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入府 ...
-
上元四年,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赶上朝廷北上征兵,朝廷大肆纳税,本就弹尽粮绝的家里,终究是在夜里熄了火。
我爹坐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早就没有火星的旱烟子,腰杆子看着,竟是比昨天矮了几分。
过了良久,他背对着炕上的娘说道:“答应了吧,她去了,就都能活下去了,总归是条活路”。
我娘半晌没有动静,终是没有忍住,掩面哭泣道,她爹,我舍不得啊,娃才十五啊,过两年就能说亲了,我舍不得啊。
爹喃喃道,做丫鬟也比饿死强啊,我们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总归是改变不了什么了,默默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归去了,这应该是我在家里最后一个晚上了。
第二天,娘偷偷的把一对小银耳环放在我手里,叮嘱我自己多保重,就由着爹把我带到村里王婆子家里了,一路上爹没有对我说啥,快到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妮子,以后爹不能护着你了,爹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爹没能耐,只有你去了,你娘和二宝才能活下去,你要怨就怨爹没本事。
我喃喃道,我知道了,爹,我不怨你。
前些日子王婆来家里的时候,我偷偷听了他们说话,王婆子说去城里老爷家当丫鬟就不用饿肚子了,就是活契约给的少点,一个劲的劝我爹把我卖出去,干脆签了死契,能给好多钱,我爹愣是没同意,说我们还有法子,不至于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但人的命是天定的,娘总是说,我生的太好了,我这样的脸不应该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是福反倒是罪过了。
刚闹饥荒的时候,王婆子就来过,这年头徭役繁重,加上天灾不断,家家户户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爹咬着牙没同意,一个人跑上后山,呆了三天,才带回来一只瘦弱的野猪,但是爹在也落了残疾,勉强撑了一个月,直到昨夜家里终是抗不过去了。
王婆见我爹带我过来,笑的脸上的褶子一抖一抖的,说我爹总算是想通了,我这样的容貌,若是签了死契,怎么也值个二十两银子,我爹没听她的话,签了十年的活契,拿了十两银子,偷偷往我兜里塞了二两,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攥了攥手里的银子,知道这是我最后的依靠了,以后我能靠得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了,屋外的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刺的眼生疼,王婆子怕出什么意外,急急的套了车,把我们都送了出去。
雪天的路可是真滑啊,我们一行人在驴车上晃晃悠悠的,紧挨着我的大妞还穿着露着脚趾的鞋,她娘把她卖了死契。临走也没给她换双暖和的鞋子,这会儿冻的瑟瑟发抖。
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到城里,王婆把我们带到人牙子那里,活契进府当丫头,死契不是进了楼子,就是卖到大户人家当了小老婆,我暗自庆幸我爹没有因为那十两银子把我推进火坑,来挑人的老鸨看着我惋惜了半天,终究是把大妞带走了。
次日,人牙子把包括我在内的十来个小丫头带到了一户院子里,我们从角门进了外院,管事的妈妈挨个相看了一圈,留下了我和其他几个面像讨喜的,其余的就叫人牙子带了回去。
她把我们几个带到东侧的正房里给夫人相看,因着年岁太小,做不了内院的细致活,就被分到了外院做了粗使丫头,我因着太过瘦弱,许是看着我做不了什么重活,就被送去了洗衣房。
管事妈妈在把我们送到了各处之前,先耳提面命的把我们教育了一番,让我们做好该做的事,安分守己的,每月还有月钱可以领,否则就会被打一顿卖出去,我暗自拿手指甲盖掐了掐自己,我就是想吃饱饭,攒点月钱,等到日子到了,我就可以回家去了。
府上的洗衣房原是各管各家的,但是自大夫人值掌中馈以后,就将各家的私馈合并在了一起,说是府上的开销太大了,要开源节流,二夫人好多自己手上的人都被分了出去,碍着大夫人的势,也没办法。
周妈妈看着我麻杆子一样的身子叹口气,也是无法违背大夫人的指令,只能先将不是特别费力气的活计交给了我。
只是虽是轻薄的衣物,但是冬日的水实在是冷啊,我记得娘说,冬日里洗衣服前先把手搓热了,或是会好一些,这些活总过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每日还有饱饭吃,管事妈妈买也给发了冬衣,每日将活干好就不会挨饿。
我虽是模样不错,但行事极为本分,许是听了太多娘讲的红颜薄命的典故,处处不敢以容貌自居,外头的小厮多和我说几句话,我都是不应的,只日日埋头将自己的事做好,且我性格向来寡淡,从不与人多言,日子久了,周妈妈觉得我是可堪用的,对我也就不那么低看了。
周妈妈没有儿女,早年间也嫁过人,生了个姑娘夭折了,自己也落了伤病,夫家嫌她长的粗壮生不出孩子,赶上赌钱欠了外债,就将周妈妈卖到府里换了银钱。
只周妈妈却是要强的,在府里矜矜业业的做着自己的活计,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后来大夫人将洗衣房合成一处,周妈妈就做了这里的管事妈妈,月钱也涨了不少,手头下掌管着大大小小十来个丫头。
这洗衣房虽是看起来没有油水的地方,但是府上人口众多,光是日日腾退下来要换洗的,数量甚广,大夫人又极其注重衣物,日日除过洗净晾晒后,还要熨烫熏香,活技属实也不算太少,且因着后头的活计是精细活,故这边给的月钱在府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只是来洗衣房的多半是年岁大的,未曾在主子身边得眼伺候的,或是因过错被罚到这里,因着活契所剩不多了,在这里多攒点钱混日子的,冬衣多笨重难洗,每日都要因为谁的活计轻重吵闹几回,因着我新来,洗了几日轻薄衣物,碎月和秋红就看不下去了,闹着说周妈妈偏心,一群人在屋里叫嚷了起来。
许是这几日他们闹得太多,周妈妈拉下脸来将闹事的骂了一通,只是终究是声音太大,吵嚷中不知是谁将盛满水的盆子摔了出去,恰巧淋湿了路过的大爷。
小厮叫嚷着冲进来:“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还有没有规矩了,今日闹事的人都给我出来,一律跟我去见大夫人领罚。”
院里的人慌成一团,众相说不是自己泼的水,闹的事,秋红怕是被人说出是自己开头闹的事,尖叫着指着我说:“是她泼了水,我看见是她端着的盆子。”
我自知被人冤枉,但是闹事的人居多,都怕惹火烧身,这洗衣房的人因着是各院分过来的,虽看着不起眼,实则各怀心思,且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吵闹中自是混乱不堪,那盆子水,除了浇在大少爷的身上,我也被淋了一半,许是身上的水迹太多,我当下竟是百口莫辩。
“够了。”四下突然安静下来,原是换好衣物的大少爷自屋中走出,这洗衣房是有洗好的干净衣物的,在刚刚少爷身边的小厮教训闹事的人之时,如烟就带着大少爷在耳房换好了干净衣物。
“如烟,把今日闹事的人都送去给赵妈妈处置。”大爷对着周妈妈斥责到。
大少爷一脸愠色走在前面,我吓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嘴里喃喃着“不是我。”
许是听到了我的辩解,他穆然回头,忽然呆愣住,然后给如烟使了使眼色,如烟立马会意,叫着我跟着他走。
我惴惴不安的跟着他们,不知道过会儿会挨着什么罚,穿过几条长廊,转到了后院大少爷的房内,原是听闻大少爷喜好僻静,故他的院子设置在了府中深处,我原是没有机会进入内宅的,平日里往各屋收送衣物的姐姐们,也是固定的,那是个闲省的差计,平日里是轮不到我们的。
大少爷一进屋,就让人退下,独留我单跪在地上,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努力辩解道:大爷明察,真不是奴婢起的头。“
我浑身颤抖着,身上的水渍因着冬日里的严寒,竟结了薄薄一层冰,屋里很是暖和,冷热交加使我浑身颤抖不断。
“抬起头来。”
我顺从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似谭渊般暗沉的眼眸,瘦弱的身躯止不住的发抖,我竟是在他眼眸中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情愫,但转瞬即逝。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大爷道
“奴婢本是陶家村人,因着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卖到府里当丫头,今日之事,真不是奴婢有意的。”我慌忙低下头,解释道。
大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家中还有其他姐妹么。”
“回大爷,奴婢家中只有一胞弟,再无其他。”
“原是你与故人长相极为相似,想来这事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真是怪哉,今日之事且就此做罢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