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识卿颜》宛陵斯里

1、第 1 章

　　第一章
　　暮春四月，落英缤纷。
　　林柒倚在长廊上，向廊外流水中投喂鱼食。一阵风吹过，鬓发微动，一身家常的浅碧色短褂配着天青色百褶长裙，不施粉黛，梳着松散的垂鬟分髾髻，只斜插一直素白玉簪，却难掩眉眼精致，身段袅娜。一旁的大丫鬟知桃即便已然看惯了她家小姐的美貌，却依然不时为这倾城之姿怔住。想着自己小姐貌美无双又才情出众，却一日日只能在这方寸小院中抚琴赏花、观鸟喂鱼，不禁觉得可惜。再望她家小姐，也看到她家小姐脸上淡淡的愁容。
　　林柒今年正月里已经及笄，按时下习俗，高门女子及笄后便可跟着家中长辈出门交际，参加妇人小姐们举办的诗会花会，既为消遣，也为相看。而林柒这里，及笄礼已过数月，却一次出门交际也未有过，个中缘由林柒和知桃心里都明白。
　　林柒名为宣平侯的嫡长孙女，实际上她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依靠，宣平侯年事已高，无暇顾及府中琐事，对林柒虽不失慈爱却顾及不了她的闺阁小事。林柒的父亲是宣平侯唯一嫡子，十年前意外亡故后，侯府世子便落到了庶弟林仲谦头上。现今祖母年迈，府中一应事务都由婶母许氏掌管。大房子嗣凋敝，只有林柒和不到十岁的幼妹林念，庶出的二房却枝繁叶茂，不仅有林氏所出的一子一女，更有数位妾室和庶出子女。祖母自父亲去后心神大伤，一直不理俗事，只一心向佛，常十天半月也不出佛堂。林柒及幼妹一应生活起居都是婶母许氏照料，虽说不至于克扣用度，要多仔细用心却也没有。是以林柒虽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嫡女，却远没有嫡女应有的体面。如今林柒已然及笄，寻常的高门小姐，这个时候早已跟着母亲或嫂子出门交际，以便各家夫人主母互相相看定下亲事。齐朝风俗便是十五岁及笄后定亲，十七岁左右便会出嫁。若是年过十八还未出阁，变成了会被人们笑话的老姑娘。林柒没有母亲和嫂子，祖母也早已不再出门应酬，按理说这相看人家、操心亲事的任务该由侯府实际的主母许氏做主。然及笄后的元宵节、上巳节的几次游园会赏花会，许氏都没有带上林柒。仿佛及笄只是个普通的生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三个多月下来，林柒也渐渐明白，许氏根本没有要带她出门交际的念头。
　　如今林柒闲来寂寞，既无闺中密友，与堂姊妹又不甚亲热。幼妹一团稚气更是不懂自己的心事。想及母亲去时对她的叮咛：要她撑起大房门庭，要照顾好幼妹，还要自己寻得良人过得幸福顺遂。可眼下自己连门都出不得更遑论其他。
　　日色渐暗，林柒移步回到内室。一面命下人备饭，一面差人去院外等候幼妹林念。侯府中办了女学家塾，专门教授侯府及族中未及笄的女孩儿琴棋书画和闺阁礼仪。现下正是散学时分。不多时，林念果然一蹦一跳跑进院来。林念从未见过父亲，对母亲也无甚印象。当年还是世子夫人的刘氏怀胎七月，忽闻丈夫离世，便如遭了雷击一般，加之孕中体弱，身体一下便垮了。勉强生下林念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林念自小便跟着长姐林柒，养的粉雕玉琢，不谙世事，一派天真烂漫。
　　一跑进门，林念便扑进长姐怀中，急急嚷道：“大姐姐大姐姐，下个月的诗会你带我也去吧！”
　　“什么诗会？”林柒惊异，她从没听说过下个月有什么诗会。
　　“我听思姐姐说的，说下月十五，在什么……哦，长公主府中，有一个诗会，全京城的姐姐都会来，可热闹了，大姐姐，你带我也去吧。”
　　林念口中的思姐姐，是宣平侯府旁支家的女孩儿，这个月底即将及笄，先前林柒在家塾进学时，因着年纪相仿倒也有几分交情。她家中不过五品文官，与高门公主家并无深交。若真是长公主散帖相邀，没理由林思都收到帖子林柒却未收到。不用多想，必又是婶母许氏将帖子压下了。林柒知晓，长公主办诗会，又是如此广撒邀帖，这诗会自然不单单是纯粹的诗会。林柒心中一动，自有了计较。
　　林柒帮林念整了整衣服，温柔笑道：“诗会都是已及笄的姐姐们去参加了，念儿还小，待念儿长大了就能去了。到时姐姐亲自带你去，但念儿可知诗会可是要赛诗的，所以念儿要好好读书，以后才好在诗会上一鸣惊人！”
　　林念听到读书二字便皱起眉头，“大姐姐，可有不用读书就能参加的‘会’？比如斗蛐蛐会，糕点会什么的。大姐姐，如果有糕点会，念儿必能一举夺魁。”话音未落，一屋子嬷嬷丫头都笑了起来。
　　饭后，林念和小丫头一起在院中玩耍。林柒叫来大丫鬟知李开了库房。去寻一支赤金镶宝石的发钗，用礼盒装好。又嘱咐林念的贴身丫鬟，说明日自己亲自送林念去家塾。
　　翌日一早，林柒便差知桃带上礼盒，自己牵着林念的手去往家塾。家塾就在府中东北角的一处小院。走路不到一刻功夫。拐过长廊临近院门时，果见林思也从府门外跨进侯府角门，正走向
　　家塾院子。林柒赶忙上前喊了一声：“思妹妹，请留步。”
　　林思闻声驻足，远远向林柒行了一个福礼，叫了一声“柒姐姐。”
　　林柒侧头对知桃吩咐：“带小姐去学堂。”又低头对林念道：“念儿先去，大姐姐同你思姐姐有话讲，念儿自己进去，记得要听先生的话。”林念应声便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嘱咐：“散学时大姐姐也要来接我啊。”林柒自是微笑应下。
　　林思目送林念进了院子后问道：“柒姐姐叫妹妹有何事？”林柒和善一笑，“思思妹妹，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及笄礼之后你也就不会再来学堂了。你我也做了好些年的同窗，我又是做姐姐的，今天特地来给你送一份及笄礼。你别嫌弃，千万收下才是。”说着拿出礼盒递给林思。
　　林思平日在学堂里并不引人注目，因家世不显，性格也不跳脱，快要行及笄礼的她并未受到什么关注。要知道，平日里林芩连寻常生辰都会受到诸多关注。面对林柒的礼盒，林思显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同时也有些许惭愧。早先林柒的及笄礼她没有准备礼物，此时下意识就想推脱。
　　林柒知晓她的心思，一面硬将礼盒塞入林思手中，一面笑道：“我及笄的时候正是正月新年里，自小年到元宵都不必上学堂，你自是没机会送礼，若你觉收我的礼不合适，你不如帮我一个忙，全当回礼。”“姐姐请讲。”林思道。“我听闻思思妹妹心灵手巧，极善女红，而我又最不擅长这个。可再过两个月就是祖母六十大寿，我做小辈的也不合适送甚奇珍古玩做寿礼，便想着绣一条抹额，多少是份心意。无奈手拙，竟是怎样都不满意。今天来找妹妹，想请妹妹做一回女先生教教我可好？”林柒笑着说出缘由。林思一听便满口答应，在侯府家塾中，论琴棋书画她比不过侯府的几位千金，但若论女红厨艺一类，她却是数一数二的。此时有机会表现一番，自是不会推脱。林柒见她应了便说：“妹妹你哪日得闲？来我院中可方便？”林思应道：“不瞒姐姐，今日是我最后一日进学了，过了今日，哪日都行。横竖及笄之前这几日，既不必进学也不能出门。”林柒闻之忙道：“那不如就明日吧，明日午后我在栖霞阁等你。今日妹妹还要读书，说了这许多话，别耽误了妹妹时辰。你快去学堂，别叫先生责骂。”林思闻此便应下，转身进到学堂小院中。
　　林柒回到栖霞阁，便叫知桃将自己常用的针线笸箩拿出来。取出一块藏青色绸布和各色丝线，略作思索，将其中一束银丝线取了出来，递给知桃让她将其搁于柜中。并嘱咐她，明日思姑娘来了，若说要用银色丝线，便答已然用完，我们院子里没有了。知桃不知何故，林柒只让她不要多问，日后自会明白。又唤来知李，要她出门去买些绣花针，知李望着笸箩里粗细长短不一的树根绣花针疑惑道：“小姐，您这里的绣花针还有这许多，都没怎么用过呢，作甚还要再买？”林柒捻起几根顺手丢在廊外鱼池中，灿然一笑：“现在没有咯。叫你去买针，是叫你去城里的针线铺子，跟那里采买的高门丫头打听一下，下月十五的长公主府中的诗会，到底是个什么诗会，都有哪些人参加。是只有各府小姐还是连着各府主母一起邀了，你快去，顺便去北街詹记铺子买些念儿爱吃的酥糖回来。”知李听及此便心领神会，忙不迭的出门去了。
　　吩咐完这些，林柒又让人取出一本诗集，专挑那些咏春颂花的诗作，细细研读了起来。既是少女云集的诗会，无论吟诵还是现作，不外乎这些题材。林柒其实平日里不大喜欢这些闺阁之诗，一时也怕脑内空空，到时不得出风头反而要丢脸，少不得临时抱起佛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