兰也一直站在车边等他开走。

      林欲突然萌生一种“我就在这儿停着看你要站到什么时候”的想法,就在他想就这么较劲下去的时候,段兰敲了敲他的车窗。

      林欲按下车窗看向他。

      “手机,”段兰指了指被林欲丢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好像有人找你。”

      林欲转头去看,是陈嘉的电话号码。

      他有些烦躁地关上车窗,启动车子踩满油门离开了银杏林。

      段兰浅浅地笑着,一直藏在暗处的刘素走上前给他披上一件大衣。

      “少爷,要回去吗?”

      “嗯。”段兰转身顺着银杏林走,“我自己走一段,你先走吧。”

      刘素微微鞠躬后就听命离开了。

      段兰独自一人缓缓走在路上。

      在特隆赫姆的时候段兰真切地认识到林欲本就不是能待在所谓“正常人”群体里生活的人——从Garcia那件事就能看出来,他的反社会倾向已经很严重了,他只是在用一些过激的手段克制自己。

      可是人不能永远在心中养着一条毒蛇,更不能日复一日地在灵魂的园子里不停地栽种再修剪成片的荆棘。

      是他亏欠林欲太多了。

      如果当年他们之间——

      段兰想起林欲冲向马路救下小猫的那一幕。

      ——但是没有如果了。已经发生的事,都没有“如果”的机会来弥补了。

      段兰看了一眼手机上弹出的消息界面,没有理会,又把手机揣回大衣口袋里。

      林欲所谓的那些朋友,在段兰看来都和摆设没什么区别——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林欲摘下手套放在桌上,走进解剖室。

      他拿起解剖刀把手心的伤口再次划开,任由鲜血流进水池。他打开水龙头,神情冷漠地看着水池里红色的水和红色的血。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唯有痛苦使人清醒,使人……灵魂清澈。

      林欲关上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血珠,拿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用绷带缠好。

      等到伤口好起来的时候去找他?

      他应该知道自己从来不听话。

      林欲收拾好解剖室,推开门就看到陈嘉站在门口。

      “你在里面做什么?”陈嘉紧皱着眉。

      “洗手。”林欲挥了挥没擦干的左手,绕开他从办公桌上拿了车钥匙,“我去查案,有事电话联系。”

      陈嘉让开一步,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揣在口袋里。

      左手上的水渍都还没干,却把右手揣进兜里?

      陈嘉拽起他的右手,看到了他掌心处缠着的绷带。

      “你在里面干什么了?”陈嘉语气严肃。

      “……没干什么。”林欲抽回手放进口袋,“我是左撇子,不耽误的。”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陈嘉喝道。

      “你先少问几句……”林欲转过身去往外走,“我不知道段兰要做什么,你等他们上班之后带几个人去满溪坪,过会儿我把方玖也喊过去。”

      说完林欲就急匆匆地出了门,完全没理在身后喊他的陈嘉。

      天色已经大亮,奉城清晨的空气总是凉飕飕的,充满水汽,润湿而清新,带着冰冷的温度往气管里钻。天空很澄澈,蒙上一层雾似的青,日光透过楼宇的缝隙撕开雾霭,天空就由青转蓝,露出浓彩的颜料般的色泽。

      林欲紧握着方向盘,右手的痛感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彩云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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