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凌漠漓

3、三

　　(三)

　　凝和小亚的事，终于被别人知道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爱或者不爱，不是能装出来的。
　　那之后同学老师家长的反应，都是意料中的了。
　　唯一在意料之外的，是凝与小亚对他们的反抗。对现实的反抗。
　　她们以截然不同却又完全相同的方式，以甚至令我意外的坚定，反抗。
　　我不知道小亚的父母又怎样的背景，但他们只用了三天就把小亚弄出国。
　　只为了不让小亚和凝见面。
　　紧接着，凝就离家出走了。
　　那时我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现在也是，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凝出走之前，我们有一段两个多小时的电话。
　　她在哭，我在听。
　　最后她的嗓子哭哑了。然后我们撂了电话。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那之后，我用过一个假期去找凝。
　　我不能一直等下去。我不想让事情发展到彻底无法挽回的地步。
　　虽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彻底无法挽回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那个假期，我用网络找到周边所有城市的所有流浪猫收容所，然后我一个一个的去。
　　我知道她喜欢猫。
　　然后，果然，我看到了她。
　　那时她正抱着一只纯白色的猫，微笑着。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笑容有些像小亚。
　　我没有打搅她。我只是看着她在一群猫之间。
　　我不想带她回去，她这样很好。
　　她这样，不必面对那些会令她痛苦的事。
　　更何况，见了她我该说些什么？尤其是小亚的事，我该怎么说？
　　我该怎样面对她？
　　于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确认了她过得很好，便转身离开。
　　她这样很好。
　　如今看来，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只可惜，她终究是被带回来了。
　　一切，真的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那张病床上呆坐着，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是一座雕像。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活过，从来没有微笑过一样。
　　那身蓝白相间条纹的衣服，格外刺眼。
　　我看到她的母亲，在凝的面前，努力地想让凝对她的动作、她的声音有所反应。
　　那是徒劳的。我当时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一句话。
　　小亚离开了，而凝，也变成了这个状态。
　　那个瞬间，我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了。
　　完完全全的。
　　我看到凝的母亲，带着泪，仿佛要崩溃了一般。也难怪。
　　我想起那个在病房外看到的中年男子，对着窗户，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看上去，无比苍老。
　　我看到有另外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一半悲伤一半同病相怜的表情，安慰着她。
　　我看到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一旁劝着，想让女人安静下来。
　　我看到她转过头来，看到了我。
　　她的眼神，怨毒得可怕。
　　我看到她向我冲过来，对我吼，让我还她女儿
　　然后，我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我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
　　“你觉得，这一切是我造成的？”
　　从头至尾，我一直想问的就是这一句。他们为什么，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绕开她，走到凝的面前。
　　凝没有抬头看我。但我想，她应该知道是我。
　　“凝。”我说。
　　“凝，看着我，好吗？”我说着，蹲下，平视着她的脸。
　　她依然没有反应。
　　我忽然莫名的心慌。我看到她的眼神中同时透着坚决和迷茫。
　　我面前的真的是凝吗？
　　我面前的真的是那个会一边装出无辜表情一边故意气我的凝吗？
　　我面前的真的是那个会在别人面起阴郁冷漠在没人的地方却会对一脸无奈的小亚撒娇的凝吗？
　　我面前的真的是那个会拿着她近乎满分的数学卷子嘲笑我的数学成绩，被我戳中她语文英语的痛处后装出被欺负的样子对小亚说“她欺负我”的凝吗？
　　我面前的真的是那个和我们相处了两年的凝吗？
　　“凝。”我说不出话来，只伸出双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注意到，她的手似乎有微微的颤抖，轻得，就像是我的错觉。
　　或许的确是我的错觉，因为我的手，也在颤抖着。
　　“凝。”我重复着。
　　可她终究没有任何回应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说着，回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我身后。
　　我听见我的声音也在颤抖。
　　“她受了太大的打击。”医生的声音却毫无波澜，仿佛这种事是早已司空见惯了的。“现在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他又加了一句。
　　“那么……她可能好起来吗？”我听见我的声音中带着祈求。
　　“不知道，也许，如果这个世界还有能让她足够留恋的东西。”医生斟酌着字句，说道。
　　我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沉到了谷底。
　　这个世界上，她不想面对的，实在是比她留恋的要多太多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医院。
　　我只记得，那一晚，我整晚都没有睡着。
　　一闭上眼，便是凝坐在病床上的样子。
　　或者，是小亚，在一栋高高的楼顶上，看着地面，微笑，飞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