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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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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玄天宗山头罡风阵阵,残红漫天。本该是暮春回暖时刻,此刻却森寒无比,如同冰窟。
在残日照射下,本该仙气萦绕、灵韵环绕的宗门石碑从腰处整齐断裂,化为无数碎石,散落满地。
同样满地的,还有血。
无数的血蒸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散在一路延伸的玉石阶梯之上,从一处蔓延至另一处。
此刻,半截天空已然暗了下去。在所有宗门子弟的眼中,遮蔽天日的,不是如同往常一般的黝黑夜幕,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袍魔修。他们如同蝗虫过境般向那石碑飞扑而来,却在不断接近中一个个身形陨灭,化为残灰。
阻挡住那些魔鬼的,是玄天宗的宗门大阵。然而,即使仍旧散发着金色淡光,它却已经摇摇欲坠、快要分崩离析。
所有还活着的宗门子弟们,都被保护在下方。
同胞的血近乎染红整座山脉,那些曾经相处较量过,如同亲人般的师兄师姐们一个又一个倒下、死亡。
这已经是宗门生死存亡之际。
不知过了多久,魔修们忽然停止了进攻的脚步。
此时,阵中剩余的弟子数量已经十不存一,十几名长老无一生还。盘坐在山顶,勉力支撑宗门大阵的仙尊们,也快要耗尽修为。
剩余的弟子们面无血色,紧紧盯着上方如同地狱般的战场。他们疑惑为何那样迅猛的攻势此刻却忽然停止。
在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寂静之中,忽然,一个颤抖着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划过每个人的耳畔:“是,是凌…凌师姐!”
黑云盖顶。
凌烟烟费力地睁开眼睛。
她浑身上下布满伤痕,血液染红了半边衣衫。剧烈的疼痛从四肢传来、仅存的意识快要归于混沌。那代表内门子弟的白色衣衫在黑压压的魔修之中显得如此鹤立鸡群,又单薄脆弱。
她被挟持在为首的魔修手中。那浑身煞气的妖魔将她的脖颈紧紧攥住,仿佛玩弄般高高举起,脸上的表情残忍可怖。
下方,众人目呲欲裂。
她在魔修手中微弱的挣扎,如同不值一提的蝼蚁般被轻易压制。
那是玄天宗每个人心中的天之骄女。是宗门的希望,更是所有人仰慕的对象。
空气仿佛静止了,在这绝望的氛围中,不知谁先呜咽了一声。紧接着,仿佛传染了一般,每个人都红了眼眶。
绝望、愤怒、恐惧。本来坚若磐石的道心此刻摇摇欲坠。那些剩余的弟子们一个又一个瘫软在地,既无再战的勇气,也全没了存活的希望。
就在此时,一阵白光忽然从山间亮起。
它本微不可见,却如骤风般向此处而来,不过几息功夫,便临至阵前。
宛如夜幕中的流星,在那凌厉剑气之中,冷冽的身影破空而现。
陵阳道君,宋启寒。
凌烟烟艰难地向后望去,那人奋不顾身持剑而来。她张口,想要大声止住他前行的脚步,却一丝气息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嘶喊。
宋启寒自然听不见。他全力向魔修砍去,见势不对,那魔修立刻松开对凌烟烟的挟持,向后退去。这一攻一防间灵气四溢,让宋启寒同时斩向后方。
数十个暗影被他一击即中。
周围的魔修见状,迅速地向两人围来。
他展臂,将凌烟烟揽入怀中,语气像往常一样温柔,嗓音如同玉石碰撞:“烟烟别怕,我来救你了。”
不容她反应,宋启寒便将持剑的手一转,向着围来的魔修厮杀而去。
血,渐渐浸没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凌烟烟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目光颤抖地看向周围。
宋启寒已经杀了许多敌人。他的灵力渐渐耗尽,持剑的手也几乎不稳,却还不忘牢牢地将她护住,以身做盾。
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遍体鳞伤。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视线中,魔修的数量分毫未少。他们层层包裹而来,杀尽一波,还有一波,仿佛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她轻轻抚过宋启寒的后背。手下一片濡湿,是他伤口的血,仿佛流不尽般向下滴落。
凌烟烟从眼角凝出一滴泪。耳旁,是几乎快要炸破脑海的刺耳声音。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侧身一转,将她死死抱入怀中,挡住魔修狠辣刺来的飞剑。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又一个魔修扎入他的腹部,被他持剑反杀。“我……咳咳!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即使已经神识不清,他仍旧呢喃着向她保证。
血腥味已经重的将要闻不见,再也拖不下去之时,凌烟烟终于闭上双眼。
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从袖口中缓缓抽出一把匕首。
匕首有着黄金镂刻地剑柄,其上镶着晶红色的宝石。那是宋启寒翻山越岭斩妖除魔为她找来的宝石。
她便用那匕首,一寸一寸刺入他的心脏。
她永远记得宋启寒那时的表情。
好像还夹着些许迷茫,带着微不可见的疑惑。也有感受到胸口传来的疼痛,眉眼一瞬间显露出的狰狞。
巨大的漩涡从天空之上涌起。风忽然轻柔下去。
好像按下了慢速键,所有人看见了他们永生都不能忘记的一幕。
云层开始旋转,渐渐消弭、散落。被魔修遮盖住的天空,忽然绽放出一道浓烈近乎刺瞎人双眼的金光。
金光向下激射,将周围的魔修尽数撕碎,宛如涤净一切的神迹。
光的尽头打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于是原本紧密无间的他们骤然分离,如同两个极端——
一人腾空而起,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有金色神印绘于她的额间,白衣如同绽放的蝶翅,绘就仙人降世般地圣洁。
一人坠地下落,伤痕累累、支离破碎,他背上插着深入心脏的匕首,宛如浴血修罗,被那金光猛然锤落在地。
他的神识被那金光一寸寸碾碎,巨力如山重倾而下,一山又一山,一印又一印。
只差一寸,神魂俱灭。
画面又徒然一转。
水烟萦绕的灵韵秘境之中,她看见自己被宋启寒抵在石墙。
平日清冷的道君此刻双目含笑,眉间的冰雪俱融,他眼角绯红,正对着她含情低语。
“烟烟,我可以亲你么?”
她的心跳愈烈,仿佛不断敲响的擂鼓。
正要依言向他靠去。
然而下一瞬,神情温柔的宋启寒忽然七窍流血。他掐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声如泣血地问:“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
凌烟烟恍然睁开双眼。
她剧烈喘息几口,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喉头咽下一片腥甜。感受到心口处的钻痛,她迅速闭上眼睛,躺倒在紫藤香浸染的藤椅上运转仙力。
悠然山水最陶冶心性,她阖目感受着清风徐来,迫使自己纷乱的心湖重归平静。
但只过了半晌,她便重新睁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她的语气算不得多好。
耳边有声音轻柔而至,辨认不清男女,只是明亮和熙,春风化雨。
“凌烟烟,你需下界一趟。”
凌烟烟眉头一皱。
自从那场惊天动地的宗门一战,她功德缠身,原地飞升以后,她便再也不曾回看下界。而如今,悠悠太平的三百年过后,这天道忽然再次找上门来,让她下界……
肯定与那波澜不断的前事脱不了关系!
她敛目冷哼一声,直截了当问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春风轻缓拂面,如琅璁相撞,不急不缓。
它如是说:“事情有变,恐怕不能善了。魔种已然苏醒,马上就要冲破封印,为祸世间了。”
“什么?!”凌烟烟登时坐起,不可置信地道:“才三百年,他就出来了?!”
天道不语。
凌烟烟脸色惨白:“那你让我下界是什么意思?我还能有什么用?”
“成功一次,就会成功第二次。”似乎也是感到心虚,那春风暂止一瞬。
紧接着它又说道:“往时,你是唯一一个与他有所牵连的人类,假使有什么人能影响他,那人非你不可。”
“不……我不去!”凌烟烟抗拒道:“你疯了吗,想让我死就直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之前对他做过什么吗?!”
“……你若不下界干涉,他来日屠尽天下,打上仙界,你也一样跑不了。”
凌烟烟绝望地瘫倒。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哀伤,天道画起大饼:“你也不必太过害怕,其实,我已经在下界安排了一个身负天命的气运之子拜入玄天宗门下,你此番下界只要拖住魔种,给气运之子争取到足够的成长时间,他就一定能够消灭魔种拯救世界……再者,你下去后以仙人之身改头换面,哪怕是魔种,也看不穿这等伪装……总之,只要你足够谨慎,天下太平便指日可待。到时候你功德更甚,何愁仙力不增?”
那也要有命活才行。凌烟烟满心绝望。
天道喋喋劝告着:“吾辈以身饲魔义不容辞,你作为承气运而生的仙人,有拯救天下的职责,更何况这个魔种也不是别人……”
没错,不是别人,正是她三百年前谈恋爱谈的惊天动地顺便还捅了他一刀把他害的差点死掉的那个前道侣是也。
无路可选,亦是无路可退。
她残然一笑,流出血泪。
如果有一天她不得好死了,那一定是这天道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