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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魂(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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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夏末,沈婉惠千辛万苦下诞下世子,孩子小小一个,小猴子一样的人儿浑身发红,长势无比喜人,没多久便成了个雪玉团子。
一转眼又入了冬,抱着孩子的沈王妃全身心都放在小婴儿身上,念想了多少年才有的宝贝如今日日夜夜守着也心甘情愿,她拿着小金球逗弄孩子,“诺诺诺,看这里。”
怀里的孩子睡眼朦胧,哼哼唧唧的,看得沈王妃心里软成一片,“好孩子让为娘亲亲。”
她吩咐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我儿百日,万事小心,不可出了披露,若有哪个不长眼的仔细你们的皮。”
世子百日刚过,裴玄便又被叫入宫中彻夜未回。
将至黎明,天边已淡淡发白,农家人在这大冷天也是早早为吃食忙碌,晋王府也是好‘热闹’。
晋王府被围,禁军杀了进来,府内四处是横斜的尸身,老管家为护主已身受重伤,还奄奄一息地宽慰沈王妃:
“王妃万不可信了他们的话,圣上杀谁都不会杀晋王,晋王可是圣上的……的……”
话未说完,老管家身体一歪彻底咽下气,“福管家!”
围住院子的禁军头领在外喊话,“圣上有旨,晋王谋逆,抄家斩首。
晋王妃还是乖乖开门自己出来,再多做其它也是无用,没人救得了你,太师怕也自身难保,谁让晋王做出捅了天的错事。”
牢里,锦衣华服的年轻妇人衣衫凌乱,怀里抱着婴儿,在这肮脏阴冷地方凄苦哀嘤,好似在哭这场惊天噩梦。
牢头的长棍狠狠敲在囚室的木栅栏上,砰砰作响,吼道:“嚎丧呢。”
或老或小的女子吓得索瑟成一团,作响的敲击声更是让女眷们惊恐。
沈婉慧第一次见到比她家王爷还要吓人、要人命的东西。
被嬷嬷丫鬟护在里面的沈王妃,嘴里不停的念叨要找王爷,王爷怎会谋逆。
“嚎什么嚎,还以为自己是王爷府的主子呢,到了这我才是主子。”
浑身怪味,满身肥油的狱卒,一双吊眼混沌中透着精明,黏腻地贴在晋王妃身上。
老嬷嬷护在王妃身前,呵斥道:“混帐东西!”
狱卒进去,一脚踹在老嬷嬷身上,转头看向天仙似的王妃,起了歪心思,他一把夺过怀中的世子扔了出去,“孩子!”
幸被老嬷嬷接住。
那只丑陋的手伸向沈王妃的前胸,突然被利剑刺穿身体,嘶吼一声,重摔在地。
“王爷。”
是晋王前来劫狱。
剥去朝服的晋王殿下,身上是灰白的囚服,正反两面都写着大大的‘囚’字,是关在笼子里的人。
他眼眸狠厉,活脱脱一头杀红眼的野狼,抱起瘫软无力的沈王妃和刚出生的孩子,在众亲卫的厮杀下,拼死闯出天牢。
一跃马上,便往城外赶:“驾——”
寒冬,天是黑沉沉的灰色,大朵的雪纷纷飘落,屋檐墙头早就落了一掌厚的积雪。
迎面的北风直往人口鼻里灌,又像刀子割在人手上脸上,二十多岁的王妃金尊玉贵的长大,哪儿遭过这种罪。
晋王:“闭嘴。”
沈王妃乖乖听话,冷风不再像吞刀子一样灌进喉咙里,猛然间,晋王把她调个个,按住沈婉惠的脊背,通红的脸埋进男人挺阔的胸膛里。
沈王妃抱紧奔马疾驰的晋王,炙热身躯仿佛冒着热气,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除了耳边的破风声和逃命的恐惧,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好像能坦然赴死了。
沈婉慧依旧不解,王爷为何要带上她这个累赘,为了孩子么?
完全没必要,只要是个女子都能为他生下孩子。
身后的追兵奔杀而至,随身的亲卫一个又一个倒下,沈婉惠紧紧抱住晋王,这是她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时,这么抱住自己的男人。
人人都说晋王是活阎王,她也这么认为,还记得,圣上赐婚当日,便知晓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自嫁去王府,沈婉惠没一日放松过。
她的夫君是国家的英雄,她敬畏他,也怕到骨子里,若不是夫妻相处的近十年中从未对她动过手,后面又怎会慢慢露出真性情。
沈王妃在风雪中紧贴他的胸膛,微微仰首看向罗刹阎王一样的王爷,他凌厉的眼眸,刺得人胆寒。直至今日她方才发觉比起死,晋王也没什么。
“放箭——”
如细雨的利箭破风而至,先射在马肚上,马匹吃痛,随之倒地,马背上的人也掼摔在雪地。晋王紧紧护住怀里的沈王妃和幼子,幼子呜咽声细弱无力,像只病猫。
“不该带上我,我拖累你了。”
繁复的发髻散乱的贴在脸上,眼泪和细雪混作一团,沈王妃的口腔里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眼里盛着晋王。
头顶传来晋王凌厉的声音:“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拖累。”
一只穿云箭破空而过,由前向后贯穿脖颈。晋王断气前依旧死死抱着先他一步的妻——他此生唯一的妻,终究是他连累了她。
“雪、雪包儿……不怕……”
一片两片三片....柳絮般的大雪,纷纷洒洒,轻柔地落在雪地里的三个雪包上。
寂静的天地,除了马蹄声和人声的交杂,再没有东西扰乱此刻的安宁。
沈王妃知道她已死,现今是条幽魂,站在雪地里,脚边是大大小小冻得僵硬的尸体,她的魂在这,那王爷和孩子呢?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一望无际的雪,就是插在雪地里的乱箭,乌泱泱的数不清禁军和战马将她团团围住,与其说围住她,不如说是围住晋王的尸身。
“带走,论功行赏。”
两个大汉粗鲁听令,把三具尸身扔在驴拉的板车上,木制车辕咿呀呀的挤压积雪,留下两行扭曲的轨迹。
“难怪晋王越狱还不忘带上人,这晋王妃真他妈带劲儿,怡红楼里的花魁要是长这样,我家那死娘们儿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要去摘摘桃儿,哈哈哈哈哈——”
糙汉越说越放肆,粗糙皲裂,布满老茧的手,伸向晋王妃的尸身。
“放肆!无礼!你要干什么?”
一抹幽魂拼命呐喊,死了的人是鬼,鬼奈何不了人,沈王妃眼睁睁看着满是污糟的手摸她的脸。
板车压过石头,晋王的尸体在颠簸中瞪向刚才的狂徒,死不瞑目的眼依旧狠戾,看得人从脚底板往头顶冒冷气。
另一个人挤过来:“死人的便宜你也占,不怕半夜鬼敲门。”
眼神瞥向板车,“那位可是活阎王,死了就是真阎王!”
一家三口的尸体扔在乱葬岗,天还没黑,野狗便蜂拥而来。
沈婉惠恶心反胃,想吐又吐不出东西,一条鬼哪来的秽物可以吐。
她别过身去,不去看这些,疯狂进食的野狗撕咬得血肉乱飞,一块沾血的布料穿过她的身体,是王爷身上的囚服:
“呜呜呜……”
沈王妃哭晕过去,一阵风把她吹得远远的,好像在跟她说:别看,雪包儿
随着风,沈王妃进入皇城,偌大的晋王府一片破败,屋檐结满蜘蛛网,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好多年。
新帝登基,为晋王平反。
破败的晋王府被赐予新王,沈王妃的魂被泼天的富贵、乌泱泱的人气,从府院中挤出去。
她再无落脚之地,复困于皇城内。
不知又是多少日月过去。
好像是一年的深秋初冬,枯草开始结霜,月亮也泛着冷意。
沈婉惠自当了幽魂后,第一次有心痛以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