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米迦勒为什么逃婚》月在水中睡懒觉

4、当天使长去站街·下

　　凌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地面泥泞。今夜的来这里接客的，和来这里消费的人也少了很多。反倒是那些古里古怪的人还没离开，正常的那些客人们想要过来，反而被那些古里古怪的人吓到不敢靠近。雷格勒耳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荒诞，她扭头看身侧的米迦勒：“你还不回天堂吗？你应该有很多工作吧。”
　　米迦勒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想回天堂了。我在这站街。”
　　“我也是。”
　　雷格勒耳顿时不想再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雷格勒耳余光中一抹金辉一闪而逝，紧接着是硬币撞击地面的声音。她随着看过去，看到一枚金灿灿的硬币掉落在满是污水和泥巴的地面上，抛下这个的人正在屋顶上看着他们两个——更具体一点，是看着米迦勒。
　　“难得能看见这样的美人。”那个男人身形鬼魅，带着一顶镶嵌着羽毛和宝石的宽边帽子，在楼顶探出头笑眯眯地问：“你什么价格？尽管提，我对美人很大方的。”
　　说话的时候，他又抛了几枚硬币下来，其中一枚砸在米迦勒的肩膀上，又掉在地上。雷格勒耳的目光追随着那些金币，从空中，到米迦勒的肩膀，到地面。
　　她蹲下/身把这些金币捡起来了，手指不可避免沾染上了污泥。天使一般是不需要蹲下来捡东西的，他们有法术，勾勾手指，任何想要的都会到手边。而且沾染了污泥的金币，雷格勒耳过去的那些族人们怕是一个也不愿意要的。
　　她母亲站街的时候也被人用东西砸过——站街的人嘛，谁都看不起，遇见什么都不奇怪。
　　她捡起所有金币，然后反身手指一挥，屋顶上的人什么都没感觉到，就看到自己帽子上的宝石直直坠了下去，掉在那个相貌平平的丫头手上。
　　他抬手摸了摸，只有宝石掉了，羽毛都还稳稳黏在帽子上。
　　他的笑容微微褪去。
　　“你这个下贱的biao子。”
　　那是一颗空间宝石。
　　“下次我会打穿你的肩膀。”雷格勒耳说，她平平静静的：“告诉我，你刚刚砸他，用的是哪只手？”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只有把你的两只手都砸下来了。”
　　那个人一时悚然。但是却连对方行动的身影都没看清，就感觉面前多出了个阴影，然后肩部剧痛！
　　他连惨叫都还没喊出，就被人重重重击后砸在地上，咽喉被一只脚踩住，眼前发黑，身体却被未知的力量压制住，无法做出有力的反抗。
　　他感受到有剑锋在他的手臂游走，身上那个比恶魔可怕百倍的女人正在温柔地对他讲话：“来，告诉我，是哪只手？是这只……”剑锋自肩膀划开衣服，浅浅割开表层皮肉，沿着手臂滑下去——“还是这只？”
　　换成了另一只手。
　　“他是迷梦之城的恶魔。”另一个声音说：“他应该是感觉出我们是天使，来试探我们的。”
　　脖子上的压力骤然一松——那只脚挪开了。
　　他只觉得今天倒了大霉了，本来只想试探一下，谁知道对面是疯子。
　　终于能看清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把手轻轻搭在那个疯女人搭剑的手上，用那双美丽却让人不敢逼视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回去告诉阿斯蒙蒂斯，我是米迦勒，让他不用再派人过来了。”
　　“你开什么玩笑？”纵然是心里恐惧至极，这个人此刻也脱口而出：“米迦勒在这里站街？我还是路西法呢！”
　　那一瞬间身体本能感受到的危机让他明白，他真的差点就没命了。他看着那个眼中满是杀气的女人，再也不敢多话。接收到了他们似乎没有打算再拿他怎么样的信号以后，立刻爬起身飞速跑了。
　　真是见了鬼。

　　“知道你在，阿斯蒙蒂斯应该会来。”雷格勒耳又站回了墙边，她已经开始叹气了：“不止是阿斯蒙蒂斯，刚刚这附近都有其他探子的，现在已经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你和我在这里站街了。你想过回去怎么跟父神交代吗？”
　　“最多五十年。”
　　“什么？”
　　米迦勒笑了：“我们现在做的这种事，抓到最多被关五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而且我们两个也没赚钱，最多被骂然后被教育一顿吧。”
　　雷格勒耳先是愣住，后来笑得喘不上气：“不愧是天使长，你想的还真是周全啊！”
　　笑完以后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跟你站/街了，有你在都拦不到客人，还要被教育要被关多少年，扫兴死了。”
　　“而且谁相信你会站/街啊，大家现在肯定都以为我们有别的图谋吧。”她摘下手腕上的红布条，重新放好：“走吧走吧。”
　　“雷格勒耳。”
　　“嗯？”她回过身，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
　　“伊斯特已经死了，过去那些事结束了。”米迦勒看人的时候，眼神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出神：“以后的日子，为了自己好好过吧。你可以帮助更多的人不用再经历那些事。”
　　“嗯，我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又说：“米迦勒殿下，其实你算漏了一件事。”
　　米迦勒没说话，但是他的眼睛是疑惑的。
　　雷格勒耳抬手一抛，几枚金灿灿的小圆硬币在一齐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又被她重新一掌重新收回手里：“谁说没赚钱，这几个金币不是钱啊？”
　　这回轮到米迦勒微微愣住了，但是他还是很轻松地笑了：“最多五十年嘛。”
　　天空突然亮了起来。整个居民区路灯屈指可数，然后这个亮度就好像在有人在这里多装了几千个路灯然后一起打开，雷格勒耳都一时间没能睁开眼睛——她意识到有问题，但是还是没什么危机感，毕竟米迦勒在。
　　张开眼的时候，看到他们前方约几十步的地方站了一个人。光还没散去，而她的眼睛也仿佛跟失灵了一样，就是看不清那个人。只是她跟着那个人的目光看去——视线尽头是米迦勒手上那根扎眼的红色丝带。
　　她听到了一个复杂到一言难尽的语气：“我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想现在的小道消息还真是什么都敢编……”
　　光散去了，她看到米迦勒微微睁大了眼，好像完全忘了她还在场，迎着那个人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有点心虚的笑。
　　“……结果我还是高估现在的小道消息了。他们不敢编的，你敢做。”语气里已经听得出在头痛了。
　　这次雷格勒耳看得清他的脸了。
　　他们没有猜错，天使长在这的消息传出去后，地狱真的来了大人物，但来的不是离得最近的迷梦之城的阿斯蒙蒂斯。
　　那个随意站立也显得尊贵无比的人，有着一张雷格勒耳可以一眼认出来的脸。她曾经跟着其他人一起围着米迦勒起哄，反反复复看着一段宴会的影像——那段影像里面，只看得见侧脸的地狱之王，在许多天使和堕天使的注目下，亲吻了身侧的天堂副君。
　　他漆黑微卷的长发在那次亲吻中，滑到了米迦勒从头到尾像是石雕一样不会动的手上。
　　即使没有在现场，她也感受到了米迦勒那一刻的恍惚。
　　她想起了那些传遍天堂和地狱的流言，无数越过人海相望的眼神，处处克制又处处流露的爱重。
　　——而他爱惜至极，尊重至深的人，现在在人间的的破旧小巷里，跟她一起站街。
　　那个时候她问过米迦勒，他和路西法是什么关系，他是他男朋友吗？
　　那时米迦勒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追问下去。
　　“……我记得我问过你，路西法是你男朋友吗？”雷格勒耳突然说。
　　另外两个人先是一起看向她，然后又相互看回对方。她听到米迦勒发言时语气很谨慎：“那个时候我的意思是……他确实还不是，但我希望他是。”
　　他好像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有多动人。
　　黑发的男人眼神触动，然后回神看了米迦勒好一段时间，脸上还是没多少笑容：“就算你这样说，今天的事你也要跟我解释的。”
　　“……我会解释的。”
　　“我不会善罢甘休。”
　　“……我也知道。”
　　从没见过米迦勒被死死压制着毫无反手之力连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的样子，雷格勒耳都舍不得离开了。
　　“如果你今夜要跟他走，记得让他给你十个金币。”雷格勒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站街也有站街的规矩，不能不收钱，也不能突然降价。毕竟我们可是冒着要被关五十年的风险在这里赚着辛苦钱呢。”
　　“……今天有人给过你钱了？”
　　“……被关五十年？”
　　接连两个问句。
　　看米迦勒的反应他是彻底忘记话该怎么说了。雷格勒耳觉得眼前一闪，那个本来还隔着几十步距离的男人已经到了米迦勒面前——米迦勒还小小后退了一步，但是被人一把按进了怀里。亮瞎眼的光再次亮起，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两个人一起消失了。
　　空间法术就是了不起。
　　雷格勒耳摊摊手，笑着走了。

　　米迦勒刚从空间移动中回过神，就感觉自己被按在了柔软的床铺里，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他顺着手臂滑到米迦勒身上的头发。
　　越过路西法的肩可以看到天花板——凝视天花板像是凝视真正的夜空一样，厚实蓬松的云朵在深蓝的夜空中缓慢飘过，大大小小的星星在无垠的夜幕里温柔地发着光。
　　路西法本来对这些魔法幻象没兴趣，但他觉得住在没有黑夜的第七天的米迦勒会喜欢——虽然是幻象，但这夜空中的一切，时时刻刻都与屋外真正的夜空分毫不差。
　　米迦勒当时笑过他，说你弄这个，晚上批文件还要另外点灯。路西法充耳不闻。
　　米迦勒笑是笑，但他也觉得在夜幕下点灯挺浪漫的。
　　“她是雷格勒耳。”
　　“我知道，你的前未婚妻。”
　　“……”米迦勒刚开的话头顿时止住了。
　　路西法垂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缓缓弯了嘴角：“你尴尬的样子真的很少见。瞒着我去了那种地方，心虚了？”
　　米迦勒不出声。路西法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举起一条红色的丝带在空中晃了晃——这根丝带原先系在米迦勒手上，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十个金币？”
　　“如果我付你十个金币，今晚我是不是做什么都可以？”
　　“……她乱说的。”到了这一步，米迦勒声音也是很镇定的，直到他感受到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大腿内侧，呼吸才乱了一些。
　　但这没影响他说那些该说的:“五十年的意思是，做这种事的天使在天堂最多被关五十年。”
　　他听到路西法笑了一声。
　　路西法轻轻俯身下来，嘴唇贴住了米迦勒的耳朵，用一种仿佛青少年故意做坏事惹心爱的人气急的语调说：“智慧又强大的天使长，被爱人看到自己系着红丝带站街的样子，也会窘迫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吗？”
　　路西法故作惋惜地叹了声气，手指在米迦勒身上各处划过，或轻或重，极尽撩拨:“这么美的身体，沦落到那种地方实在可惜。不如跟了我吧。以后不必再做那种你不喜欢的事，接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不用担心被当做坏天使抓起来关五十年。你做什么我都会包庇你的。”
　　最后一句话格外低沉。
　　路西法某些趣味确实让人招架不住。他说完这句话就亲上了近在咫尺的耳垂，米迦勒顺从地侧开头等他细细密密地轻舔轻啃完，转头轻轻吻了他的头发，然后推开对方坐起身来。
　　金色的头发散开了，即使表情还是平静的，松散微皱领口敞开的衣服和微蓬蹭乱的长发也不会让这个端庄圣洁的天使看上去再那么遥不可及，更别说一边耳朵更是红得要滴血，耳下红痕零星散布。
　　不自知的诱人。
　　亵渎神使是罪过，但他在天堂罪名众多，何其有幸多这一桩。
　　路西法神色温和地一笑，脸上看不出情.欲的色彩，从整齐的外表看上去，他反而不像是乱来的那一方，当然说出的话远远不是这么回事：“你到底爱不爱我，我这么摸你都没感觉？”
　　米迦勒干脆不接话了：“雷格勒耳多年来以恨作为自身精神的支撑，难以解脱，现在她复仇完了。我担心……她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念想。”
　　“你担心她会自杀。”
　　“是。”米迦勒点头：“一些痛苦确实会让人难以继续往前走。”
　　“想自杀的天使，真是少见。身为神使，有这种想法本身已是罪过，难怪你要多关注她了。”路西法笑得让人发冷，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容顿住了，又缓缓收起，有些审慎地缓缓看回米迦勒。
　　他们本来就很熟悉，从前见不到面靠着笔记本聊天的时候米迦勒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转变，何况现在面对面，因此米迦勒“嗯？”了一声。
　　路西法继续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看得出来非常谨慎，连刚刚那种暧昧的热度都在这种谨慎中不翼而飞。
　　“你还记得‘高塔’事件的时候，你是怎么说我的吗？”
　　——“高塔”事件。一桩知名的惨案，因为世界上没有过天使和堕天使自杀的先例，而在这个案件中，被囚禁多年的天使和堕天使在被解救出来之后都陆续自杀了。
　　天堂和地狱开会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出言嘲讽天堂和神明的魔王被天使长米迦勒当面毫不留情地狠狠驳斥。所有人都以为以晨星的高傲，这场会议没法善了，但人人噤若寒蝉时，这场刚刚开头的争执却以魔王的沉默告终。
　　看得出来路西法在发问之前还是稍微忍耐了那么一下：“你后悔过对我那么凶吗？”
　　开完会议当天米迦勒没有跟他聊天，路西法在迅聊笔记本上给他留了言，他也没看到。米迦勒不是看到消息不回复的人，第三天路西法让人探听了一下，才知道米迦勒在神殿待了一天多，出来后又接连不断地一直开会和工作。
　　一直没闲着，闲下来之后又是正常跟他聊天。没有提起之前的事。
　　“你那个时候喜欢我吗？”路西法问他，“你说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早，但我看不出来。”
　　路西法外表看上去那么高贵冷漠一个人，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又有些少年般的稚气和坦诚。
　　这个问题让米迦勒看了自己现在的恋人很久，最后无奈地一笑，点点头。
　　“喜欢的。”
　　“我不认同你的看法，我又代表天堂。当时的事我心里也有很多不平，会那么说话，有夹带我自己的情绪。”他避开了路西法的注视，视线微微下垂：“后悔过不该那么对你说话，也想过你会不会生气以后不想跟我说话了。不是很想思考面对这些，就一直去工作了。”
　　结果忙完打开笔记本，看到了路西法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用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语气，一行一行讲着自己身边琐碎的事。
　　“……现在我相信你喜欢我了。”路西法愣神片刻，低头缓缓笑了：“不是喜欢我，你哪里会在意这些。”
　　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的天使长，什么能让他犹豫忐忑？
　　他伸出手整理着米迦勒的长发:“你都陪她站过街了，现在安心了吗？”
　　内容打趣，语气却很温和。
　　“她看起来好了一些。”米迦勒安安静静地坐着:“我能理解她那种认为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但是私心上更希望她能过好以后的生活。”
　　“是啊。不这样想，难道还要对她表示支持和理解，欢送她去送死吗？”
　　路西法原本漫不经心地应着，想到什么以后，梳理米迦勒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你也有过这种念头？”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之后再说。”米迦勒缓缓往前，在一个可以数清对方睫毛的距离，抱着路西法的肩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现在你可以睡我，不用付钱。毕竟，我可没有真的想被关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