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代言人》人间小样

1、神龛老鬼

　　一条散着昏暗红光的长廊，好似没有尽头，两侧的孤魂野鬼被镇魂的枷锁死死绑在石柱上，因符咒的灼痛，发出哀嚎。
　　“哒。”
　　一声不轻不响的脚步声，身处痛苦中众鬼一愣。
　　“哒。”
　　“哒。”
　　“哒。”
　　……
　　干净利落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众鬼的哀嚎即刻停止，直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入口。
　　咚——咚——咚——咚——
　　众鬼齐跪！！！
　　那人信步而来，直肩披着黑色的风衣，白色的长发位及腰窝，随步轻摆。
　　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拨弄着一串手持，大体血红的念珠却参了一粒纯白，红色如丝的流苏一抖一抖。
　　拨弄念珠的声音琅琅，伴随着他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焚香感，众鬼低压着头不敢窥视，疯狂颤抖。
　　这里就是锁魂回廊，关押那些被阴差抓获等待收录的恶鬼，回廊的尽头是一扇贴满黄符纸的大门，身着白西装的白无常恭候多时。
　　“仇大人。”
　　白无常躬身问候，自从仇屠代掌地府，他已跟随六百余年，这种压迫感依旧不减。
　　“多久了？”
　　仇屠脱下风衣，白无常接过，黑色西装合身包裹着仇屠松形鹤骨的身体。
　　“一天，经判官四司和十殿阎罗皆无法裁定，不能收录，只能由大人您裁夺。”
　　“老黑呢？”
　　仇屠狭长锋利的凤眼中嵌着银灰的冷瞳，含刃一般，扫人一眼能刮下一片肉，昏红的光照得其芝宇相貌亦清亦邪。
　　白无常推了推金边眼镜，答道：“受伤了，休养一下就能上班了。”
　　仇屠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门。
　　白无常念动咒语，重门缓慢打开，未见其鬼，暴戾的阴气扑面而来，扬起了仇屠额前的碎发。
　　仇屠高挺的细梁下，唇角一挑。
　　“哧，千年老鬼啊……”
　　鬼有三六九等，大致分先天的和生灵死后的魂魄所化，眼前这个浑身贴满镇鬼符的就是标准的先天千年老鬼。
　　死白的男鬼赤着上身，坐在正中央，双手被反绑，拉扯出流畅气概的肌肉线条，劲腰挂着老旧的衣袍。
　　半长黑发沾着血污，男鬼抬起头，即使双眼和唇都被符纸封住，但单看直挺的鼻梁和凌厉的骨相，仇屠笑道：“还是个郎艳独绝的老鬼。”
　　男鬼察觉到人进来，被黄符纸缠满的精壮身体开始挣扎，肌肉在符纸下起伏，鼻梁皱起，暴虐的戾气激荡得天花板上的驱鬼铃发出脆响。
　　咚——！！！
　　此时锁魂回廊上还跪着的众鬼突然齐齐磕头！声音浩荡！
　　白无常心惊道：“大人，这就是那个万年神龛里的老鬼。”
　　最近人间一座古庙突然坍塌，塌出了一个巨大的神龛，以防神龛供奉的老鬼在人界造成恐慌，黑无常第一时间赶到，趁着老鬼还未醒转，就将其收押。
　　能让外面的众鬼磕头，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仇屠银曈寡薄如隔山海云雾，声音冷丝丝道：“我的下属用了点粗鲁的手段……”
　　他慢条斯理地摘着皮质手套，露出极白骨感的双手，握着血红手持。
　　“真抱歉。”
　　随着仇屠指尖打出声清脆的响指，男鬼身上紧绷的黄纸瞬间破裂。
　　白无常：“！！！”
　　狂啸的戾气震落几盏风铃，仇屠长身玉立丝毫不为所动，银曈抬眼间对上一双怒气幽深黑眸，男鬼已然杀到，掐着仇屠纤长的脖子，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其撞到墙上。
　　砰——
　　碎石溅起，仇屠削薄的背后，墙面飞速龟裂。
　　“大人！”
　　白无常变出鬼哭棒，然一只虎口挂着念珠的手制止了他。
　　仇屠半阖了眼，眼角斜飞，脸好看得发邪。
　　看起来刚才那惊天动地一下没给仇屠造成任何伤害。
　　而男鬼也没继续进攻，肌肉紧实不魁梧的身躯高了仇屠些许，死死压着他，胸口却被仇屠的左手轻松抵住，不能动弹，在仇屠手心下，男鬼的心口有一个巨大的疤痕。
　　白无常道：“这鬼受神龛供奉有血有肉，和凡人一样，但从鬼气来看穷凶极恶的鬼也不及他分毫。”
　　仇屠淡道：“信息。”
　　白无常手中鬼哭棒变成一个平板，念道：“姓名赢鹤望，性别男，年龄不详，等级不详，身世不详，死因不详……”
　　许是提到名字，男鬼本就低压的眉位突然蹙得更紧，黑眸恶狠狠地盯着仇屠疏离的银瞳。
　　仇屠手中的念珠碰撞声起，右手猛地抓住男鬼后脑的黑发，向后一拽，赢鹤望被迫仰起阴戾俊朗的五官，唇缝间两颗尖利的牙隐隐绰绰，十分不善。
　　仇屠风轻云淡道：“那便让我看看你藏了什么……”
　　森森红光从仇屠的手心迸发，瞬间将二人吞没，头顶的风铃阵疯狂摇晃，声音吵耳，红光的压迫感逼得白无常闭眼，冷汗涔涔。

　　这就是生死簿之力。

　　千万年前的浩劫导致生死簿破裂，地府陷入瘫痪，北阴阎王大帝更是失踪至今。
　　萨鄂沁一族用秘术将自己的后人世世代代和生死簿结合，形成活人生死簿，代掌地府。
　　虽然地府各有分工，不用仇屠亲力亲为的收录鬼魂，但是阴差收录不了的鬼就必须要亲自出手。
　　然而红芒消失后，赢鹤望却并未消失。

　　收录失败了！

　　仇屠的唇角有血蜿蜒流下。
　　白无常愣在原地，他辅佐至今，历任生死簿最长都活不过二百年，然而仇屠已在任六百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仇屠收录失败。
　　仇屠嘴角溢血，他却含笑非笑道：“居然还有我看不了的命，稀奇。”
　　鬼对血是渴望的。
　　赢鹤望变得躁动起来，然而仇屠没有松开他的头发，令其五官逐显狰狞。
　　仇屠挑起银曈，拇指抹了下颚的血，伸到赢鹤望的唇边，松开他头发的同时，赢鹤望一口咬住了他的拇指。
　　“大……大人……”
　　“嘘——”
　　仇屠的视线一直放咬着他的手指一动不动的赢鹤望身上。
　　白无常震惊道：“可是大人——”以血喂鬼是大忌！
　　白无常还有话没说完，接下来一幕让他觉得被道雷劈中了。
　　只见赢鹤望松开了仇屠的手指，直接凑上去吻住了仇屠白皙沾血的下巴。
　　白无常：怎么可以！！！呜呜，我的大人。
　　其实是舔，只不过在白无常看来就不太一样，而且最关键的是仇屠没有反抗，银灰色的瞳孔亮着兴致盎然的光！
　　湿润感从仇屠的下巴蔓延到唇角，赢鹤望直挺挺的鼻尖顶着他的脸颊，仇屠奖赏性地抚着赢鹤望后脑的长发，
　　等血没了，赢鹤望才抬起了头，阴沉沉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仇屠泛红的嘴角，透着妖气。
　　“叮——”
　　“叮——”
　　“叮——”
　　……
　　白无常手里的平板一连串的短讯音响了起来，白无常红着脸看完后脸色瞬变。
　　他凝声道：“大人！天庭来人了！”
　　仇屠的手一顿，目不斜视，赢鹤望静得出奇，顶上的风铃一个不响，任仇屠用手中念珠顶起他锋利的下颚。
　　仇屠隐匿在赢鹤望身影里的脸仰起，微红的唇角浮现阴森的笑意，勾起得越发明显，凤眸里却涌出背道而驰的骇人寒意，空气里杀意四起。
　　他道：“真及时，我倒是有个不错的想法。”
　　缱绻的声音和极美瘆人的笑，白无常看得脊梁骨从下到上的毛骨悚然。

　　人间
　　师杭市外的一处荒郊野岭，天上只一牙弦月，看起来连个耗子也没有的地方却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魁梧刀疤男，衬衫西裤绷得紧紧的，粗声骂道：“有没有搞错！仇屠只不过是代掌地府，真以为自己是北阴阎王了？居然让我们在这个荒山野岭等他？！”
　　另一面瘫脸道：“他是生死簿，地府没了他都转不动，和阎王也差不多了。”
　　刀疤男道：“但这次他死定了！收不了鬼，还当什么生死簿！等着被撤职吧！”
　　“生死簿的更替必须要承袭者出现，否则谁也动不了他，等他卸任，坠入十八层地狱，被他收录的厉鬼自然会去折磨他，你急什么？”
　　活生死簿掌控生死，但代价是掉入十八层地狱，那里关押着被其收录的厉鬼。因而历任生死簿都选择在卸任之际自焚，免受报复，所以对他们来说退任即死亡。
　　刀疤男骂道：“叫本神君等他多少次了！小白脸一个，把天帝迷得五迷三道！”
　　面瘫脸道：“别忘了老板给我们的任务是带走收录失败的鬼。”
　　刀疤男摩拳擦掌：“那我也要好好收拾他！”
　　“你要收拾谁？”
　　如流水击石的声音冷不防从他们身后响起。
　　刀疤男：“！！！”
　　面瘫脸转过身，仇屠拔长的身影悄然出现，清隽的脸看得他一愣，随后道：“仇大人。”
　　刀疤男转过身，道：“仇…仇大人……”
　　“神君这么叫我就担不起了，我就是个打工的，没工资没补贴没社保没分红，全年无休也罢，还要加班应酬麻烦精。”
　　仇屠一颗一颗地拨着念珠，略有自嘲地笑了笑，白无常跟在他身后。
　　面瘫脸道：“您谦虚了，为了地府如此操劳，当得起。”
　　仇屠无视刀疤男捏得嘎嘎响的手，继续道：“辛苦二位了，第一时间赶来抓我的把柄，如此用心，一会儿我叫孟婆煮壶茶，二位喝了再走。”
　　白无常：“属下这就通知孟婆。”
　　“……”
　　刀疤男内心大骂，这特么喝完直接投胎去了吧……
　　“家弟莽撞，还望大人——”见谅。
　　“你弟是不如你有远见，等我死总比他自己杀不了我，在这里急头白脸的好。”
　　仇屠垂眼，银曈冷漠地看着面瘫脸。
　　“……”
　　都听到了啊。
　　面瘫脸索性进入正题道：“敢问仇大人，那个收录失败鬼在哪里？”
　　“你收录失败，怎么和天帝交代。”
　　仇屠道：“你官级够管我怎么交代？”
　　“你！”
　　“别挡路，麻烦精。”
　　仇屠左手轻推，看似不重的力道和瘦骨的手一推，两米多高的刀疤男愣是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仇屠从他们中间穿过，长而柔顺的白发扬起。
　　面瘫脸看着他的背影道：“仇大人是想拖延时间吗？”
　　仇屠将念珠握在手中，抬手间一个漆黑的漩涡凭空出现，逐渐扩大，高过众人，狂风骤雨般的阴风从漩涡中呼啸而来，他身后的长发被风撩起。
　　仇屠凤眼敛了敛，与刚才的冷漠迥乎不同，流露出张扬恣睢之色。
　　他道：“二位，今儿就请你们开开眼。”
　　面瘫脸暗叫不妙，漩涡打开的一刹那，四周突然冒出磅礴的鬼气，无数个黑影雨后春笋一般地从地下冒了出来，将他们包围。
　　是厉鬼！
　　刀疤男骂道：“仇屠！你竟敢召鬼！”
　　仇屠含笑不语。
　　突然间一个黑影扭动着变成被剥掉脸皮的女鬼，张开尖牙巨口，伴随着一声凄叫，瞬间缠住刀疤男的口鼻。
　　“！！”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黑影鬼吼着露出青面獠牙的面貌，将其包围。
　　两人是天庭和地府之间的交接员，他们的法力在抓鬼这种事情上是束手无策的。
　　面瘫脸正要求仇屠停手，眼前刮过一阵强风，吹得面瘫脸的眼也睁不开。
　　耳边是厉鬼们响彻天际的嘶叫，待睁开眼睛一个面部戴着黑色防咬器的男人直接拔掉了女鬼的头，刀疤男得救却昏死过去。
　　女鬼在其手中化为袅袅青烟，其身上散发着黑雾般的鬼气碾压在场厉鬼。
　　面瘫脸终于露出惊貌，他转头看向仇屠，对方却坐在一个白衫骷髅鬼的背上，长腿交叠。
　　一只骷髅手端着杯茶从他手边的小结界里递出，仇屠接过，用茶盖撇着茶叶。
　　月色给他优雅、从容的身体镀了层霜白。
　　仇屠品了一口，随后他掀起眼皮，以一种狩猎的眼神，冷冷道：“别急，好戏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