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晓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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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临与凯蒂在营地有一面之缘，他虽不太记得清她的容貌，但对这个壮观的肚子还是很有印象的，忙拱手行礼，还尊呼了一声纪夫人。
“真不好意思，我们霸占了你的豪宅，添了不少麻烦哪。”凯蒂盈盈笑道，偏身坐在了一处花坛沿子上。
“哪里有我什么麻烦？”慕容临沉沉一笑：“这儿是御赐公主邸，我已经不再是少将军，这里也不再是将军府了。”
呀，晓里这婚离的太赚了！他倒是净身出户了！
凯蒂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便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外人啊，这些几天真让碧儿她们操了好多心，我和夫君有些不好意思哪……”
说到这里，凯蒂看了一眼纪周，那意思似乎是想让他也说点儿客气话，那家伙却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毫不客气道：“我才不明白，天地这么大，为何非要来这里？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的？！”
“是，您受委屈了，大爷。”凯蒂还是笑嘻嘻的，纪周竟深以为然，指着墙角的一棵园栽海棠对慕容临道：“我不喜欢它在这里。”
慕容临有些发愣，问道：“怎么了？”
“因为它怪里怪气的。”纪周还真有一番道理：“好好的一棵树，硬是被拘束的七拐八扭的，谁还能看出它的本来面目来？它若是个人，早已羞愤而死了。”
“这……的确是花匠的杰作，并非它的本来面目，公主以前本也看不惯，但它偏偏花开的好，就又喜欢了。”慕容临倒一点儿也不生气，坦然笑道。
凯蒂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听晓里描述过慕容临的杠头脾气，生怕纪周的话冒犯了慕容临，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其实这人很懂事，至少在这些小细节上，他表现的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那个傻妞，看走眼了哪~~~她心想，却哪里知道对于慕容临来说，纪周已经是他至尊至敬的师父，当然任其挤兑了。
然而，她才刚松这一口气，就又听着纪周很不客气的问：“你今日所来何事？”
慕容临噢了一声，忙道：“没甚要紧事，我只是想来问问晓里与了尘丹的事。”
纪周听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竟转身就走，边走嘴里还边嘀咕着：“鸡哪？鸡哪？”
凯蒂无奈的翻了翻眼睛，对呆站在哪里的慕容临招着手道：“少……那个，慕容公子，这边坐，我来告诉你吧。”
慕容临便在离凯蒂一臂远的地方坐下，方才绷的紧紧的脸这才有些疲倦的松懈下来，认真的听着凯蒂说话，末了，他凝神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不对，我不觉得她真忘了展日召。”
“但若没有失忆，她又怎么装的出这副样子？晓里可不是什么演技派。”凯蒂蹙眉道：“之前那次，我隐瞒了展大人受伤的事情，她知道后简直想跟我拼命，如今人没了，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啊，不合理吧。”
慕容临没反驳，因为他也记得，在军营里，他提到展日召时她的哭泣，但无论如何……
他一面疑惑，又一面觉得自己还是对的，正在沉思着，却听得身边的凯蒂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顺着凯蒂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边，纪周正跟一只兔子似的，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的，在那儿跳来跳去。
这……是在练功？
慕容临很严肃的想，却又听凯蒂低声的自言自语道：“不放心就过来嘛，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别扭呢……？”
看着这个一直笑着的女子此刻的满脸惆怅，慕容临这才感到她并非表面那么开心，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虽然打从一开始认识，他已经觉得纪周性情不同常人，但确实是经过了山野亭一役，纪周才变得更难捉摸的，做这样的他的妻子，想必真是需要勇气的
慕容临有些想安慰她，又不知怎么开口，终于张了嘴，却是问了一句：“纪夫人，你心里觉得苦吗？”
凯蒂闻言，惊讶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诚恳的神情，终是答了一句：“有点儿。”
接着，她缓缓道：“你倘若觉得人生还不够无聊，那请试试嫁给一个千斤顶先生，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好像什么事都不遂他的意。不过，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上次打边关回来，他彻底的变了，看人的眼神，就跟冬天河底裸露出来的石头一样，那是彻底的冰冷，没有感情……”
但是，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温柔的望着若无其事折腾的纪周，说：“可是，我最近常常感到他渐渐的又不一样了，眼神里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情绪，所以我想，这世上，无论是什么心，都是可以慢慢焐热的吧。”
慕容临双手按着膝盖认真的坐在那里，他本来是不耐烦听女人唠叨的，和晓里一起也就爱好和她拌嘴，看她气的半死，可是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从没有真正去探究过。
她也曾有这么多婉转的心事吗？她又是为什么会喜欢上展日召？
慕容临突然有些后悔，因为自己和展日召素昧平生，又总不喜和官府的人打交道，竟从未把他看在眼里，如今他已经不在人世……想到这里，他竟脱口问道：
“展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这小子，思维好跳跃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凯蒂有点儿咂舌，虽然她对此也知之甚少，但还是很尽力的描述了一番：高，相貌端正，很克己奉公……
这些皮面话说尽之后，她想了想，揣测着说：“还有吧，我觉得他是个不怎么懂得心疼自己的男人，因为晓里说过，他家里几乎空的跟清水房似的，也不在意吃喝，一忙起来随便什么都能下肚……啊！这么一说，还真跟晓里差不多，这家伙还不是一样嘛，忙起来呢，就把自己当牲口使唤，睡觉都顾不上……”
慕容临听的有些糊涂了，喃喃道：“她……身份如此尊贵，何须如此劳累？”
凯蒂这才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胡诌道：“那个……这个……宫里几十号公主哪，又不是人人都那么得宠的巴拉巴拉巴拉……”
见他终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凯蒂松了口气，又怕他再追问出十万个为什么来，便忙着起身道：“我过去一下那边，慕容公子你自便哈。”
说罢，她便扶着腰慢慢走到假山那儿，和纪周说了几句什么，脸上的笑容明媚的没有一丝阴霾，若不是方才听她亲口说出来，谁能相信她心里会怀着那么重的心事？
慕容临缓缓支起身，突然有些了然。
“……你太厉害了，杀个鸡而已，竟然也能挂彩！你杀人时怎么那么利索呢？”凯蒂拉着纪周的手，对那手背上的一道细长血痕赞叹道。
纪周也有点儿郁闷，争辩道：“杀人管放血吗？杀人管拔毛吗？”
“伙房大师傅笑话你没？”
“……”
挺好的，本来想露脸，倒把屁股露出来了，凯蒂有点儿想笑，又怕他炸毛，便住了口，将他的伤口挨到嘴边舔了一下，他触电一般的把手缩了回去，闷闷的说了一个字：“脏。”
“嫌我口水脏？”凯蒂挺敏感的问。
“……手脏。”
凯蒂突然就笑了出来，眼泪花乱绽，连连道：“纪周，你太可爱了，笑得我孩子都要掉出来了。”
纪周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突然低声说道：“他走了。”
“谁？”凯蒂问道，然后才反应过来，她看向方才自己坐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慕容临又翻墙了。
待回到穆家附近，慕容临毫无心理准备的，竟在门口看见了晓里。
她正仰着脸，专注的看着面前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人，面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慕容临便站住了脚，直到他们说完话分开后，他才走上前去。
“公主，他是谁啊？”他尽量语气随意的问她。
晓里的面色出奇的苍白，两个眼眶微微的发青，她有些犹豫的答道：“他叫岳永年，是定州新补的巡守。”
……岂不是展日召的继任？慕容临心里微微一动，但他没有急着多说什么，只是端详着她，道：“你怎么这么难看啊，呃……我是说脸色难看。”
晓里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疑惑道：“青的？黑的？花的？”
慕容临只叮嘱了一声：“你在这儿等着别动。”然后就擦身进去了，没一会儿，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莲子羹递到她面前。
晓里微微有些惊诧，她接过来轻轻咽了一口，就捧着不动了。
“喝完它。”他有些生硬的说道，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柔和了：“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你得有力气陪他走完最后的一段路吧？”
晓里仿佛有些不认识他似的瞅了他半天，终于憋着气将羹汤一饮而尽了，然后就拿着空碗匆匆进去了。
慕容临看着她缩水了很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久，仰起头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第二日，展日召便入土为安了，就葬在城外穆家的祖坟中，因为他是秋雨的表哥，便也算是半个穆家人了。一路上，秋雨是哭的最厉害的，长青揽着她的肩膀，也是默默的红着眼眶，穆老爷在这座新坟前念了一篇长长的悼词，用语奇怪，没几个人听得懂，但却能感到他语气中的悲呛。
只有晓里，一直麻木着一张脸，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待到礼毕，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所有的人都悉数退散，慕容临却独自留了下来，他站在那沉重的墓碑前，静默着站了许久，举起了他随身带的酒袋，缓缓将醇香的杏花酿撒在地上。
“展日召，这是我代晓里敬你的，也是我敬你的，因为你是条汉子。”他温声说完，已是一脸的肃穆庄重：“……我慕容临在你墓前发誓，待平定变乱之后，定会再拿酒来寄你，你安心去吧。”
隔日，慕容临便去了定州府，他与知府大人在书房密谈到深夜方才告辞，刚退出门外，竟碰见了岳永年，他还是穿着那身笔挺的官服，脸上自得恣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见慕容临正盯着自己，忙一低头擦身而走了。
慕容临疑惑的走出定州府衙，让他更加意外的是，晓里独自站在门口那里。
她已经换下了丧服，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脸被门前的灯笼映照，看得出曾薄施脂粉，稍微有了些光彩，但那神情却恍惚的，待她终于注意到慕容临向她走来时，惊讶的往后直退了几步，然后不知所措的呆住了。
慕容临眸色深深的静静看了她一阵，轻声问：“你其实根本没有忘记他吧？”
晓里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却恰恰已是回答。
“他就这么死了，你很痛苦吧？”他接着说。
这一回，她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
“痛苦也不要做傻事。”他的声音很温暖，像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心：“他不是展日召，你其实很清楚。”
晓里的嘴唇颤抖着，汹涌的泪水终于从似已干涸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慕容临走上前，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听着她从哽咽到放声大哭，始终安静的宛如一棵树。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