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萧·紫素芳魂》风潇潇

4、3．鸿雁

　　第二天，姬公子就带着佑新离开了。他想去投靠沧海君，那是一个东夷名士，他虽然家境富裕，但为人非常正气，仗义疏财，很多有志之士投于他门下，他也乐于收留结交，项伯也曾受他关照。对于现在国破家亡的姬公子而言，该是最好的去处了。
　　项伯因为杀了好几个秦兵，也不敢多留，连夜赶回了楚国。
　　这一别，就是八年。

　　在这八年中，人事全非，江山一朝易主。
　　强秦的攻势势如破竹，其它几国要其坚兵利刃下瑟瑟发抖，坚守故国的信念只是最后的垂死挣扎。五国，尤如风中的皂泡，一个接一个地破灭，战国终于从历史舞台上落幕。秦王成为秦始皇，天下也变成了他指间的眷属，从此姓嬴。
　　项伯永远记得城破那一天，天空的乌云沉重得能把城头压塌。六十万秦军的脸被血光照得狰狞如恶鬼。杀声震天，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孤寂。父亲项燕兵败自刎，大哥也伤重殉国。他手中的残剑当啷一声落地，眼前尽是一片血红、腥红、浊红，锥心刺骨地亮着、闪着、晃着，那是恨的颜色。
　　接下来的日子，艰难。
　　为躲避秦兵追捕，他和二哥项梁带着侄子项羽逃到下相这偏远之地隐姓埋名地过起农耕的生活。不料，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多少天就又生变故，遇上以前和项家积怨的仇人。这些人认为楚国灭亡了，正是对付项家的好时机，于是纷纷到官府里诬告项伯造反，他一怒，几个仇人便丧命于他的利刃之下。
　　“你闯下大祸了啊！三弟！”二哥项梁悲叹。
　　无奈，叔侄三人只好再度逃亡，项梁带着项羽往东走，而项伯则一路躲避着衙役的追捕，跌跌撞撞地往北走，此时的他，狼狈至极。他没想到，这次出逃，让他再一次遇见了他。
　　是缘吗？还是命……
　　他连日奔逃，一路北进，来到下邳城时，身上的盘缠已用尽，加上披星戴月、日晒雨淋，劳顿过度，以至肩上旧伤发作，疼不可耐，却又无力就医。别说是就医，他现在除了一身旧衣外一无所有，连吃口饭都属奢侈，剩下的看来就只有等死了。
　　“哼哼，想不到我项伯生为名将之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项伯自嘲着，缓缓倒在一所偏僻房舍的墙角下，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已躺在榻上，肩上的伤也已包扎妥当。面前的人笑盈盈地望着他，熟悉的秀气，说不尽的柔逸，瞬间蔓延开来。
　　“好久不见了，恩公……”声如银铃。
　　项伯半睁着眼，背光的人尤如一尊玉像，教人看得有点不真实，像幻像。
　　“你是……姬公子？”
　　他竟然在这里遇上他，项伯不由得嘴角轻扬，露出了这好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姬公子，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说完自己的落难经历，项伯问姬公子。
　　“我也是逃难来的，这下邳是偏远地区，逃难的人多喜欢到这儿暂避。这山区的小房舍也是一个故交腾给我的，没想到我可以在我附近发现昏迷的你。”
　　公子边说边笑，倒让项伯不好意思起来。

　　项伯知道他逃的是什么难，那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几年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了。
　　秦始皇南巡期间，在搏浪沙被行刺，一个重达百斤的大铁槌突然从山岩上掉落，直砸向其仪仗，虽然误中副车，但秦始皇也被吓得寝食难安，下令进行全国大搜捕，捉住了一个壮健的汉子。他招了自己就是投铁槌之人，但对幕后策划者是谁，无论如何拷问就是绝口不提，最后死在天牢里。而据说，这幕后的策划者就是前韩国相国公子姬真了。

　　消息传到项伯耳里时，他一边是不敢相信，一边是莫名的兴奋——他居然真的行动了！那个细瘦纤弱的少年，竟有如此能耐，敢做这等需要大智大勇的事情。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也叫不少英雄好汉赞叹不已、自愧不如了。而且，他还可以在行刺后、天下大搜捕后安然地活下来，这个少年实在太神奇了！项伯越觉得他不简单。
　　项伯揽过姬公子的肩，压低声音问道：“姬公子，我听到传言，那个……搏浪沙的事，真的是你策划的？”
　　公子苦笑：“没想到连恩公你也听说了，看来比我想像中传得还广。”他叹一口气，“见是恩公你，我就实不相瞒了。确是我策划的没错，为了这事，我整整准备了三个月，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最终却还是……”
　　项伯叹道：“没想到真的是公子所为！公子实在是个奇人，我项伯真是佩服了！”
　　公子一听，脸上却换上了凄戚的神色：“奇人？想当初投槌后，我和田兄一起往林中逃走，几乎就要被秦兵赶上。要不是田兄以身作饵，引开了追兵，恐怕我已无缘在此见到恩公了，却可怜田兄……我与他是结为兄弟之义的，他却为我而死了。”
　　项伯想，公子口中的田兄想必就是那投抛铁槌，后来被捕获，死在天牢的壮汉了。
　　公子又再叹息：“义兄为我而死，而我却还苟活着，一无作为，每思及此，都让我每晚辗转难眠，羞愧难当，不被世人当成笑柄已是幸甚，怎担得起这奇人二字呢？恩公这样说，只是让我更惭愧而已。”
　　项伯自觉出言不慎，惹起了公子的哀思，心里直喊糟糕，只得揣摸着词句，诚恳相劝：“姬公子休要谈愧，搏浪沙一事，虽说失败了，但却是有豪杰之心的人才做得出，世人无不佩服。你的义兄为保存你而死，也是大义之举。只要你尚有一息，报仇就是早晚的事，公子好生照顾好自己，再图日后大事，你的义兄想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慰。”
　　公子沉默一阵，道：“事到如今，只有如恩公所言了。”
　　见到公子已稍有释怀，项伯也算安了点心，但是沉重的气氛还是没有散去，项伯想了一会，又把姬公子拉到一边。
　　“姬公子啊，你就别再叫我恩公了。这回是公子你救了我，难道我们要互称恩公不成？”
　　姬公子听得有些愣：“哪……我要怎样称呼你呢？”
　　项伯笑：“你叫我项兄吧！从今以后，我来当公子的义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看到姬公子的表情由愣转呆再变惊，项伯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公子不愿意？”
　　“不不不，我很愿意，我只是吓了一跳……谢谢你，项兄，项伯兄。”
　　姬公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也垂着眸子，项伯注意到他脸上有些微微的透着红，使皮肤显得更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一下子也有些燥热起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让公子先截下了。
　　“那么，项兄也别再叫我姬公子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博浪沙刺秦皇的就是所谓姬公子，我早就改性换名了，项兄再这样叫我，恐怕我就得让官兵捉去砍头示众了。我现在叫张良、张良。”
　　“张良？这名字是怎样来的？”
　　“……没怎样，先前逃亡时经过郑城，突然遇到官兵查问，一时情急就脱口而出了，以后干脆就用了这名字了。”
　　项伯想了一下，笑道：“要是由我来取的话，就叫紫芳！”
　　公子一下子笑出来：“这，这不是女子的名字吗？我哪能用呢？”
　　“怎的不能？我以前读过形容仙山美景的词句，说什么‘紫烟兮升幽谷，芳华兮飘深林’，两句首字合曰紫芳。那种超尘脱俗的感觉，和你正相配！”
　　这一下子弄得姬公子有点哭笑不得了：“项兄，看你把我都说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
　　项伯又想一回，一抱拳说：“这样吧，叫子房如何？和紫芳二字合音，又不显女气。叫张良，字子房。你说如何啊？”
　　公子又笑：“又被项兄你附会了。子房……那项兄你以后就这样子叫我吧。”
　　“好！好！子房！子房！~~~~~~~”
　　项伯高兴起来，又一把手揽过了公子的肩。公子脸一红，没有挣扎，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们不知道，从此史书上便留下了一个千古传颂的名字。

　　题外话：关于张良原名叫姬真这一点有一半是小女子的附会。查了几本书，都只是说张良原本姓姬，但是确切叫姬什么却没有提及。想到在文里没有一个完整的名字不太方便，所以小女子就自己作了一个，请大家不要太介意。从下一节起，就会改称姬公子为子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