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九昼》沧海溯

4、chapter4 谷寂·祁佑

　　全场茫然间，秘境大门轰然而开，鲜红刺目的血流汩汩流淌出来，那么大的出血量，就算没被撕碎也肯定无力回天了。
　　本来还愕然有所希冀的人，眼见血流翻涌成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眼睛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白，有人甚至开始哽咽。
　　八位导师闪至门前，脸色十分难看。一贯波澜不惊的影月白看到地上的血流，心里突然空空落落，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
　　秘境打开，也就意味着里面有东西要出来，不久怪物们就会排山倒海般蹿出，刚刚就是这些失控的魔物，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前排导师神情肃穆，眉头紧皱，静心凝神开始释放灵力。
　　12只传说魔物聚在一起，危险系数简直可以匹敌诡烂金手下的五煞，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公会学员迅速围拢一圈，指挥无关人员退后，摆好阵法蓄势待发，所有人紧紧盯着大门，生怕有一丝疏忽。
　　秘境里猛然刮出一阵湿漉漉的狂风，掀来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出来了！！！！
　　一道残影掠过门缝——喘息声微弱，呼吸凌乱而又急促，还伴着轻微的咳嗽，魔物绝对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前排人察觉不对，迅速撤回掌心，神情紧绷。
　　一道单薄的人影猛然闯出，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熟悉面容！黎星反手摔上门，接着踉跄了一下，一手撑住门框，捂紧腹部单膝落地。
　　他满身血污，还在急喘，艰难抬头，有血顺着上挑的眼尾滑落，将眼睑处的橙红映为鲜红。额上冷汗涔涔，手上的蓝色护套被血浸透，腰腹和胸前满是大型生物的狰狞抓痕，深可见骨，一看就是火辣辣的疼。
　　看到门前发怔的一干导师，黎星摇摇晃晃扶门站起，捂着的腹部鲜血横流，勉强牵唇一笑：
　　“……你们要求……”
　　“……还真高啊。”
　　随机笃地失去平衡。
　　……
　　导师给黎星紧急止血，火速传往疗愈支援部，场上选手惊魂未定，这么重的伤，还能救回来吗？刚才不会咽气了吧？
　　人群沸腾了很久才安静下来，把黎星送走的导师匆匆赶回，与其他人共同商议对策。
　　这个秘境原本的运行，传说魔物的出面遵循一定规律，聚首最多不会超过两只，规则里的20分钟，黎星坚持了10分钟。12只对等来讲，10秒内没残疾没送命，就已经福大命大了。况且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就算刚进去就出来也不能算人家不过。
　　黎星晋级成功，但要等伤势痊愈精力恢复，时间远远不够，后面的比拼，即使还有精力参与，也不可能再有多好的状态。
　　与12只传说魔物的对弈时间高达10分钟，他原本的战斗能力绝对达标，意外重伤也是公会疏漏所致，规则有变，这名学员绝对会被收下。
　　如果能脱离危险的话。
　　主考官叹气，和其他人一样困惑旁边的死亡显示。正当其时，场边又开始红光狂闪，从刚才起就在间歇回荡的重伤警报趋于激烈，死亡警示再次炸响，周边围满错误提示，所有人惊骇莫名。
　　警示一次。两次。三次。
　　影月白迅速大敞开门，查看秘境里的情况。
　　里面分外狼藉，全是打斗痕迹，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入目一片血红，充斥着不属于人类的难闻气味，各处都横着庞大畸形的不明物体，东一只西一只的巨型魔物，姿态各异地倒在各处，叠成一座座巨山，嘴里发出濒死的咆哮。
　　死亡警报接二连三地传来，震耳欲聋，加上“黎星”的死亡警示——
　　……一共响了12次。
　　光域人运转灵力，魔域人运转魔气，双域混血人数极少且风险巨大，有人遗传灵力，有人遗传魔气，但绝大多数都半吊子四不像，毫无作战能力，这也是两域人很少通婚，混血种占比几乎为零的最大原因。
　　但最强的基因也只存在于混血之中，诡烂金费尽心力，终于有了荒星彦这么个双脉贯通的儿子，不仅灵力魔气共持，还完美继承他的所有能力，诡烂金那是相当满意。
　　但不久发生意外，荒连若去世，荒星彦魔力停滞，一切美梦都被葬送。诡烂金大发雷霆：这种废物连给他当下属都不配！气得他直接砸毁了一整座魔宫，把这倒霉催的儿子打入魔窟。
　　于是，荒星彦六岁就开始浪迹无尽乱域。烂泥里打滚，群魔嘴里夺食，十二岁称霸全境，翻云覆雨，成为如今以一敌万的葬魂军首领，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域殿下。
　　那鬼地方寸草不生，到处都是腐尸妖魔，哪里来的东西裹腹？魔物们互相屠戮，败者将沦为口下残渣。活人不幸闯入，不被生吞活剥也得被活活饿死。
　　荒星彦能活到现在，靠的什么不言而喻。
　　手下败将全是他送上门的食物，不管多难吃都能下嘴，毫不讲究。心情不错还能挑点好肉架火烤烤，添点不知哪里来的奇怪辅料——懒了就直接生吃，场面惨不忍睹。这种传说级魔物，早就杀过不下几百次，分分钟拿来当开胃菜。
　　但是作为黎星，和大型怪物厮杀那么久，在座传说导师都应付不及，一个待定学员不重伤濒死怎么像话？所以殴打过程中，他故意暴露破绽任其撕咬，越惨还越来劲。疼痛对他从来不值一提，那股恨不能折磨死谁的狠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糟践的是自己八百年的宿敌。
　　结果一不小心就过了。
　　他主承魔血，灵力强度远远不如魔力，身在光域当然不能暴露魔气，这场战斗本来就打得毫不轻松，再加上他负伤无下限，失血到临近休克才全力出击。第一只魔物咽气时，整个秘境突然响起叫魂似的警报，震得他头昏眼花，混乱之际被余下魔物的死斗伤到致命部位，血都差点咳干，出门即撞夺目天光，此时正是烈日高灼，习惯了黑暗的魔域殿下直接中暑，恍恍惚惚摸不着北，一句话没说完就往后一栽，不省人事。
　　好一出苟延残喘，节目效果拉满。
　　好端端发生这种事，选手们哪有闲心继续比拼，更有人直接被吓得申请退赛。“种子选手一人击杀十二只传说魔物，生死未卜”成为全域热题，黎星杀出重围，但并未脱险，谁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相比被魔物撕碎，也就多留个全尸，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欢喜。
　　公会不管关心也好，负责也罢，也都人心惶惶。三位主要负责导师处理好现场，赶紧询问伤员的具体情况。紧急疗愈室里，治疗师们眉心紧锁，语气带着无奈：“没办法，伤者失血量惊人，撕裂性创伤高达52处，被送来时已经失去生命迹象，我们已经竭力愈合所有创口，也尝试了体征恢复……”
　　所有人心里一沉。
　　影月白性情寡淡，遇事从来都是最冷静的那个。他只和黎星打过一场交道，很难说有没有好感，此刻的心情更是令人捉摸不透，也许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愧疚、惋惜，还是根本没有情绪。
　　事已至此，公会替那位少年遗憾，也一定负责到底。先安置好遗体，再想办法联系家属。
　　然而赶到抢救室时，正看到有人在匆匆忙忙往里送水，脸上喜出望外，见到三位导师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伤员活……！！伤员生命体征恢复，马上可以清醒！”

　　“？？！！！”
　　他们来到室内时，黎星正好悠悠转醒，马上支起腿坐起身，一手搭上膝盖，一手揉着脑袋，嘴里嘀咕：“…这哪儿啊…”
　　“身上还疼吗？”医师温柔道。
　　“……不疼…疼也没事。”对方迷迷瞪瞪，反应了一会儿才道。
　　医师皱眉：“看得清东西吗？”
　　“…嗯。没瞎。”黎星抚额，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看这无所谓的干脆模样，医师逐渐放心：“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丢人。”抽象且言简意赅。
　　“咳。想喝水吗？”最后例行试探。
　　“不麻烦……唔——！！！？”
　　“……想不想喝都得喝！”
　　“……”这特么是医师？！！！
　　黎星强行忍住喷他脸上的冲动。
　　这还没完，一大杯清水送上来，老手掐住人下巴就直接吨吨吨往里灌，黎星顿时什么懒散都给冲跑了，想推开这该死的巫医，揪紧对面手腕拼命反抗，无奈使不上力，只能吚吚呜呜干瞪眼。
　　“噗哈……”黎星扒住床沿扑通翻下身，幽幽抬眼，对上影月白，登时一脸菜色，“？？！……你、？！你你你们这是什么风俗？”这一天还没过呢，就在宿敌面前出了两次丑！！
　　影月白瞅了瞅他干裂的唇，终于说出了重遇后第一句话：“你脱水严重，自己渴不渴感觉不到？”冷冰冰且硬邦邦，好歹是回话了。
　　“……”不好意思，还真没感觉。
　　残酷的魔域可没什么渴了就喝、饿了就吃、累了就歇的规则，他们对自己的需求一向迟钝。不过他似乎确实被人照顾了，根据之前狂补特补的光域礼貌礼仪三百招，按理说现在应该要？他赶紧做出一副刚清醒过来的样子：“……谢谢啊。”
　　从早到晚又是哥哥又是谢谢的，他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没对人这么客气过，自己都忍不住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用谢，应该的。”医师笑完收拾东西离开。
　　影月白旁边的人接过话茬道：“你受伤这件事，我们有很大责任，非常抱歉。”是和影月白关系最近的搭档导师，公会三巨头之一，空谷寂。
　　“……？”黎星摸不着头脑，“怪是我自己打不过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秘境里那十二只魔物，分别对应十二种强势能力，让它们群攻一人无异索命，就是传说阶导师们也应付不来，常规流程本该分作十二轮，你这是遭遇意外，不是能力不够。”空谷寂对他表明认可，“不必看轻自己。换作其他选手，刚进去就没气了。”
　　黎星根本不清楚十二只传说魔物在光域是什么概念，他只知道放弃使用魔力对付这群东西，能让他感到一定压力，对尚未入队的学员来讲肯定难度不小，才造了这么个惨相出来。没想到歪打正着，而且听起来……他好像有点穿帮？常规流程里都只要求坚持20分钟，十二只一起上还能腾出手干掉一个，表现似乎太过火了。
　　他正心虚，另一位导师也插嘴说：“不过你还真行啊。10分钟直接把它们全灭了？你不会已经无妄阶了吧，是哪里人？之前说的无父无母又怎么回事？”接着礼貌自报家门，“我们这边是三个公会主力，你看中的那位不必说了，旁边空谷寂，我呢，师祁佑。”
　　黎星愣了——全灭？？？那群魔物他明明只干掉一只就及时收手，晕倒前还活蹦乱跳的，当时那是回光返照？魔神阶这种事，当然不能照实说。
　　“……青铜峡人，怪事最多那个地方。父母丧生。等阶没测过，不清楚。”挖家底？笑话，口供如上，那里现在几乎被夷为平地，想扒资料都没得扒，你们不信也得信。
　　青铜峡……其他人若有所思。怪不得这么大胆，青铜峡在光域被称作小魔域，不仅经常战乱，邪煞也多，身在其中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区区魔物算什么？而且因为与世隔绝，很多来自那里的佼佼者，一开始都不为人晓，和他的情况确实相符。
　　问话导师回神，尴尬道：“抱歉，无意冒犯。忘了说，一来你很强，二来也是为了补偿，你现在已经成为公会正式学员，只消参加最后的择师考，就能一劳永逸了。”
　　听到择师，黎星瞟了影月白一眼，直接把师祁佑逗笑了，影月白冷飕飕瞥过来，连忙正色：“你就这么喜欢他？他确实人气很高，但接触真人以后，再嚷嚷着非他不可的，都被劝退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脸臭？”
　　师祁佑第一次见到比他还直接的人，目瞪口呆，犹犹豫豫扫上影月白，见他脸似乎又臭了一个度。空谷寂嘴角抽了抽，选择原谅青铜峡人的……嗯，言辞不当。
　　“……呃，哈哈！你很懂嘛。他是我们这里最难相处的导师，被激怒可是很可怕的，而且他不想说话，谁都别想撬开他的嘴，周围一丈内必须保持安静，跟他相处一天，是个人都心累。我看你也挺活气的，跟他合不来，不再考虑考虑？”这两次不尴不尬的见面，黎星都是热脸贴到冷屁股，居然还没打消念头。师祁佑一开始就感觉影月白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一直都在有意无意暗示他放弃，而且影月白现在情绪明显不对劲，看他那个眼神简直想把黎星刀了，师祁佑打了个寒战。
　　谁知，黎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眼瞅影月白越发冷若冰霜，反而笑得更欢了：
　　“不考虑，我就喜欢脸臭的。”
　　师祁佑&空谷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