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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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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八月,才转正不久的花与春跟了一台手术,就是个胃穿的小手术,但在手术过程中麻醉师一直在外面打电话,结果他——
死了。
主刀医生在手术室里紧急召开会议,要求他们统一口径说这个人原本就是胃癌晚期,救不活了。
花与春在这个医院里见了太多的丑恶,不给红包就让病人疼着,手术操作失误把钳子卡在里面却死不承认……这些都真真实实的发生着,她不理解,不同意,可最终却毫无办法,这完全违背了在学校宣读的誓言。
在他们告诉家属这个“遗憾”的消息时,花与春终于忍受不住,她大喊道:“这是医疗事故,他是胃穿孔,不是胃癌。”
家属当场就报了警,而她在办公室里被痛骂一顿,主任试图把这场事故划为意外,可她做不到,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赚着累积痛苦的金钱,现在还要无视生命的珍贵。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不能开除她,否则就是证实了她的话。
公安局里她的手被铐住,空间狭小的座椅束缚住肢体,白光照在脸上,视野范围被迫缩小,人一旦坐在这里心情就会加倍烦躁。
“他得了什么病?”
“胃穿孔。”
“为什么死的?”
“麻醉师出去打电话了,没有监测到他的状态。”
“你们都没有发现麻醉不在吗?”
“没有,手术中各司其职,不会注意别人。”
“那你怎么知道他去打电话了?”
“他自己说的。”
“谁指使你们和家属说他是胃癌晚期的?”
“主刀。”
“为什么这么说?”
“为了不赔偿,也为了自己的工作。”
“听你之前的说法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了是吗?”
“是的。”
她被反复盘问,在这里已经呆了有五个多小时,身体逐渐疲惫,精神越发涣散,防线变得薄弱,人几乎要崩溃。
“我可以告诉你造谣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我在问你一遍他得的什么病?”
花与春眼前出现一片一片的黑斑,脑子也混乱不堪,只有一句话清晰的立在浊水之中,“不是胃癌,是胃穿孔。”
警察局外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给审讯的警察点上一根烟,谄媚的问道:“哥,问的怎么样?”
“咬死了这是起医疗事故,你们试试给她笔封口费呢?”
“给了,人家不惜的要,她家里有点儿人脉,还动不得,不然也不能找您帮忙啊。”
“都快六个小时了,估计问到最后也改不了口,软的不行来硬的吧,只要那老两口同意私了她自己也整不起来妖。”
放她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黑天,她实在是太饿了,想往附近的便利店走一走,前方有一盏路灯忽明忽灭,在微弱的光亮下她隐约看到一辆摩托,强烈的不安感莫名腾升起来,她停住脚步,腿有些发软,摩托突然打开远光灯,她被晃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本能的往回跑,巨大的轰鸣声追逐着她,轻而易举的跑到她面前,随后猛地加速向她冲去,花与春根本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钢铁即将要把她撞的粉身碎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离她只剩不到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驾驶者警告似的按了两下喇叭然后扬长而去。
花与春全身发软的跪在地上,衣服被冷汗浸的潮湿,她脑子里空白一片,手机从手里滑落两次,她躬下身身体贴近听筒,熟悉的铃声包围着她,安全感油然而生。
“喂,赵鹤声。”她带着哭腔叫道。
“出什么事儿了?你在哪儿?”赵鹤声着急的询问。
“平安路,万兴便利店附近。”
“你先去便利店等我。”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多久赵鹤声就来接她回了家,他抱着瑟瑟发抖的花与春直到她熟睡。
她醒来时看到赵鹤声坐在书桌前忙得焦头烂额,按开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三点,她起来走到他身边,没注意到他刻意遮挡住字迹,“还在忙?”
“嗯,你今天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他揽着她回到床上。
“我……”
话还没说完,赵鹤声的手机就响起电话,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他犹豫着接起来,女孩的低低的哭声回响在两人耳边,“赵老师,我坚持不下去了。”
花与春心急如焚的看着他,生怕女孩想不开自杀,赵鹤声捂住话筒,拿远了手机对她说:“困了就先睡,我马上就回来。”
“要是劝不动她就让我说,我是女的,更能和她共情。”
赵鹤声眼含泪花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和一个陌生女孩莫名其妙的哭诉,她竟然只关心女孩的情绪,而没有对他产生怀疑,这让赵鹤声无比的感动,他关上卧室的门披了件外套去了阳台。
花与春盯着天花板发愣,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部剧情紧凑的电影,那么不可思议,那么惊险刺激,她把所有串联起来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变态骑手夜间取乐,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她看着通讯录里死者父亲的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拨打出去,只是发送一条让他们注意安全的短信。
大约五点多,赵鹤声才回到卧室,他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搂住花与春,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昨天发生了什么?要不要和我讲讲。”
她手动舒展开他紧锁的眉毛,抚过他的黑眼圈后,说道:“没什么,有个发疯的摩托差点儿把我撞了。”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你,下次天黑回家给我打电话,我如果没时间的话就让同事帮忙去接你,很快我就忙完了,到时候就和你一起准备结婚的事儿。”
“没事儿的,你忙你的就行,那孩子怎么样了。”
“没事儿了,孩子就是有点儿抑郁,开导开导就好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睡完就睡着了。
她叹了口气,其实这几个月她一直想和他倾诉一下在医院里的所见所闻,那些和她认为的美好的小世界相违背事儿实在压的她喘不过来气,但她又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叠加给本就忙碌的他,所以选择了暂时自我消化。
隔天警察又来询问了一次,她的回答还是没有改变。
晚上花与春值班,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同事们都不想和她一起,她是个不遵守社会法则的怪物,恪守着自己的正义。
电梯停在这个楼层缓缓打开却空无一人,随后又缓缓合上继续上升,她看着楼梯口那道黑色的身影深感不安,她头皮发麻的拨打赵鹤声的电话,可回复的只有冰冷的机器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她走到电梯跟前,那个人果然起身了,她看着电梯从遥远的楼层往这里来,当机立断跑向了另一侧楼梯,在危机之中她爆发了无限的潜力,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很快就抓住了她的衣领,她把挣扎着脱掉白大褂然后飞速的奔跑,那个人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胳膊,在挣扎中她摔下了楼梯,血染红了白大褂,她晕厥了过去。
在赵鹤声看望她过后,那个病人的父母来了,他们同意了私了。
“尸检报告说他确实是胃癌晚期。”
“不可能,不是!他是胃穿孔,那台手术是我跟的,我最清楚!”她猛地反应过来,然后劝阻道:“尸体不能火化,火化之后证据就都没了。”
“孩子,我们已经同意了,尸体已经送去火葬场了。”他母亲双眼含泪的说。
“为什么同意?不能同意,他的命难道只值三十万吗?”她崩溃的说。
他的父亲抹掉皱纹夹住的眼泪,“孩子,我们不能再搭一条人命了,这次只是威胁,那下次呢?”
花与春绝望的低下头去,那对夫妻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然后拿出五万放在她的床头,他们的背影是被麻袋硬压下去的矮小,他们互相搀扶着,前进的方向背着光亮。
后来她把这笔钱翻倍的打回了他们卡里,然后带着录音笔去到了副院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人,她把辞职信放在桌子上,拿出录音笔想先关掉,但门突然开了,她手一抖录音笔掉进了垃圾桶里。
“什么事?”
“辞职。”
“你丁叔叔当时托我给你安排个工作,你突然辞职我也没办法跟他交代啊。”他假模假样的说,然后把一次性纸杯丢进垃圾桶。
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做贼心虚的说,“我会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与医院无关。”
“等你丁叔叔给我打电话了,我就告诉你过来取行不?”
花与春点点头,她快紧张死了,眼睛控制不住的往垃圾桶里看,生怕被发现。下午她去取的时候顺便把录音笔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它已经没有电了,充上电后她发现了那段惊人的对话。
此后一年她藏着这个录音连门都不敢出,外卖都不敢点,天天做噩梦,梦里是他们发现了她掌握着证据追杀她。她偷偷关注着副院长的情况,希望她手里的证据能够成为一把利刃,她隐忍着,等待着,这一等就是六年。
在她讲述时刻意隐瞒了流产的原因,既然都过去了就当作是一场意外吧。
“我不是让你坐视不理,我是想把证据藏起来,然后等合适的的时候把证据交给警方。”花与春说。
“那什么时候才算合适?”
“至少要等到警方真正发觉到他们对社会的威胁。”
“可是我们不把证据交出去他们怎么才能知道,这些东西留在我们手里就是废物,在他们手里才是利器。”
花与春又急又气的说:“可我们交出去就等于去白白送死啊!而且证据如果落在坏人手里,那石头不是……”
赵鹤声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安抚她的情绪,然后轻声细语的说:“我知道你不相信警察,但他们是我们的矛,是我们的盾,如果连他们都不值得依靠,那我们还能寻求谁的帮助呢?”
“可是……”
“我知道你的担心,与春,你要相信他们之中有绝对的白。”他顿了一下,能想到有说服力的例子只有那个提起来让他们透骨酸心的人,“就像石头一样。”
他们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他们紧靠在一起,像两只蜕壳的蟹躲在坚硬的石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望着风浪将他们淹没。他们一夜无眠,静静的看着升起的太阳冲不破霾。
*
病房四面洁白,铁网锁住玻璃窗,柔和的灯光温暖各个角落,却照不透单薄的病号服。
她坐在病床上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下没有一丝生气,她目光呆滞的唱着歌。花与春挡住她的视线,抱住她耳语道:“山知道,江河也知道。”
何亭婷的脸埋在她腹部,她拽着花与春的衣服疯癫的大笑,衬衫传来的潮湿感终于让花与春的确定她是在装疯,没两分钟她就仰起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唱着她的歌。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石叔叔和石子儿的,不用多久,你就能回家。”她眼眶通红的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