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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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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原来他已经来了。初九扭头,他坐在休息室口上,正看着她。
她走向他。
他问:“收拾好了吗?”
“嗯。”
“可以走了吗?”
“等我收拾好明天的东西,很快。”于是她刚刚站定,又转身匆匆跑开。
初九将刚刚整理好的东西,再核对了一遍,放到她的盘子里,然后出去。
又到了他面前,她站好:“我去拿行李。”
行李还放在宿舍。
“我陪你去。”他说。
然后跟在她身后。
去宿舍要过露天的一片空地,他拉住她:“下雨,我去。”
她拦住他:“女孩子的宿舍……”不方便,即便里面应该没人。
他像是思量了一会,拿了一边的伞打开:“那走吧。”
两人走在伞下,到了地方,初九拿了箱子出来,他一把拿过:“给我。”
然后初九向护士长打过招呼,上了他的车。
五分钟车程,就到了。他介绍道:“那边是办公区,平常不要去。”
她嗯嗯点头。
他停好车,拿了伞下车:“你别急,我接你。”雨很大了。
他拿了后座的行李,又绕过来接她。雨很大,她小心下了车,几乎是半倚到他身上。
终于到了他的房外,他收了伞,放在门边,拿钥匙开了门,示意初九先走。
没开灯,房间是黑的,但隐约能看到些,书桌、椅子、柜子、床。
“啪。”他开了灯。
全亮了,这才发现,这屋子里最多的是文件,一沓一沓的,桌子上,桌子旁边的地上,柜子旁边的地上,全都是。本来屋子不大,被挤得愈发小了。
“你先坐,我给你打洗漱的水。”他拿着盆子走了。
初九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环视着这里,他住的地方。
门右边是洗漱架,还在墙上镶了个小镜子,洗漱架过了,是一个大柜子。门左边有个窗,然后又是一个柜子,比较窄,过来就放书桌和床,都是紧挨着的。
床上有一套卷着的被褥,她本来想去收拾收拾,但料不定他是打算怎么用这被褥,也就没有动。
他回来了,把盆放架子上,拿了帕子浸在里边:“给你准备了毛巾,带花边的这个是你的。”他拧干递给她,她觉得不好意思,接了又低着头说嗯。
她拿帕子擦了脸,又见他匆匆忙忙到床边:“今天还没来得及回来收拾,被子还是副官拿过来的。”
她洗了脸,把帕子拧干,搭在他留出来的右边杆的位置,左边是他的。
然后过去一起帮他。
拆了床上的褥子铺到地上,然后把卷着的新被褥在床上铺好。
做完,她不知道又该干什么,看见他又走向那个大柜子:“这几个柜子我收拾出来,放你的东西。”
他在收拾他的东西,不方便帮,初九犹豫一下,还是走向洗漱架,将他的帕子浸了水,拧干,递给他。
他一会儿才看到,顿了一下接了,擦了脸,还了她。
等初九晾好帕子,他已经将她的箱子放在柜子边。
她将东西放进了柜子,心里突然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辨不明,但,是高兴的。
收拾完,他拉她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这个给你。”
是一把勃朗宁。
“你一个人在这边,我有时可能不在,拿着它,哥哥好安心。”说完,他拿出来递给她,“会用吗?”
“会的。”
战时的护士学校,会有些保护自己的课程,她当时念着他之后应该是要进军队,还刻意多练了。
他见她轻轻把玩着,又说:“以后,我若在就来接送你,我要是走了,你去医院记得随时带着它。”
一切都收整好,她躺上床,他去灭了灯,然后才躺在床边那个地铺上。
外面雨越来越大,突然屋外亮了一下,然后雷鸣,很大声。
“你给父亲寄了信?”他问。
她嗯一声:“半个月前,希望……父亲大姐能原谅我。”
“这事,”他好像翻了下身,“你确实有些欠考虑。但如果是我,也未必不会这样做。放心吧,父亲早已经被我训练得百毒不侵了,不会怪你的。”
他没说,那天他给父亲去电报:“九于南昌,勿忧。”父亲不久后回过来:“汝再害九。”
初九嗯了一声,却淹没在巨大的雨声里。他也没再继续说话。
雷声再次响起。
“从前没问你,怎么来到南昌的?怎么上船的?”他再一次问。
初九沉默一下:“那之前一直在琢磨怎么走,怎么不会被父亲在码头、在车站抓回来。那天撒药水的时候,有个孩子跌伤了,我在他家里给他上药,刚出来的时候遇上警报,躲进了他们家的地下室。再出来的时候,有点冲动……觉得是个好时机,就跑去了码头。来重庆的船很多,出去的却少,我等了一天,上了船。”
“那天晚上,你在哪?”他准确地抓住了重点。
去码头虽不是心血来潮,但的确也毫无准备,身上没带足钱,旅店住不了。而码头上其实也有许多人,无家可归的大有甚者,初九看见有人进了码头另一边的树林,倚着树干准备休息,她原本也这样打算的,找了一棵树,坐下来,靠着。可闭上眼睛的时候到底是害怕,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起来,去找了同学。到同学家去不是第一选项,因为认识的同学基本上都住得太远,离码头。她害怕明早一来,船已经走了,不过,还好最后赶上了。
“同学家里。”她说。
“哪个同学?”
“胡艺,你应该见过的,从前来家里玩过。”
他嗯一声。
应是太累了,她在大雨磅礴、雷声大作的时候也能很快睡着,雨声夹杂中能隐约听见她轻柔规律的呼吸声。
他在想,这么大的雨,之前快挖完的战壕估计又会被冲垮,前线兵士们大约也很煎熬,好在鬼子那边的情况估计也不容乐观。下着大雨,应是不会拼杀起来,能趁着这时候好好规划战略战策,争取雨过天晴时能先下手为强。坏事好事都来自于这雨。
想完又想,她住进来,难免被人看到进出,兵士们还好说,被随军太太看到,大约……很能说闲话。
当初他去美国,或是来南昌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看缘分。
看缘分,若我回来,你已遇良人,安定生活,那很好。若回来之时,缘还未尽,那就永远留在余家,留在……我身边,我来保你安定。
那天,在前线看到她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大约,这辈子他们应是要一直绑在一起了,谁都,离不开谁。
想到这里,料定了主意,就说,马上要结婚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