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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少年人初春惊好梦,小将军荣归国公府 ...

  •   永淳十八年的春天来得极早,惊蛰未过,润如酥油的春雨已连降了好些天,春笋于泥土的缝隙中暗自翕动,燕子疏疏落落地排布在鄂国公府的房檐上,啄出一道盎然的春色。鄂国公长女谢兰因此时正捧一本书卷于窗下细读,雨后的湿气氤氲了纸张,顺势攀上她腻如温玉的指尖。一声清清脆脆的“娘子”惊扰了哺时的宁静,她遂搁下书,抬眼望向热闹不似寻凡的国公府,眼中微含热意。
      来者是府上做事伶俐的丫鬟,她先是向谢兰因欠了身,复而报上喜讯:“娘子,谢小将军可算是回来了!车马方才及府上,此刻怕是已收拾妥当,前往毓秀厅迎接来客了。”
      谢兰因眸中有着道不尽的欣喜,那可是她牵念月余的兄长,谢延清。长安人人皆知,鄂国公府出了一位年少有为的儿郎,不过弱冠之年,却已官拜羽林中郎将,掌管御林军部分事宜,颇受圣上赏识。数月前,他领圣上亲旨前往岭北平定叛乱,前些日子传来消息,道是贼寇尽除,已在回京路上。鄂国公大喜,遂摆筵设席,宴请京中宾朋,为自己得意的长子接风洗尘。
      谢兰因顿首,轻声道:“洗尘宴那样的场面,我一女儿家的若是贸然前去,怕是不妥。我便在毓秀厅后的回廊里等候阿兄吧。你吩咐厨房为阿兄添一盅红参乳鸽汤,定要送至席上,端到他面前,嘱咐他是我定要他喝下去的,如此才成。”
      “娘子的话,谢小将军向来是不敢不听的。”那丫鬟打趣她道。
      孟春时节,寒气尚未褪去,谢兰因拢一件团花织锦小氅,独自向毓秀厅步去。未及游廊,却先瞧见一欢俏的人影摇曳于花间,头盘堕马髻,足踏软绣鞋,一袭烟青色抖落出弱柳扶风之姿。见到谢兰因前来,那小娘子双靥含笑,迎上前道:“我的好二娘,可算是见你来了,我这一人独赏花团锦簇,真是好生无聊啊。”
      面前这出落得芙蓉面孔的小娘子便是卫国公次女何清漪,与谢兰因是闺中密友,二人时常一同赏花沏茶,吟风诵月,好不悠闲。卫国公府素来与鄂国公府交好,卫国公长子何予桢更是与谢延清情同手足,此次洗尘宴上必定缺不了卫国府的人,故而何清漪出现在此也毫不稀奇了。
      “你这便是在怪罪我迟来,失了主人之礼了。”谢兰因顺势牵起何清漪的袖摆,一副小女儿情态,“三娘既是陪兄长前来赴宴,怎不与别家女眷一道入毓秀厅用膳,净是在这儿吹冷风了?”
      “二娘你莫急,且听我说来便是。”何清漪笑着解释道,“当今陛下育有五位皇子,却仅有一位公主。那公主业已及笄,封地晋阳,本应前去藩地,却因身孱体弱,加之圣上怜爱,竟被留在了宫中扶养,也因此养成了个散漫性子。今年春天来得又早,城外的太乙山梅花遍野,水湫池冰雪初融,正是寻春踏青的好时节。这晋阳公主许是在宫中待不住了,遂相邀几位京中望族的儿女,一道出城游玩,美其名曰'探春宴'。这不,托我向你及你家谢小将军捎个信,让我万万要带到话才是。”
      谢兰因垂首思忖,这晋阳公主她是略有耳闻的,其生母是先皇时期与谢氏并列为五大氏族的梁国公季贶之女季琏,诞下公主后不久便因后宫之事遭到废黜,自缢而亡,连累梁国公也被褫夺爵位,自此季氏一族便也落魄了。然而虽身世坎坷,这晋阳公主却也因此格外得圣上恩宠,惯出一副清傲的性子。京中传闻晋阳公主喜好风雅,常焚香诵书,真是好不清闲。
      “鄂国公府向来不与王子皇孙有过多来往,怎的,她晋阳公主却是要破这个先例了?”谢兰因凝眉道。
      “鄂国公府在京中向来清浊分明、忠于圣上,不与皇室中人有裙带纠葛,这点她自然晓得。可是这次略有些不同……”何清漪话锋一转,贴于谢兰因耳畔,悄声道,“她这次邀去的尽是些已经成年、却未有家室的朝官之后,想必是想借着这大好春景儿,促成几对天成的鸳鸯,更何况,她自个儿还不是没个着落嘞……”
      谢兰因白皙的颊上浮起一撇淡淡的酡云,连忙打断了何清猗的话,“三娘净说些胡闹的,皇室的事情哪是由你随意编排的?我家阿兄虽已弱冠,但我却尚未及笄,还远谈不到这档子事呢。”
      “二娘这是犯了小女儿家的羞赧了?”何清漪拈起帕子掩唇,吃吃地笑,“还说远呢,下月初可不就年满一十五了?我听阿爷说,国公大人已将二娘的笄礼定于下月十七,女儿家及了笄便可嫁人啦,倒也不知哪家混小子这样的服气,娶到这样温惠知书的谢家二娘!”
      “净扯些子虚乌有的!”“二娘羞了,是不是?”“三娘你……”少女便是少女,即是双靥飞起了愠色,远黛蹙起了微峰,声音仍如一串清脆响亮的银铃,飘飘荡荡间入了来者的耳里。
      瞥见似乎是男子的人影向这边步来,何清猗虽是个娇蛮肆意的性子,却也不得不遵循礼数、退让至一旁的丛丛花影之后,谢兰因却是迫不及待地小步向前。来者年岁尚轻,翰墨书卷之气中掩一丝尘土喧嚣之息,身量足有八尺余,墨发束冠,佩一袭朔风之清冽,剑眉星目,萦两弯秋水之澹澹。
      “殷殷,晚风偏冷,小心着凉了。”谢延清贯爱称呼自家阿妹的小字。谢兰因小他五岁有余,那年他行冠礼,父亲为他取了表字“泊远”,意为澹泊明志、心存高远,年仅十岁的兰因在一旁却是不服了,争着闹着也要父亲给她取一个。鄂国公向来是个疼宠女儿的命,怎舍得那面如桃李的小娘子落下一滴眼泪,便也给她取了个小字“殷殷”。殷与因同音,加之她出生那日漫天红霞,艳若美人微醺之面,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阿兄回来了,便是风再冷,吹在身上也不觉得有一丝凉意了。”谢兰因挽过谢延清的手臂,四处按抚着,似乎要从他身上寻得一块瘦骨嶙峋之地,好坐实这人在外奔波、未曾体恤身体的罪名。谢延清却是一笑,抻手自花丛中拈了一支芍药,轻别在谢兰因发丝疏软的耳际,“殷色衬我们家殷殷,才是别样的美。”顺势拢了拢她身上的小氅,携她一道归去了。
      许多年后,谢兰因仍然记得那个暮色四合的将夜,她立于游廊下等候兄长前来,晚风忽至,花影摇曳,那时他笑着替她簪一支芍药,挽着她拂袖远去。那一刻谢兰因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今后若嫁一儿郎,必得似兄长这样。可惜的是,许多年过去了,那个人也未曾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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