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孤舟》百酒狂宴

5、第五章

　　林贵嫔居还周殿，李贞媛乃她宫中随居宫嫔，二人性子相差无几。先时李贞媛刚入宫，因仗着圣宠颇为不敬林贵嫔，两人也闹了几场。

　　去岁音昭仪封令仪，李贞媛失了恩宠，还被林贵嫔排揎三四回。

　　只是后来她二人见音昭仪宠冠后宫，旁人难与相争，陛下少去别宫，自然心中也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无事时便总扎堆背着人说音昭仪闲话，一来二去，先前的龃龉便都散了，唯余对音昭仪的不忿。

　　今日李贞媛新得的料子做了鲜亮衣衫，想着陛下素来爱红，便穿了往紫宸殿问安。

　　谁知出门便遇上林贵嫔，对方得知她去紫宸殿，便说自己做了新式的点心，也正要送去御前。

　　知道送点心不是托词，林贵嫔不过见自己衣裳好看，怕得了陛下喜欢，没了她的份才非要跟着一块儿，李贞媛也不戳穿，面上反倒欢喜应了。

　　二人一路往紫宸殿来。

　　得了通禀后听得陛下立时召见，二人心下都不由欣喜。

　　李贞媛小心护着衣衫，林贵嫔自己提着食盒便入了殿。

　　天子此时在内殿罗汉床坐着，单手支着炕几，半边身子倚着身后凭几，正闭目养神。

　　“臣妾/妾见过陛下，陛下大安。”

　　听得这莺莺袅袅的软语，天子随手一抬，“可。”

　　却没睁眼，似乎在想着什么。

　　原本二人也只是来碰运气，不想真能入紫宸殿。好几月不曾见陛下，林、李二人都有些激动，尤其是见了陛下英气逼人俊容，心中不由浮现往昔侍寝时缱绻景象，引得两人悄悄红了脸。

　　“陛下，这是臣妾这几日新制的点心，用料寻常不值一提，胜在味道还能入口。”林贵嫔上前几步，愈发软了语调，“还请陛下一尝。”

　　殿中监休沐，殿中丞也未归，天子跟前除了这二人，素来不喜有旁的宫人，因而那点心，还是林贵嫔亲自拿出，小心捧着放在炕几之上。

　　“贵嫔有心了。”天子微微睁眼，却没动作，只是看着跟前的林贵嫔。

　　林贵嫔反应过来，伸手便拿了个自己咬了口，又咽了下去。

　　天子这才抬手拿起那糕点。

　　“味道不错。”他随口夸了句，“贵嫔手艺见长。尚食局今日一早送了碟银丝卷来，朕吃了你的糕点，那银丝卷算还你的，过会你带回去吧。”

　　听得这话，林贵嫔喜不自胜，忙行礼谢恩。

　　身后李贞媛见状，不由暗恨。

　　这林贵嫔，非要和她一块儿来不说，眼下还抢了她的风头得了赏赐，倒显得她多余了。

　　心想着不能白来一趟，这衣衫料子是她好容易寻来的，李贞媛便也上前两步，软着声音开口。

　　“今儿一早便听得说贵嫔娘娘新制了点心，却不知是什么。眼下妾借着陛下的光，也终于得见，果真是新奇精巧。”

　　她这一开口，天子和林贵嫔不免都看向她。

　　林贵嫔知她不甘自己夺了风头，转头看去时，也不免一怔。

　　先前在外心中惦记着自己的点心也没细瞧，目下一看，这李贞媛一身海棠红衣衫娇艳妩媚，上绣着的大朵白芍愈发衬得她容颜娇俏。尤其在这殿内，窗外莹白的雪色透过窗子映入，显得这海棠色更为显眼。就连林贵嫔自己都不由地晃神，更别说陛下了，尤其是这衣衫，不知怎的，林贵嫔越瞧越眼熟。

　　“……”天子视线落在李贞媛身上。

　　方才他一直闭目养神，直到林贵嫔献上点心才略睁眼，却并未往后看去，眼下一看，那娇艳的红铺满了他的眼。

　　“你这身衣裳……”他略坐直起来。

　　李贞媛心下暗喜，心道真是来对了，陛下果真喜欢这颜色和衣裳上的芍药。

　　一旁林贵嫔也悄悄攥起指尖。

　　论样貌，李贞媛确实更胜她几分，若不然也不会入宫三年便爬到了贞媛的位置。这贞媛和贵嫔，不过差了二等。若今日陛下又对贞媛起意，不定何时对方便越过自己去了。

　　就在二人各自思量时，却听陛下冷了声音。

　　“准你这样穿的？”

　　李贞媛一怔，“陛下，妾……”

　　“脱下来。”

　　这下连林贵嫔都滞住了。

　　李贞媛更是慌乱不已，张口便要解释，天子却全不理会。

　　“来人。”

　　殿外候着的宫人匆匆入殿，来不及见礼，便见陛下一抬手，指向贞媛娘子。

　　“把她外面这衣裳脱下。”

　　宫人不敢多问，应了旨便伸手去扯李贞媛衣裳，叫对方吓住了。

　　“陛下，妾不知做错什么！陛下！”

　　她边喊着边伸手收紧身上衣衫，虽只是外衣，可被宫人这样扯着，足以叫她羞愤欲死。

　　“脱。”

　　天子却不理会她泪盈盈的面容，径直开口催宫人手脚快些。

　　宫人不敢耽搁，一个按着李贞媛，一个将她外面那件海棠色衣衫扯了下来。

　　好在是冬日穿得多，外衫没了里面也还有件广袖腰襦，瞧着倒也过得去。只是李贞媛骤然受辱，悲痛慌乱下不由噙着泪喊了句，“陛下，妾究竟做错什么，您要如此折辱于妾？”

　　林贵嫔在一旁也吓坏了，她原是东宫奉仪，跟着陛下多年，却从未见对方如此生怒过，自然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自己也被牵连。

　　“这衣裳拿回去自己烧了。”天子示意宫人将衣衫丢给李贞媛，看着她的眼目色沉沉，“日后再穿红绣芍药，烧的便不是衣裳了。”

　　李贞媛霎时明白。

　　陛下一开始便见不得她穿这颜色。

　　可她分明照着音昭仪的衣裳做的，对方那石榴色大袖衫穿了不知多少回，回回陛下见了都面露满意，怎的到了她这儿便不行了？

　　“妾自知不配穿这颜色，只是合宫嫔妃，难不成日后只许音昭仪穿红色，绣芍药了吗？”

　　林贵嫔睁大了眼，心中倒抽口气。

　　先前她巴巴地硬跟着来紫宸殿，眼下倒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这李贞媛怎的口没遮拦到这地步？

　　陛下跟前也敢说这忤逆之言！

　　“陛下。”硬着头皮开口，她想着替对方请罪，否则李贞媛随居她还周殿，陛下怪罪下来，她自己也要担责，“贞媛娘子她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冲撞……”

　　话没说完，便听天子笑了一声。

　　笑声沉沉，不辩喜怒。

　　“贞媛李氏，御前失仪，着，降为小仪，禁足三月。”他说着，转而看向林贵嫔，“林贵嫔，管教不善，罚奉一月。”

　　接着在二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天子抬手一挥，将先前林贵嫔送上的、他夸过的糕点径直扫落。

　　“噹——”地一声，碟子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滚。”天子起身，直接越过二人，“日后无诏不得入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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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回到御案前的天子不再犹豫，提笔在楚王的折子上落下“可”字，将其重新合上后放在一旁。

　　“钱益……”甫一开口，便想起今日钱益休沐，御前是殿中丞伺候。

　　抬头看了眼，才发现适才去尚食局的殿中丞周安尚未归。

　　“来人。”他唤了宫人询问，“周安去了多久？”

　　“回陛下，周大人已去了半个时辰。”

　　殿中省位于紫宸殿后方，来回并不需要半个时辰，便是今日略耽搁些，也不至半个时辰这么久。

　　天子听后摆手。

　　“周安回来了叫他立时来回话。”

　　那宫人赶紧应了便退下。

　　又过了一盏茶，周安才匆匆回来，一入殿便赶紧到御案前行了礼。

　　“陛下，臣回来迟了……”

　　“上来。”没等他见完礼，天子便叫他上前，接着将折子拿起，“这道折子你今日发还门下省。”

　　周安才刚回来听得殿外候着的宫人说陛下急召，还以为是自己耽搁了时辰要挨罚，心里正忐忑着。不想竟是叫他来发还奏折的，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小心将那折子接过，赶着应了声是。

　　“臣这便去办。”

　　这折子他也不知是写了什么，只是觉着眼熟。

　　因为陛下将它放在自己御案前一天一夜。

　　想着这回不能再耽搁了，他匆匆去了门下省，将事办妥了便又赶着回了紫宸殿。

　　照着以往情形，他在御案下方立着，随时警醒着，候着陛下的吩咐。

　　刚站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为什么会耽搁了回来。

　　“陛下，臣方才回来时碰见尚药局霍司医……”

　　“这香浓了。”不等他说完，陛下头也没抬的提了句，“换清淡点的香来。”

　　周安便住了口，赶忙叫人去换新的香，一顿折腾下来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天子又处理了不少事。

　　停下手中的笔，又品了品新换的香后，他才随口问了句。

　　“你方才说回来时遇见谁？”

　　周安忙俯身拱手，“回陛下，臣自尚食局回来路上见着霍司医，同他多说了几句，这才耽搁了时辰。”

　　霍司医？

　　天子问：“他有何事？”

　　尚药局的人除了定期来紫宸殿请脉，甚少同御前的人有牵扯，今日见了周安便拉着说话，却是少见。

　　周安这才将方才自己的未尽之言说出。

　　“霍司医原是准备来紫宸殿回话的，只是长宁殿那边说太后娘娘又不适了，催着司医去，他便将事告诉了臣，请臣代为回禀。”

　　无缘无故的，回什么话？

　　天子问。

　　周安便道：“昨夜音昭仪身子不适，连夜召了霍司医看诊。”

　　“身子不适？”天子想起前日的情状，音昭仪蹙眉带泪的模样又浮现眼前，“她什么问题？”

　　“霍司医说，昭仪娘娘伤了腰，伤在肌理，好在不严重，他开了方子，内服外敷便是。”

　　天子闻言指尖一顿。

　　伤了腰？

　　霎时间，他想到膳厅时的景象。

　　“……叫人去明义殿请昭仪。”

　　前日他心中带着怒，手下动作便硬了几分，也不知她究竟伤得如何。

　　不若叫来他亲自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