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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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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暗,彷佛是一片遮布,兜头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坐在御书房中,看着礼部递上来的折子,江自流有些出神。
前几日的朝堂上,几位大臣正针锋相对,对是否增加赋税的问题争吵不休,皇帝只觉得他们像永不停歇的蜜蜂般,嗡嗡个不停,蓦地,皇帝急剧耳鸣,几行刺眼的红色从耳朵,鼻子里流淌了出来。
皇帝直接从龙椅上翻倒了下去,“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叩门声般,将群臣都唤过神来,一是朝堂乱作一团,最后还是有理智的人,叫了太医。
可惜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发病,皇帝还是没能救过来。
太医叫翁平,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在宫中替皇帝娘娘诊病也多个年头了,翁平仔细拉过皇帝的手,仔细诊脉,而后又翻开皇帝的眼皮观看,方才跪下说:“观其脉象,陛下怕是,中毒了,毒入五脏六腑,已回天乏术了。”
站在一旁的男人,虽然已过知命之年,却眼角平整,难窥褶皱,但眉间却留存着深深的沟壑,应是经常蹙眉。一双手保养的很好,很是细腻,只有虎口处的茧子能看出是个习武之人。
男人开口:“翁太医还是好好诊诊,陛下的衣食,宫中无不是小心在意的,怎会中毒?”语罢,伸出手在翁平肩上轻轻拍了拍。
虽是轻轻一个动作,落在翁平身上,彷佛有千斤重,翁平身子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男人的话如毒蛇入耳,让人止不住后背发凉。
翁平叩首,狠狠将额头砸在地砖上,高呼:“臣不敢有所欺瞒,陛下……的确是中毒了,乃丹砂之毒。”
丹砂是道士炼丹的必需品,丹砂煅烧后就会有水银产出,水银乃剧毒。
当今圣上,沉迷修仙求道,梦想飞升后长生不老,享万世荣华。
翁平不敢将头抬起来,又连连磕头到:“陛下初服丹药时,臣已言明,这丹药怕是会损害龙体,陛下执意服用,老臣这也不敢忤逆陛下,还请摄政王明鉴。”
皇宫华丽的宫殿,地板都是特殊工艺烧制的石砖,外间阳光一照,闪着点点金光,透露出一股奢华,但此刻地砖上渗落了点点血迹,像是把这一股子奢华染上了世俗的不堪,男人也就是摄政王看着不住磕头的老翁,表情淡淡道:“非是翁太医的错,便不必如此了。”
翁平听言,才敢抬起头来,逆着光,看不起男人脸上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的开口:“谢摄政王。”
摄政王转头,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因为丹药掏空了身子的皇帝,对身旁的内侍道:“吩咐礼部,准备国丧吧。”说罢,便抬脚往殿外走,翁平绷直的身子蓦地缓和下来,男人脚步一停:“对了,把陛下身边的那群道士抓起来,”他嘴唇轻启:“丢进丹炉里,全烧了。”
江自流回过神,看着手里奏折的内容,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窗外天气的影响,心头一片阴影。
先皇帝已经仙去几日有余,江自流作为他唯一幸存的儿子,理所当然的继承了皇位。
倒也不是说先皇帝子嗣单薄,本来在他之前还有三个哥哥,在他之后也还有一个弟弟,虽然不如江家老祖宗那般,子嗣众多,但也足矣在五人之中挑出一个能挑大梁的,本来这活儿如何来讲,都轮不到江自流,江自流的母亲,小官家出来的女子,因容貌姣好,选秀时得以留在宫中。
但受生长环境影响,江自流的母亲虽是小家碧玉,但却不善弄权争宠,在吃人的深宫中,很快被皇帝遗忘在了脑后,但好在刚入宫时受过皇帝一段时间的宠爱,有个儿子傍身,才不至在深宫中太过寂寥。
作为不受宠的妃嫔生下的皇子,江自流从小就学会了生存之道,不突出不扎眼,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最后才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登上了皇位。
手中奏折,正是礼部递上来的,关于国丧的相关事宜。
几时入皇陵,哪些太妃去到先皇陵寝守灵,先皇入陵之时衣冠服饰按照哪种规制……这些正是奏折的内容。
时辰,礼部已经算好了几个,江自流朱笔勾画一个随心意的便可,太妃多名册已经列出,江自流要做的也只是盖上皇帝的大印,甚至先皇的衣冠服饰,开国以来便有过衣冠制度的规定,照旧即可,更无需江自流画蛇添足。
江自流觉得无趣极了,拿出大印,在奏折上快速盖了几下。便把手中大印一丢,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扭头看向窗外,雨滴密集的落下,打在窗外的枝叶上,沙沙作响。
因殿内不甚明亮,宫女掌了灯,江自流的眼睛生的极为灵动,内勾外翘的杏眼显得尤为精致,面部线条流畅柔和,灯火的光亮投映在江自流的脸上,使得江自流精致的脸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紧抿的薄唇,像春日的樱,水润又殷红。
赵福小步迈了进来,压低声音,弯腰恭敬的禀报:“陛下,桑小姐又唤奴婢往宫中递信了。”语罢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面儿上的字迹娟秀,都说字如其人,光是看着这个字迹,脑海里就可以浮现出主人家的模样,因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
江自流轻叹了一口气,没去接,问赵福道:“来时可有旁人窥见?”
赵福回道:“并无,陛下放心。”说完,顿了顿,方又不确定的说:“不然,奴才还是还回去?”
江自流伸手将信接了过去,道:“罢了,最后一次。”
赵福将信纸递了上去,江自流摆了摆手,赵福这才退下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信封,彷佛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缓缓拆完开。
信中用娟秀的字体邀请了江自流花灯节一叙,虽称呼已变成陛下,但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写信之人的亲近之意。
江自流把信纸在灯火处点燃,垂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本来是精致的杏眼,半垂着,只看得见眼尾有些微微上挑。
“得去,乘着这个机会,讲明白”,江自流想。
花灯节,夜晚,整个京都灯火通明。
花灯节是大历朝的传统节日,抬眼望去,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花灯,小夫妻牵着孩子,母亲满脸笑容的将手中的糖葫芦交给孩子;书生学子们聚集在灯谜的摊位前,意气风发,比试着谁能猜对更多的灯谜;河边或站或蹲着许多青年男女,他们将花灯放入水中,闭眼许愿,希望在将来,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
惠顾楼的二楼包厢,江自流看着眼前的少女,头发梳拢成桃心髻,佩戴点翠首饰,一双纤纤玉手,拿着茶杯,露出腕子上的白玉手镯,更衬的肤白如雪。
面对着精心装扮的少女,江自流心里突然有一丝不自在,抬起茶杯,默默啜了一口。
少女是太史令桑起的独女桑云鹤,桑起曾经做过太傅,负责教导各位皇子,算是江自流的恩师。
江自流与桑云鹤儿时便认识,桑起带着女儿入宫过一回,见了众位皇子,虽然当时的江自流还是个小娃娃,但是面容精致,在女孩看过去,一眼便望见了江自流。
“冬郎哥哥,”眼前的少女开口,笑得眉眼弯弯,“好久不见。”
江自流呛了一下,儿时乳名,现在听起来亲昵异常。
幼时江自流体弱多病,却很少能请得动太医来诊脉。母亲因着孩子是冬天出生的,便为他取了个乳名“冬郎”,这时就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唤着“冬郎,冬郎……”
虽是许久没见,但是讲着过去的事情,两人还是渐渐熟稔了起来,桑云鹤偶尔看过来的眼神,脉脉含情。
江自流知道,这份感情,自己不能接受,也不会接受。
不能是因为自己眼下境况并不如何好,能否保命,都要做两说,等自己没有了价值,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留自己一命,更别提与自己有关系的亲密家人;不会是因为,对桑云鹤,江自流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有的只是对儿时玩伴,旧时故人的情谊,通俗点来说,把她当妹妹。
眼见着叙旧也叙了许久,江自流开口打断桑云鹤接下来的回忆,道:“时辰不早了,我让赵福唤人送桑小姐早些回去,免得太史令担心。”
见桑云鹤还欲开口,江自流又道:“对了,你我虽为幼时玩伴,现如今也过了那么些年,男女大防在前,还是少些见面罢。”
桑云鹤听罢,捏着手里的帕子搅了搅,抬起眼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冬郎哥哥,过些日子,可要举办选秀大典了?”
江自流道:“国丧在即,按照祖宗规矩,得守孝三年,选秀大典不急于一时。”
而后又颇意味深长道:“桑小姐正值年华,太史令怕是不久要为桑小姐谋一门好亲事,也免得来宫中,再不见宫门外的繁华盛世。”
桑云鹤是太史令独女,自然得之教导,十分聪慧,此话一出,便明白了江自流的言下之意,这便是拒绝了。
虽心下失落,但是还是扬起笑脸:“嗯,多谢陛下。”
明白这次多半是最后一次见面,又轻声道:“愿陛下千里江山,海清河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