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弦》诱浮承尘

1、第 1 章

　　a城昨夜落了场朦胧细雪。飘窗之外，满世界的白。
　　冬至刚过，浓郁的圣诞氛围伴着冷冽空气，红绿相间的装饰物挂于商店橱窗，一连串的英文字母曝光效应般接连出现。
　　景观树上覆着层层雪，小孩伸长手臂拍打枝条好让雪快落下来，枝干随小手摇摇晃晃，最终撒下一片白。

　　宋涟把头靠在侧窗玻璃上，流溢的霓虹照亮昏暗的街景，公交车上零散坐着几个人。
　　她从a大坐这趟熟悉的公交车回家，不觉间已经两年了。

　　不知谁人的行李箱，置于挡板处，随一阵阵刹车及弯道四处摆动。下班族拎着纸袋包装的油炸小吃，没有捆紧口，香气四溢。
　　车内闷，冬日里不怎么开窗，混着各色气味，透着倦倦的烟火气。右后座大哥和外地旅客唠着，从a城90年代繁荣期聊到从那时便一直开着没换过地址的特色小吃，顺着再推荐，有一句没一句的。

　　公交车绕过几道弯，宋涟在光明站下了车。
　　站牌泛旧，往南再直行几百米，便到了竖着方向牌的小巷路口。

　　往里是条弯弯绕绕的窄路，巷子路灯蒙着陈年灰，无人去打理，夜幕而至，散出的光影影倬倬。
　　路依旧暗，只是较关上调高了些明度。
　　几户老式居民楼紧挨着，高低起伏，没什么美感，很好辨别哪扇窗推开是厨房，因墙壁上渗着油垢，一条条如缝愈伤疤往下盘延。

　　门锁转动，孙湄从厨房探出头，破壁机接着轰轰作响。
　　“在外面吃了？”
　　“嗯，学校新开了家面馆，就在食堂吃了点。省得你回家还得给我特意弄，不过味道一般，没您煮的好吃。”宋涟笑着说，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

　　沙发上摆了些孙湄从衣柜翻出来的羊绒衫，清一色的黑白灰。应该是孙湄挑出来让她带去学校穿的。

　　“涟涟，过来帮妈妈看一下这破壁机是不是坏了，声音怎么那么响。”孙湄在厨房唤她。

　　女孩走过去，听声响，也辨不出来，貌似之前就是这么响来着？
　　只好说着:“下次我带去维修店帮你看看。”

　　宋涟去房间呆了会，出来时孙湄正在通话。

　　手机另一边，孙俊催着她俩过去吃饭，他刚搬家第一天，说人气旺屋内运势才会好。
　　孙湄有些倦了，揉着太阳穴回绝。
　　男人不死心，中气十足道:“让涟涟来，做了好多菜，多浪费。”
　　宋涟在一旁静静听完后添了件外套，去鞋柜里取出自己的鞋子。

　　孙湄去冰箱挑了些水果，再装袋递给她。叮嘱她到了舅舅家要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吃完饭洗洗碗什么的。
　　“知道啦，放心吧。”

　　孙俊家离这不远，步行只需十分钟，宋涟扫了辆共享单车，慢悠悠往目的地骑行。
　　夜色浓郁，行人结伴出没在街道，在显眼建筑前停留拍照，或进入招牌朴素的家常餐馆，坐不下便在外添上几张方桌和板凳。

　　穿过几个红绿灯路口，便到了小区大门口。小区东边是一处小广场，此刻很是热闹。
　　孩童两三在广场中央滑板，一踏上板，入水的鱼一般，溜得飞快。年轻姑娘在卖花，红粉紫各一只，拿复古报纸捆束，一见情侣便大声招呼。

　　还有人在唱歌，宋涟听不太清，广场人多，杂音绕耳。
　　她循声走近，拨开围着的人群，中央坐着一个环抱吉他的男人。

　　他一面吟唱，一面弹奏。男人声音磁感，夹着一层故事韵味。
　　右手敲打琴箱，拨弦，继而扫弦。
　　入耳是一首小众英文歌:Radio ga ga。
　　她忆起歌词，嘴唇微张，跟着默唱。

　　那双手格外漂亮，男人的脸也是。
　　他交叠长腿坐在石凳上，白色球鞋轻掂着，一顿一顿打着节奏。光映在吉他箱体上，好似这儿只是海市蜃楼，转眸就将消逝。
　　年轻女孩摆弄着手机拍照录像，挂着痴笑。

　　宋涟来到最内圈。

　　一个醉汉朝人群踉跄走来。
　　晃悠悠一道黑影，出其不意走近人群中央，忽地抬脚侧踢，少年面前的谱架顺应倒下。

　　吉他声停下，顾屿凡抬眼瞥向面前举着酒瓶的男人。少年的刘海偏长，挡住半只眼睛。眼神却锐利，似暗藏刀片。

　　“弹什么弹，什么破玩意，抱着木头箱子有什么可得意的，”他踉跄脚步，手指乱指着人群外圈的年轻女孩，“好看吗？好看吗？”

　　醉汉年纪不大，抬头纹明显，此刻一张脸通红，目光悲怆，像刚经历一场恋别。
　　他忽地对着天空大笑起来:“是不是长得好看才会被人喜欢？”又将目光对向围观人群，“你喜欢他吗？你喜欢我吗？”

　　宋涟眉皱成碎纸团。

　　谁料醉汉已然来到少年身旁，揪起他的衣领，嘴里骂咧道:“会弹吉他了不起啊，你弹啊，我把你打死看你怎么弹？”
　　顾屿凡清楚，这是无端惹到个醉酒闹事儿的茬了。
　　他一把握住男子的手腕，揉捏着，力道分明。

　　醉汉疼得龇牙，喊脏话让他放开。

　　顾屿凡松开手，借着力将男子推开，开始活动筋骨。谁料那人见他松懈竟挥动整只手臂。

　　宋涟一惊，冲他大喊:“小心！”

　　顾屿凡闻声迅速往后退。

　　醉汉用尽全力挥舞的拳头打在了空气中，一时重心不稳，身子侧倾倒了下去。

　　人群传来窸窣嘲笑，醉汉怒骂一声，便灰溜溜逃走。

　　少年不动声色坐着，突然勾唇，笑了一下。

　　接着，把放在地上的吉他捡起，继续弹奏。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宋涟上了电梯，来到舅舅家，门没关严，传来好几声说话声。

　　她推门而进，把水果放在玄关柜子上。

　　沙发上此刻躺着个翘二郎腿，一刻不停地玩着手中平板的男孩，见到宋涟懒洋洋喊了声表姐。

　　孙俊正在餐桌旁和客人闲聊，见侄女身影，便起身给她盛饭，招呼她过来吃饭。
　　宋涟入座，桌上坐了些孙俊的同事领导之类的人物，毕竟不太熟，她安静吃饭。
　　有男人问:“这你妹妹的女儿？”
　　孙俊答是，男人立刻接:“漂亮啊！”
　　宋涟只答谢谢。
　　孙俊看着那张像孙湄的脸，泛起一阵苦笑。

　　“我妹妹啊，就是一根筋，就是傻。当时就应该走，走得越远越好…”

　　宋涟感觉此刻的自己是被浪拍打到岸边一条濒临脱水的鱼。

　　索性充耳不闻，埋头苦吃。可下唇还是被呲出一个小血点。

　　孙俊继续和同事聊着闲事，话题又谈到初中正值叛逆期的儿子，孙志涵换了个姿势，正趴在沙发上玩平板。
　　孙俊看一眼，牙都绷紧:“这小子，没个人样！”

　　吃完饭，时间不早了，她起身和舅舅一家告别。

　　出了小区，双脚不自觉走到那个小广场，八点整，小吃摊支着蓬，已然叫卖了好一会儿，油光四溅，风一吹，冲鼻的辣椒面四处飘散。

　　少年穿着短款夹克，周围没什么人了，像是刚表演完，此刻正在石凳上收拾着曲谱。

　　宋涟想，他怎么不戴个围巾，天气那么冷。

　　不由得走近了一些。

　　他好精致，鼻子挺挺的，眼皮褶皱很浅，是内双。
　　男人觉察炽热目光，抬眸看过来，眼里没什么情绪:“有事吗？”
　　冷淡又疏离。

　　宋涟抿唇，眉眼弯弯，食指一根往前探，指着吉他的位置。
　　他垂眼看挂在右肩的琴盒。
　　听见软绵一句:“我也喜欢Queen的歌。”
　　男人很高，宋涟到他胸口位置，她冒着水汽的通红鼻子，小巧的嘴巴，细致地落进他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