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潮音曲》洛水真儿

7、七、惊鸿若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又后定，定而后能静。”清绿的树林中，背着硕大书筐的年轻书生正在捧书而读，他名为柳梦蓝，是江南来的应考举人，年纪轻轻就能获得进京应考的资格，自然是家乡的荣誉。
　　在错落的树林中，他高举书本，挡去眼前的视野，然而脚下不停，每一步都能轻松自在地踏出去，非但没有摔倒，而且一路走来颇为轻快，这可是他数年来练就的本事，闭着眼睛走路都没问题。
　　此地已是京城郊外，他估算着，再走上三天的脚程，即可到达梦寐以求的京城，考试在即，他知道能来京城的没有一个是弱手，他要想在众高手中胜出，唯有每时每刻辛苦用功。
　　从五十里外的平县出发，今天的大半路程已经走完，他的双脚在抗议，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下去，否则体力用完，同样无法取得考试的胜果。
　　“啊——”他懒懒得伸了个懒腰，终于放下书本，抬头望望自己周围的风景，只见绿树成荫，当头照下，为他阻挡去盛夏的阳光。
　　他微笑着仰天朗声说：“梦蓝若有幸高中，必定不忘大树之恩，年年栽种，不会有违！”他的声音传出老远，空荡荡地林子里，鸟鸣水流，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声响。
　　短暂的休息结束，他重新捧起书本，真是丝毫都不敢放松，“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悠远的吟诵声里，忽然夹杂来几声金属碰撞声，“叮——”对于听惯鸟鸣水流的柳梦蓝来说，不由对这不该出现的异常声响感到格外好奇，脚步朝着声音来处快步赶去。
　　没走几步，视野里已然出现了令他十分意外的场面，自绿叶的缝隙中看去，只见三四名衣着一色深紫的中年男子，各自手持银光闪闪的长剑，在他们的对面，只有一个人，只因被大树阻挡住，柳梦蓝现在还看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距离这帮手拿长剑的怪人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好在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逐渐靠近，他当然知道这种怪人不好惹，在路上时听说过，这世道上有一种叫武林的东西，在武林中的人个个喜欢挥刀弄剑，喜欢不时找别人的麻烦，不是杀人，就是别人杀。
　　他当时很觉得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无所事事，整天只想着暴力，假如他们真的本领很高强，那就应该为朝廷效力，而不是随便欺负人。
　　当然，他总觉得这些东西离开他很远，他只是当成故事来听，不料今日所遇，竟然就是武林中人，既然他们手中有剑，又非官兵。
　　他是个好书成痴的人，除了礼记十三经之外，他对于本草纲目、神州地理志等书颇为喜爱，只因可以从书中了解到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光景。
　　所以，当他明白自己此刻遇到了武林中人，第一个反应不是逃跑，而是继续留在这里观察他们的举动，他很想知道，武林中人究竟同他们这些读书人有何不同。
　　充满好奇心的柳梦蓝，不知道他这一决定将给他日后带来一番惊心动魄的奇遇，使他终生难忘。
　　“你就是杀死胡尚书一家的凶手，既然让我们青城派遇上，今天就将成为你的死期。”树林中，那些紫衣人中，站出来一个人大声喝着。
　　柳梦蓝身躯一颤，原来这些人的嗓门也大得过份。
　　“哼！想不到自从当年剑舞琴歌之后，天冥教还是不肯老实，继续在江湖上为恶！”对方尚未回答，又有一个大声喝起来。
　　柳梦蓝失望之极，想来不过是武林中人的又一次无聊争斗，他再在这里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乘天色未晚，尽早赶去京城。
　　但在他脚步踏出之前，树林中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顿时有如春风拂面般令他身心俱感舒爽，那是什么？又是谁？他的脚步无论如何也踏不出去了。
　　“你们几个老家伙说完了没有？要是说完了，本姑娘恕不奉陪！告辞！”或许是命运的丝线开始将他缠绕，他听到树林中另一人的话声，她分明是名少女，她的声音宛如刚才的铃声一样令人心神俱醉。
　　“你！你竟然丝毫没有将我们青城四剑放在眼里？”浑厚的男子声音在颤抖，他小心拨去眼前的树叶，看到四个人将她包围在中央，她虽然仍背对着他，她的背影清晰可见，一身白衣银光闪烁，说不出的自信和冷傲，面对四个人的包围，依旧没有丝毫惧色。
　　好一个武林中的女子！柳梦蓝心中惊叹，期待着望着她，凝视着她，她什么时候才能回过头来，让他能够目睹她的容貌和风采。
　　“是又如何？”他的期待终于被上天感应到，她微笑回答，轻松转过身来，他几乎倒吸一口冷气——世间竟有如许美丽女子！
　　在无数的书本里，他只记得惊鸿一瞥，只记得仙姿神貌，只记得倾国倾城，只记得书上所记载那些美丽女子的名字：西施、妲己、赵飞燕、貂蝉……这些书上所记载的美丽女子，他根本无从亲见，而当她转过身来的瞬间，他脑海中涌上她们的名字，仿佛她正是她们的化身，在经历了无数历史的轮回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在此刻此时。
　　“天冥教的小妖女！你真是不知死活！”四个人同时爆怒，四柄长煎同时翻飞突袭，眼见她即将丧生在他们的凶狠长剑下，柳梦蓝刹时心如死灰，脑海中一片可怕的空白，“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他疯狂地冲了出去，完全忘记自己不过是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无法同这些武林中人对抗。
　　青城四剑完全不曾料到，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冒出来一个人，四个人被他的举动所惊，使剑之际心神略分，与此同时，眼前银光耀眼、铃声急促，只见被他们包围的少女从容跃起，手中多了一根银白色的长鞭，她每挥动一次长鞭，他们耳边立刻被一种神秘的铃声所困扰，本来清醒着的头脑渐渐感觉到昏睡之意。
　　“这是小妖女的帮凶，抓住他！”青城四剑果然不同凡响，动作敏捷，虽然各自被少女的长鞭挥中，非常疼痛，在受挫时还能及时抽出空来抓柳梦蓝。
　　“可笑！我卓银铃什么时候需要过帮手？”银色长鞭灵动如斯，在她的身前舞动，她明眸似水，眼中闪动着狡捷无比的光彩。
　　青城四剑在刚才的交手之后，对于她的实力再也不敢低估，他们当年纵横江湖，一是因为身手不错，而是因为识时务，遇到强敌时，从来不莽撞行事，此刻他们听到这书生明明是出来维护她的，只要他在他们手上，她必定不能不管。
　　柳梦蓝一时冲动出来反而自己受险，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她，心知自己此次必定无幸生还，什么功名什么未来全都抛光，他只想在死前记得她。
　　“小妖女！你比当年的剑飞霜还要可恨！”被她伤到脸青城四剑中的老三莫一扬狠狠地瞪视着她。
　　“是么？”卓银铃眼中反而有惊喜之色，“剑姐姐得享大名数十年，你竟然说我比她还要厉害？就凭你这一句话，本姑娘今天暂且放过你们。”
　　“你！你……”莫一扬脸色涨得通红，他虽然痛恨她，也知道自己绝非她的对手，她能离去已经是大吉大利，但让他认输，他又怎么甘心？
　　“小妖女，你放下鞭子，否则我们杀了你的帮凶。”青城四剑中的老大陈一远牢牢抓着柳梦蓝的身躯，想以此来要挟她。
　　柳梦蓝刚想开口，她神色悠然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说：“名扬天下的青城四剑，想在这里杀死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书生，我举双手同意都来不及，为什么要阻止你们自甘堕落？这种事，连我们天冥教都不会去做。”
　　陈一远脸色铁青，抓着柳梦蓝的手陡然松开，他当然知道她所言非虚，今天要抓住她根本不可能，而他们要是在这里杀死这书生，她必定会传扬出去，他们青城四剑和整个正派武林从此再也不能抬起头来。
　　他们是将要成为武林中的罪人！
　　陈一远彻底松开抓着柳梦蓝的手，对他大声说：“快给我滚！再留在这里，当心你自己的小命！”
　　柳梦蓝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怔怔地望望抓他的四个紫衣人，再望望眼前的她，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不急忙逃跑，而是大声说：“请你们不要伤害她，你们四个男人欺负一个姑娘，这与礼不合！我们中华之国乃是千年来的礼仪之邦，你们身为中华儿女，不该如此堕落！”
　　“噗哧！”卓银铃忍不住轻笑出来，她眼看青城四剑个个脸色发青，这傻瓜恐怕还要说出来什么惊人的话，非把小命送在他们剑下不可，她足尖轻点，乘四人因为怒气而迟钝，闪身到了这傻瓜的身边，拉住他手，施展轻功飘然远走。
　　柳梦蓝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她竟然会过来拉自己，她分明是来救自己，他在她的帮助下，一起自树林半空飞远，他被她拉着，感觉到自己身躯渐渐变轻，他是第一次在空中飞翔，激动地几乎想大喊大叫。
　　树林中依稀传来青城四剑的怒骂，但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沉浸在同她一起飞行的快乐中。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永远如此短暂，在出了树林不远处的城镇外，她将他放下，“书呆子，下次记得不要随便出头！”她灵慧的双目最后望了他一眼，然后再次跃上半空，宛如仙子般飘然不见身影。
　　柳梦蓝独自站在城镇外，出神地凝望着她的远去，心中惆怅难耐，不禁对着天空长长地叹息，自言自语：“难道今生再也不可能见到她……”
　　夕阳下落，无数人在城镇门口匆匆往来，只有他一个人始终凝望着空无一物的远空，长久凝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