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南瓜七夕

1、坟墓

　　10月的延州，天气微凉，秋风瑟瑟，冯君时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远处橘红色的夕阳染红了一大片天空，暮色如画，地铁驶过轰隆隆的响声从头顶呼啸而过。
　　她今天难得的准点下班，正值晩高峰，街上人来人往，疾步向前走，头也不抬。
　　冯君时理了理衣服，系好针织衫的最上面一颗扣子，深吸了一口气左拐往姚晖的单位走去。
　　这是她婚后的第五个月，昨天晚上他们又因为一件小事僵持了一天一夜，起因是她忙于一个即将结束的项目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地铁停运，本指望着丈夫能来接，电话那头冷冰冰地让她自己打车，待她回去姚晖已经闷头大睡，雷打不动。
　　其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不足以让她对这段婚姻关系感到岌岌可危，关键在于，结婚将近半年，他们都还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并未行夫妻之实事。丈夫三天两头以工作、身体、精神……为由推脱，冯君时又常年加班，时间长了，兴致减了一半。
　　但，终究她还是想维持这段婚姻。
　　沿着地铁站出来的路向左拐，经过第二个红绿灯路口继续左拐，就到了姚晖的单位，认识一年多，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单位，他是C大的大学老师，冯君时并不知道去哪一栋楼找他，于是掏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询问，又想到这会他会不会还在上课，或者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也就果断掐断电话，只一个人在久违的校园里横冲直撞。
　　天色渐黑，篮球场上打球的少年热情不减，连续不断地传球，此起彼伏的叫喊，一一回荡在校园内。路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一看就是同宿舍的室友，还有牵着手慢悠悠散步的情侣，恍惚间，自己也仿佛置于其中一员。
　　沿着篮球场东面往前走到底，就是C大的行政楼，她想去那碰碰运气。
　　没走几步，她远远地看到自己丈夫正迎面而来，旁边与他谈笑的是赵一航，冯君时在自己的婚礼上见过他，是姚晖研究生时的同学，博士毕业后两人又都来了C大，关系甚好。她看见丈夫与同事聊天中神采奕奕的模样，是自己在婚后未曾见过的，但想来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却也情有可原。
　　姚晖终于看见了妻子，“你怎么来了？”他皱起眉头，一脸狐疑。
　　“我……我今天下班早，就想着过来找你一起出去吃个饭。”冯君时只是想趁着机会跟丈夫和好，并不想陷入僵局。
　　“我还没下班呢！”
　　冯君时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的包，没再说话。
　　站在姚晖身边的赵一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反应过来后开口：“姚老师，我就先走了，你们……”说完他拍了拍姚晖的肩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冯君时提出去附近美食街的那家烤肉，姚晖却觉得排队太久不值得，不过最终还是在她的坚持下去了烤肉店。
　　服务员上前菜的时候，冯君时注意到旁桌的一对情侣，不时地拿出手机拍照，一会拍拍美食，一会又自拍，搁在以前，这是她最不喜欢的行为，她总觉得吃饭就是吃饭，把时间都浪费在拍照上耽误了欣赏美食的心情。如今看到其他情侣恋爱时生机勃勃的样子，再看一眼对面一言不发的丈夫，不由得沮丧起来。
　　冯君时又一次闷闷不乐，这是他们结婚五个多月以来数不清第几次的不快，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这反倒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晚上睡觉时，姚晖忽然谈起赵一航，“赵老师年底要结婚了。”
　　“结婚？我记得我们结婚时他还没有女朋友呢！”冯君时有些疑惑。
　　“也就是夏天才认识的。”
　　也是，自己和姚晖从认识到结婚也不过用了短短半年时间。
　　她28岁，在延州已经漂了整整十年，有工作没什么像样的事业，有存款但买不起房，被催婚没恋爱可谈，在她家乡的那个小城，每年过年回去，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当28岁生日过了之后，她对结婚这件事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然而命运的馈赠常常让人猝不及防。
　　那是十一月底，延州却迟迟未降温，冯君时一贯有晨跑的习惯，所以一个晴朗的周日，当然是个跑步的好时机。
　　五公里达成时，她看到路口的一家咖啡厅，兴冲冲地推门进去，尽管是周日，还是有不少人抱着个笔记本趴在桌上办公。她环顾四周，本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休息片刻，却不想经过姚晖身边时小腿突然一软，冯君时手上那杯未开封的咖啡不偏不倚地洒在对方电脑键盘上，几乎一毫不剩。刚刚都还安静地摆弄自己电脑的客人纷纷朝这边看来，冯君时的脸通红，看着一片狼藉的桌子，她连忙道歉，用刚才店员递来的纸巾一点一点擦拭。
　　“对不起，对不起……”她眼看着男人的电脑迅速关机，满脑子都是，该不会这人正在谈什么几千万的生意因此而毁于一旦了吧？
　　“没关系。”男人倒是云淡风轻，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将狼藉一片的桌子清理干净，合上电脑。
　　“要不我帮你找个地方修一下吧！”冯君时愧疚地说。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拿去售后看一下。”男人的语气里依旧没有半分责怪。
　　想来或许就是因为这淡定，在后来他的表白中，冯君时断定这人起码是个好人，和一个好人谈恋爱并不亏。
　　“那这样吧！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修了多少钱，我到时候转给你。”她还是难以释怀。
　　他们相识和恋爱的过程都极其俗气而平淡，同事得知她男朋友是个延州本地土著，还是个留美博士，有稳定并且体面的工作，都认为是冯君时捡了个大便宜。
　　她也时常怀疑对方的动机，但是除了两人之间相处平淡如水，她挑不出其他任何毛病，虽然婚后有种种问题，但婚前的姚晖却也体贴绅士，这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婚配对象。
　　对于冯君时这桩婚事，陈青媛还是满意的，毕竟女儿好歹有了个不错的归宿，能在30岁之前成家，也了却了她的心愿。但冯未却颇有些意见，他觉得女儿远嫁，爹妈常年在千里之外，没有靠山，所以婚礼那天，陈青媛全程喜笑颜开，满脸堆着开心，反倒是冯未还掉了些眼泪，嫁女儿的难受溢于言表。
　　而冯君时的婆婆，一个非典型的延州中年女人，非但没有排外，对于这门所谓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还很满意。
　　……
　　又是一个周末即将来临，姚晖说赵一航要介绍女朋友给大家认识，所以请他们夫妻俩也一起去吃个饭，去了之后才发现只有他们俩人。来的是一家川菜馆，他们还在恋爱时，姚晖曾经带冯君时来过，他还说读书时他和赵一航也常来这开荤，就在他们读研究生时的学校附近。
　　陈璐珂比冯君时想象中要更小一些，眼睛并不大但却亮晶晶的，笑起来一条弯弯的月牙，皮肤很白，非常爱笑，冯君时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由衷地喜欢这个女孩，她心想，赵一航这小子有福了。
　　“你好，冯君时！”她叫的不是“冯姐”、“君姐”这样的称呼，冯君时对她除了来自外貌的好感此时又多了一层。随口的几句聊天中，她得知陈璐珂比自己小了三岁，在延州一家知名的广告公司就职。
　　饭桌上四人稍显拘谨，只有姚晖和赵一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冯君时不停地对着面前的这盘麻婆豆腐下手，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川菜，其次是辣子鸡。
　　好在陈璐珂还算自来熟，两人不知不觉就讨论起了结婚这个话题。
　　“你们俩怎么这么快就决定结婚了？”冯君时好奇问道。
　　“我们家老赵虽然话不多，但我还就看上他这一点，沉稳，有魅力。”陈璐珂津津乐道。
　　冯君时想，这不就是当初跟自己那么快和姚晖结婚的理由基本差不多吗？但婚后反而发现这变成缺点了，什么话少沉稳？就是不沟通罢了。
　　她勉强扬起嘴角，做了个假笑动作，然后转移到备婚的话题上，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聊着天。
　　她用余光瞟到姚晖夹起一块自己面前的这盆毛血旺到赵一航的碗里，动作极其自然，且熟练。
　　大概是感受到了冯君时的目光，姚晖顺手又夹起一块，她刚盛好的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上横着一块油光锃亮的毛血旺，瞬间就弥漫了一层红油。
　　她刚刚才有些放晴的心情瞬间又变得湿哒哒的，于是在一阵阵憋屈中结束了这顿饭。
　　回去的路上，冯君时和姚晖在车上发生了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吵，在姚晖的眼里，因为区区一块毛血旺而大发雷霆，这件事也太荒谬了。
　　“我们8个月前在那个餐馆吃过饭，也上了这道菜你恐怕一点也不记得了吧？”
　　“我为什么要记得这种事？”
　　“服务员拿菜单的时候，你问我有什么忌口，我就回答说我从小到大除了毛血旺以外的菜都能接受，后来你就说那刚好是你最喜欢的一道菜，我就还是坚持让服务员上了，只是我没吃而已。”
　　“我承认是我忘了，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对，你也就是忘了我不吃毛血旺，忘了我有荨麻疹，忘了我们的纪念日，顺便还忘了我的生日……”
　　仅此而已。
　　车内一阵沉默，一个急转弯，姚晖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10月末的延州，路边的落叶簌簌吹过，留下满地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