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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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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同样有着吵闹的蝉鸣,黏腻的汗水,树荫、短裤、裙子、冰糕、不停轰响的风扇,以及那被灼热炙烤出的烦闷。
然而空气中仍然潜伏着一丝与众不同。
三年前院子里种下的桃树第一次结出了果实,空气中粘黏着甜蜜的分子。
中午突然回家的男孩嗅到了这股微妙的香气,带着莫名的雀跃,和探知隐秘的禁忌感,打开了那扇本不该被打开的门。
更加香甜的味道随着门扉的打开扑面而来,瞬间将男孩笼罩其中,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正对门口的窗户可以透进院中的景色。
那颗茂盛的桃树正随着夏日的微风摇曳,给这幅画打上了清爽的底色,而上面青涩但足够诱人的果实是这幅画绝对的主角,以至于那淡淡的桃香似乎都变得浓郁起来。
阳光调皮地在窗台上、书桌上跳跃。
风来回翻动着语文课本,发出抓耳的沙沙声。不停转动的电风扇却将故意将意境打破,使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吹拂的方向移动。
风吹向了凉席上的女孩,正正好是如水般的年纪,已具玲珑曲线,然却不够丰腴,处在让人挠心挠肺的暧昧的交界。
风轻抚过她的脚尖、脚踝和小腿,然后调皮地掀起了裙摆,又将其放下,掀起衣角时不小心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它攀缠着曲线而上,轻轻地抚开颈部黏着的发丝,又抚去了额头的汗珠,露出了她年轻的容颜。
而那本该让人熟悉的眉目却似蒙了一层纱般若隐若现,似乎从这一刻起,她全然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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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县是曲市下辖的,在1989年还是一文不名的小县城。小城四面环山,被一条大河——曲河相隔,因为周边是山地环境,交通较为不便,发展滞后。
当时,有的城市因为改革开放焕发了勃勃生机,有的人也站在的时代的风口,一举成为了别人歆羡的对象。但这一切似乎和地理位置较为封闭的内陆城市,曲市,关系不大,更别说这被丛山环绕的武县了。
不过要说一点改变没有,那也是不对的,至少大山里的山民们和其他地方的农民们一样,开始对进城打工充满了热情。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经济改革的失利,全国经济形势一下严峻了起来,物价上涨,大量乡镇企业倒闭,国家限制民工进城,导致大量民工无工可做,只有返乡。
武县山脚下就有这么一片老旧住宅区成了那些不愿归乡的民工聚集地。这里的地理位置不太好,非常靠近曲河,雨季时很有被淹没的危险,所以即使租金很低,一般人也不会愿意住在那里。
临近街口的那栋楼地势稍微偏高一些,所以相对的租户多一些,但是五层以下被淹没的风险很大,也都是鲜少有人住的——即使如今年这般风调雨顺没有涨水,整栋楼的表面以及五层以下的楼道里都布满了青苔,老旧的墙面上到处分布着水渍,即使是炎热的夏季,都驱不散楼里的阴暗。
就在这样一个随时可以拿来拍恐怖电影的楼房里, 401看起来是最破旧的一间,黄漆的木门早已腐朽,门把手被河水腐蚀得只看得到表面的铁锈。
进门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泛着油光、布满刮痕的木桌,桌前只有一个木凳,凳子好像是修补过的,一只腿用另外的木头固定着。
桌子的左后方是一张沙发床,平时是一个三座沙发,晚上就是一张一米八的床,对于这个面积不足十平米的屋子来说非常的实用。
沙发床的右手边是一个矮柜,里面放着一些被单、褥子之类的。顺着摆放矮柜的这面墙走,前一个墙角的位置有个衣柜,里面装的也不光是衣服,杂七杂八的东西似乎都在往里面扔,柜门根本无法关得牢靠。
然后一转角,就是这家的厨房了,也很小,墙上是泛黄的瓷砖,最外面开了一个小窗户通风,墙上、天花板、窗户玻璃和外面的防盗网上都粘满了油渍,灶台因为没什么物品反而显得干净许多。灶台底下还放了个折叠床。
屋里没有厕所,倒是楼道尽头有公共的厕所和浴室,但是屋里备了夜壶,就在沙发底下,虽然方便,但总使得屋里有一股子臭味。
就在这样的屋子里生活了快两年,周玲渐渐对县城的一切熟悉了起来,比起村里的土路,这里的马路平整且宽阔,有公交车在县城里来回,时不时还有些洋气的小轿车驶过。
有富裕的人家里已经买得起黑白电视机,每到放学的时候都有人群聚集到那家里蹭电视看。
而这里的人们更显得朝气蓬勃,和村里的单一朴素的不同,这里的人们最喜欢的是喇叭裤,男女都爱穿,红的、绿的、黄的、蓝的、黑的,棉的、牛仔的、灯芯绒的,甚至是皮的。有的还把裤腿剪开,从高处看,走起路来就像踩着两朵喇叭花。
他们还喜欢把宽大的□□镜戴在脸上,而大波浪、飞机头、蝙蝠衫、紧身衣等等也是不可缺少的流行元素。
这些都是周玲渐渐熟悉的东西,然而有一件事,是她如何也不能习惯的。
这天深夜,周玲被客厅的吵闹声惊醒,她隐约有些猜测,在折叠床上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走到了厨房门口,将门帘悄悄地掀开一个缝后往客厅看去。
客厅内没有开灯,只有跌落在地上的手电发出的昏暗的灯光映射出了两个人影。
“格老子,反了你,还不给我松开!”高大一些的人影恶狠狠地喝到,手上使劲儿在抢夺着什么东西。从声音和体型可以分辨出这是周父周顺。
另一道瘦弱的身影沉默地瑟缩了一下,但是紧紧抱着手中的东西不撒手。这是周母尤莉。
“嘿,还跟我坳上了嗦,你放不放开,你放不放开!”周顺的语气逐渐不耐烦,拉扯了两下没成功,索性高高抬起手掌来。
“啪!”刺耳的耳光声响起,周玲下意识紧闭双眼、抿紧嘴唇,手指拽得门帘发出了声响。
所幸争执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动静,周母仍固执而沉默地坚持着,周父的动作却愈发粗暴起来。
听着母亲从无言的抵抗到开始发出哭泣呻吟,周玲全身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她想冲上前去阻止父亲,又想跑回床上将自己埋在被窝中,两种声音在头脑中撕扯,以至于她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渐渐模糊了意识。
“这是给幺儿存的学费!”周母凄厉的喊声一下子让周玲清醒了过来。
放弃思考,周玲一下子冲出厨房跑到了母亲跟前,大张手臂挡住了母亲,眼睛紧紧盯着周父,积压已久的委屈、愤怒、痛苦从双眼透射出来。
深秋渐渐有了冷意,薄薄一层报纸还是没能堵住破裂的窗户,冷风从缝隙中穿堂而过,只穿着单薄里衣的周玲被风一激,霎时打了个寒战,脑袋顿时清醒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胆怯,偏执地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打湿脚尖,她的脑中开始凌乱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场景。其中最为清晰的是早已在现实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哭喊与暴行。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周玲在愈发让人窒息的空间中,身体颤抖了起来,口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也就转眼之间,变故抖生,周母一反常态地敏捷地将周玲一把拉到身边,转身将她护在胸前。
周玲在母亲怀中抬头,看到的就是父亲高举着板凳砸下来的瞬间。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