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無是先生

35、案发现场

　　云群在漆黑的天幕叠了一层又一层，几乎不见深邃的黑。

　　“你要我进去？”

　　“除了这个地方，你还能上哪找？”

　　一阵风吹过，她紧了紧大衣，眯着眼向上望。

　　这里是实验楼侧翼的入口，离发生爆炸的中部楼层有一段距离。许多扇破碎的门窗呼啸过列列寒风，熏黑的外墙瓷砖在黯淡夜色中现出死气沉沉的灰。

　　蒋昊南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宋世茉是从这里消失的，就一定会在源头留下线索。

　　“你别忘了，案子还在调查中，警方肯定24小时监控现场。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蒋昊南双手抱胸，“怎么？不敢？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怕警察？”

　　她语塞。

　　她清楚，郑宇的指控是莫须有的罪名，但她很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爆炸案已经成了她心底一根刺，只要不提，她就暂时忘了这一回事儿。但只要有人说起，她的心，一捏就疼。

　　她冻得泪眼婆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线索，但她心里希望宋世茉能和“远方的雪”一样给她一点提示。

　　蒋昊南扭扭脖子，安慰她说：“放心，我已经黑掉整栋楼的监控了。去吧，我等你。”

　　蒋昊南朝她点点头，将她推进楼里。

　　她一进门便闻到迎来的风中卷着一股被火烧过的生铁味，腥膻、刺鼻。她拿袖子挡住，这奇怪的味道才停止入侵。

　　她站在楼梯间下，向上望。那里曾经教书声、私语声洋洋盈耳，现在都蒙在死亡的灰烬之下。吹一口，扬起那些称作为记忆的尘埃，就什么都没了。

　　她从不怕黑，但实验楼里却黑得让人害怕。

　　熏黑的墙壁剥下枯槁的墙皮，炭色的墙体像伤疤一样揭开。残破的灯具拎着半截灯管在空中摇坠，天花留下大火烧过的痕迹。深浅不一的裂缝和坑洞好似那宇宙虫洞一般，深不可测。

　　她一级一级往上爬，腿下软绵绵的。

　　爆炸发生在四楼。

　　她站在走廊尽头向前望，淡墨的夜色从窗外飘进来，烟尘朦胧，照得整条过道一片迷蒙。空气中时不时散出焦烟的味道，一丝丝嵌入四楼的阴冷与荒凉。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她脚底忽然“哐啷”一声响。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金属碎片。

　　还好，还好，只是铁片。

　　在她自我安慰之际，身后突然一声惊人爆裂。她心头一紧，立马转过头查看。

　　幽深的走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独留爆响的回声在过道里飘荡。

　　在这里，怪事她还见得少吗？

　　她十根手指捏得紧紧的，转过头来，顿感眼前一片模糊。

　　她习惯性地搓搓眼，睁开，两旁的实验教室像笼在烟纱中一样缥缈、模糊。两眼只能隐隐约约凭感觉想象脚下的路，耳边依稀听见劈里啪啦的火花声。

　　她拍了自己一巴掌，疼得后槽牙酸麻。

　　很好，意识很清醒。

　　尽管眼睛看不清，可忘戴眼镜的感觉她倒熟悉得很。

　　能看个大概，但分不清，尤其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能见度更差了。

　　她像个瞎子一样摸黑前进。

　　她以前没发觉，这条走廊竟然这么长，长得到不了尽头。

　　走了有一段路，她似乎碰上了一堵墙。

　　她尝试改变方向，稍稍往右拐了一点。谁知还没几步，一个台阶状的水泥墩绊住小腿，她冷不丁地摔了个狗吃屎。

　　小腿摔得又疼又麻，她捂着坐起来，砸了一下那水泥块，郁闷道，“这种倒霉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待痛感褪去，磕碰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

　　她很少把皮外伤放在心上，毕竟比起学习的折磨，这点磕磕碰碰都是小事。

　　她用手撑在大腿上站起来，一睁眼，眼前的萧索着实让她一惊。

　　一整班的实验操作台歪歪扭扭排列着，灰白色酚醛树脂面板被溶焦成一团，少部分桌椅经过高温大火灼烧完全变形。瘸了桌腿的操作台呈滑坡状，向单边倾倒。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残桌断椅。一时间，她分不清这里是战场还是实验室。

　　她到门外看墙上的牌子。

　　生物实验室，负责人：顾少闻。

　　好巧。

　　她扒着门边，往屋里望。

　　新闻上写过，爆炸就发生在这间生物实验室里。但她现在才只知道，这间教室的负责人正好是她班主任。

　　可是奇怪，一路上来，楼里很多地方都拉上警戒线。到了这里，怎么反而没有了？

　　她回到教室里，偶然瞥见离大门不远处的墙上有个烧穿了的配电箱。

　　交缠的电线像吊死鬼一样往外蹦，里面的线路烧成一坨，根本看不清每根电线对应的开关。

　　她站在讲台的水泥块上，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她越过讲台桌，走到第一排操作台前。

　　这里的桌椅损坏程度似乎是整间教室里最严重的。操作台的包壳几乎被烧得精光，只剩下一些内部钢筋结构。

　　她蹲下来，伸出手指在上面蹭了一下。

　　报道里说，事故由于绝缘线材破损，造成电箱起火，从而引发了爆炸。

　　有可能是时间久了，电线老化，也有可能是老鼠咬坏的。但她想不通，为什么操作台的损毁程度看起来也像被炸过呢？

　　假设，一次爆炸不是由电路引起的，而是接触了明火。那么，很有可能是操作台先起火，后面才是电箱。

　　她记得白老师说过，那天整栋楼都没课。没课的话，教室里就不会有化学药品。就算有，那些易燃易爆物也是由老师负责。

　　她想起门外的牌子，脑海中浮现出顾少闻的样子。

　　今天早上顾老师有点不对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身上的味道更是奇怪，怎么这么巧也是樱花香？他今天见谁了？

　　她倒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警方调查了半个月，不可能搞错事故原因。

　　她站起来，恰好瞄到一块塑料板子。她过去挪开，焦土上的一个脚印令她顿生寒意。

　　前窄后宽，中部空白，尾部跟着一小个方块印记，脚掌部分正好是熟悉的爱心形状。

　　“远方的雪！”

　　她捂住这个将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了下去。

　　没想到，在这里也看到这个脚印！

　　噩梦触感在这一刻又爬上她心间。

　　距离第一次见到脚印已经过去三月有余，在这段异时空生活中，“远方的雪”踩着白色高跟鞋，用带心形的脚印划成一个圈，将艾婴骅牢牢困在其中。

　　她努力逃，却逃不出这个圆。就像，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回溯到原点，她找不到办法阻止，深深困在无力感中。

　　她一直在想，“远方的雪”到底是谁？她究竟是困住自己的人，还是和蒋昊南一样的人？

　　她找不到答案。

　　她打开手机相机，拍下脚印。

　　按下快门的瞬间，闪光灯骤然亮起。光线落下的霎那，她跟前出现一对脚。

　　她吓一跳，跌在地上，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脚印上。

　　那人上半身埋在昏黑中，他弯腰捡起手机，递到她面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认得这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郑宇。

　　她喘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她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接过手机，“还以为被发现了！”

　　郑宇冷笑，“做贼心虚了？”

　　她白了郑宇一眼，挪开脚边的铁板，站到旁边。

　　郑宇却拉住她，“你还没回答，你在这里干什么？”

　　“松手！”她挣开，不耐烦地松了松肩膀，“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但总关警察的事了吧？这么晚不回家，跑来案发现场，是不是想销毁证据啊？”

　　她两手抱胸，忿忿道：“这案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搜集的证据，警察也搜齐了。要真是我干的，我早进去了！”

　　按简灿文说的，郑宇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非抓着宋世茉不放？

　　她撇开耳边的碎发，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

　　这时，走廊外传来金属板碰撞的声音。她和郑宇站在原地，看向彼此。

　　蒋昊南明明说他已经黑掉警察的监控了，怎么还有人来？夜半偷闯命案现场，这可是清白身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名！

　　她心想，真是猪油蒙了心，信蒋昊南的鬼话！反正眼下绝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来过，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在狼藉的实验室里左顾右盼，情急之下，她的手腕被人牵住，直接被拉进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这是哪儿？

　　正想问，郑宇上来掩住她嘴巴，小声：“嘘！”

　　哦，这种场面还是郑宇学长熟。

　　逼仄的柜中，两人面对面蜷缩在一起。树脂板散发着焦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越发呛鼻。他们熏得鼻腔发紧，紧紧捏着鼻孔，张嘴呼吸。

　　脚步声到达实验室门口了，他们盯着对方，各种眼神示意：保、持、安、静，不、要、轻、举、妄、动。

　　“头儿，没人啊。”

　　“那都怪你！走路不长眼！鬼都被你吓跑了！”

　　“不是，头儿，怎么怪我头上？这根本没人啊，是不是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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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怎么可能搞错？好好找找！”

　　话音刚落，第一个说话的人开始在屋里四处扒拉。

　　破柜子有条缝儿，她瞄准了往外探。只见有个男人叉着腰站在黑板前，望着门外。

　　她分明在哪里听过这人的声音，但一时想不起来。

　　“头儿，真没搞错吗？”

　　那人边问边黑里摸瞎，动静搞得还不小。说着说着，离两人藏身的柜子越来越近。

　　郑宇按住她肩膀，示意她后移，她点头照做。

　　郑宇透过细缝，见那男人搭在柜子上看来看去。他紧握拳头，保证只要这人移开柜子，他立马出击。

　　事到如今，逃脱的胜算有多大？她在心里暗暗盘算，只要郑宇他们打起来，她就要趁乱跑走。

　　正当两人屏足呼吸，各自做好准备，屋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她一惊，揣紧口袋里的手机。低头一看，还好还好，不是她的。

　　站在讲台上的男人接通电话，“喂，姐，我和老吴都进来了，人呢？什么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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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惊讶：“姐，这样的话，我们也太被动了！”

　　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片刻过后，男人转过身来说：“行，姐，听你的。”

　　男人挂断电话，朝另一个人招了招手，“撤吧。”

　　“啊？耍我呢？不是你说的，今晚是立大功好机会吗？”

　　男人从讲台上下来，踹了一脚，一块铁片飞了出去，撞在门框上，“当”一声清脆响。

　　她倒吸了口冷气，突然有粒灰尘钻进鼻子，她忍不住开始眼神迷离，嘴巴大开。

　　都说人有三急，现在艾婴骅得加一急了。

　　她忍不住要喷涌而出时，郑宇反手捂住她口鼻。她瞬间瞪圆了眼，这才硬生生把喷嚏憋了回去。

　　那个叫“老吴”的男人明显听见柜子里的声响，又折返回来。

　　郑宇憋着气，朝她摇摇头。她攥紧心，缩在郑宇臂弯里。

　　“头儿，刚刚里边儿是不是有声响？”

　　老吴嘴边小声念着，手上使劲一推。

　　整个柜子晃了一下，她闭着眼，把脸埋起来。

　　“别疑神疑鬼的了。快给我走！不然告队上，你破坏犯罪现场！”

　　老吴转过去，一拍大腿，“别啊，头儿。听你的，我走还不行嘛。”说完，他拖着脚，不情不愿地走了。

　　数着那两人走了许久，郑宇和她才确定实验室只剩他们了。

　　郑宇松开手，点走她的脑袋，嫌弃地说：“行了，人都走了。”接着，他用手肘横击柜内一侧，板子应声倒地。他伸出腿，跨了出去。

　　她跟着出去，可有条腿怎么都动不了。她转身一看，发先自己的脚卡在一个洞里。

　　她试过各种姿势，用力拔、使劲蹬，还是被夹得死紧。

　　她向郑宇投去求助的目光，“喂，能不能拉我一把？”

　　郑宇低头扫了一眼，大概也看到发生了什么状况。可他好像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拍拍身上的土，蹲下来，说：“怎么了，我的宋大小姐？舍不得出来了？”

　　好你个郑宇，碰到你算我倒霉！

　　此时她心头正压着气，而那股劲正好全部使在了脚底。

　　她只随便一踩，柜子另一面的板子被一脚踢翻，稀里哗啦飞出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天女散花般在屋里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