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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柿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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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不敢怀疑殿下人格分裂,只能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相对于青峰的天人交战,楚霖洛却过得很舒心。
慵懒的阳光照得人也懒洋洋的,楚霖洛给阮棠讲了下京城上元节放花灯的盛况,听得小姑娘眼睛都冒星星,忙不迭问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去看。
问完她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去京城,她年纪小并不代表她傻。
林哥哥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伤好了就会离开,离开了他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想到这里,她觉得阳光也不可爱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楚霖洛见小姑娘上一刻还手舞足蹈,现在脸搁在石桌上跟霜打的茄子一般,真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糯糯怎么不高兴了?不喜欢林哥哥讲的故事吗?”
阮棠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可能就像眼前这盒点心吧,可能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心里会觉得不舍。
“春桃姐姐给我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她说牛郎和织女每年只能见一次,林哥哥你伤好离开清河县,我是不是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楚霖洛看着阮棠红红的眼眶,这句话像是细细的银针扎在心间,有点酸,有点疼,他一时语塞,也沉默了。
小姑娘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发髻上的蝴蝶结也耷拉下来,像是红色的泪滴挂在头上,他紧了紧拳头,微叹了口气,沉默了会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糯糯这么可爱,林哥哥怎么舍得不来看你呢?我保证每年都回来看你,给你带京城的点心!”
阮棠猛然抬头看向楚霖洛,眼里的泪水还蓄在眼眶里,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真的吗?”
楚霖洛给她肯定的眼神:“当然了,林哥哥从不骗人!”
青峰心里腹诽:殿下不要乱忽悠小姑娘好不,清河县到京城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什么点心都该坏了。再说了,这次回去要做的事情这么多,殿下哪有空。
楚霖洛见小姑娘还是蔫了耷拉的,便吩咐青峰拿着绳子陪着阮棠跳百索,丝毫不顾青峰一脸生无可恋。
小花园出现无比和谐又无比矛盾的一幕:两个身材颀长的高大少年各自拿着百索的一端挥动着。
一个嘴角上扬,一个板着脸似乎很不情愿。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如欢快的百灵鸟,在绳子中间跳跃着,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个小花园。
看她跳得红扑扑的脸蛋,比熟透的柿子还要红艳,楚霖洛眼角都染上醉人的笑意。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玩起来就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并不轻易许诺,今日看她难过话没经过脑子就冲出来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小姑娘救他一命,这一点小小心愿还是应该帮她实现的。
楚霖洛是坐着的,可怜的青峰为了配合小丫头的个子只能半弯着腰,一个下午陪玩下来,他觉得比杀人都累。
好在楚霖洛还算体恤下属,趁着半途休息送给她两匹掐丝红锦缎。
阮棠接过锦缎连百索也不跳了,抱着缎子去找王嬷嬷,她要做漂亮衣裳。
青峰看着西斜的日头,匪夷所思的一天终于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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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县,君子街,阮茂庭和两位属官踩着月色走在街道上。
清河县地处偏远,晚上宵禁形同虚设,按说应该比较热闹。
现在街上却只有他们三人,两边破败的房屋让大家的心很是沉重。
去年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车水马龙,虽然都是小门小户,大家有口饭吃,日子苦一点也无所谓。
今年一场大旱,乡民只收得两成粮食。
就算阮茂庭极力上书免去今年的赋税,还是杯水车薪。
整个清河县十万百姓的口粮,他该上哪去寻得。
这次带着属官去青州,就是为了朝廷赈灾粮食。
按说夏收结束就把灾情报上去了,这粮食早就该分发了,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没有消息。
他满怀着希望赶到青州,却连知府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衙门的同知说京城来了顶重要的官员,知府大人需亲自陪同。让阮大人先在青州游玩几天,待知府大人忙完再和他叙旧。
身为父母官,乡民还在嗷嗷待哺,他哪里有心情游玩?
每日在府衙边的茶摊上等着,就怕一不小心错过了。
在茶摊上等了七天毫无所获,卖茶的老者偷偷告诉他:知府大人都是从后门进出,就怕灾民来前衙堵门。
这次青州管辖的八个县,有五个都遭了灾,临近的清平县不时有灾民跑到青州城里乞讨,知府大人眼不见为净,直接关了府衙正门。
阮茂庭十分愤怒,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如此为官,真是枉读圣贤书!”
老者瞟了眼紧闭的府衙大门,慢悠悠把桌上的茶壶杯子收起来:“咱们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当官的哪有什么好人!”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阮茂庭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烦躁地一口把茶喝完,嘴里一片苦涩。
他只是个小小知县,所有给朝廷的文书都需要经过青州知府,除非自己撇下一切只身前往京城面见陛下呈明一切。
小家固然重要,身为父母官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他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文人最不缺气节,心里下了决心,阮茂庭大步走到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里,要来笔墨将清河县灾情一一写下,让同知转交给知府大人,自己带着两位属官匆匆往清河县赶。
在君子街和两位属官告辞后,阮茂庭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县衙后院。
阮夫人病好了不少,已经可以下榻了,闻听老爷今日回来,此时正在饭厅准备饭菜。
她身上有种安静的气质,仿佛什么事在她眼前都能云淡风轻看待。
敛眉低头时,头上的镀金银步摇缓缓晃动,柳眉舒展,杏眼温柔,年轻时该是个何等美丽的大家闺秀。
阮茂庭看夫人已经可以下榻,接过菜肴放在桌上,语气里满是愧疚:“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老爷挂心了,妾身已经好了。”阮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剩下的菜都放在桌子上。
阮夫人本是他远方表妹,从娘胎里带了弱症,母亲早逝后就寄住在阮茂庭家里。
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书香门第。
后来成亲后随着他来到这穷乡僻壤的清河县一呆就是八年。
平时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夫人在操持,这段时间缠绵病榻他也完全顾不上。
每日跑上跑下为全县百姓奔波,独留她在家操持,真是委屈她了。
思及此,他拍了拍阮夫人的手,愧疚道:“我整日不在家,真是委屈夫人了。”
阮夫人温婉一笑,将自家老爷引到主位坐好,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桌上放着韭菜盒子,凉拌藕片,锅塌豆腐,酥油茄子,还有一碗蒲菜汤。
若是往年,寻常人家也不会这么素,今年实在是收成不行,韭菜盒子里的鸡蛋还是后院养的母鸡下的蛋。
阮夫人边给自家老爷布菜边回道:“老爷说的哪里话,您身为父母官,为了百姓奔波,妾身除了把家里理好,不让老爷劳心,其他也做不了什么。”
看着自家老爷鬓边点点白发,心里不由一阵酸涩。
算起来阮茂庭还不到四十,这几年为了百姓操劳的硬生生老了十岁。
当初晋阳老宅,桃花树下一把折扇,一本《孟子》,满腹诗书,何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直到到了京城,遇到那命中的劫数……
天意如此,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阮夫人见自家老爷眉头紧锁,只是扒拉碗里的白米饭,便夹了块他最喜欢的藕片到阮茂庭碗里:“老爷,既回了家就歇歇会,您若是垮了,整个清河县的百姓还怎么活啊!”
阮茂庭心里盘算是否需要跑京城面见陛下,这一来一回好几个月,就算粮食来了,估计百姓也是十室九空了。
怪只怪自己,没有早几个月去打听,心里一团乱麻,草草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阮夫人端起一小盅菊花酒递过去:“老爷喝些菊花酒解解乏,妾身刚好有一事想跟老爷商量。”
阮茂庭喝完酒有些疑惑:“何事?但凭夫人吩咐!”,
阮夫人不过想让老爷稍微放松下,不要老钻在赈灾粮款的事上,又给他倒了一盅酒:“老爷,是不是该给糯糯找一位夫子教导下?她天天后院玩也不是个办法,妾身能力有限,如今也教不了她什么。有一点学问,以后说人家也好办一些。”
阮茂庭膝下只有阮棠一个,皮是皮了些,也是他过于宠溺。
阮棠已经八岁,是该给她找个夫子学些礼仪,他和夫人不能护她一辈子。
不过找夫子也需要机缘,县里人才匮乏,识字的都不多,更别说可以教书的,他捋着短髭说:“等这次赈灾事宜办完,我去寻访一下县里的夫子。”
阮夫人也没想这两日能定下来,只是借口跟自家老爷商量一下。
见他两杯小酒下去疲倦中带着醉意,知道他这几日过于劳碌身心俱疲,召唤王嬷嬷一起扶着半醉的阮庭茂到正房床榻上歇息。
深秋天气凉,阮夫人给他掖好被子准备起身,莹白素手被一只大手抓住,然后听到阮茂庭迷迷糊糊哼道:“辛苦夫人了……”
这提笔写字的手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却生生在岁月中熏黑了些,也健壮了些。
阮夫人反手握住这只手,轻轻塞进被窝里,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
她从不求富贵,只求一真心人,就算这真心未必在她身上,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