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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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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青山间,有袅袅炊烟,自烟囱中缓缓升起。
一个脖挂银环的男童,举着木剑在小溪边自娱自乐地玩耍着。
身后的木屋隐约传来怒斥的人声,掺杂了摔碎瓷器的声音。
男童放下木剑,叹了口气,哎,一定又是阿娘和爹爹在吵架了。
几日前,他听到爹娘在商讨着,要送他去远处的城镇上读书一事。
还说什么,要是钱不够,就把村口的人伢子叫到家里来,总能换来一些钱的。
咦,说起来,阿姐怎么不见好几天了?男童困惑地挠挠头。
一个纤细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男童的视线里。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是个过路人,可那身影却逐步朝他缓缓走来,他这才看清来人模样:
脸上尘土满面、头发乱糟糟的,一身布衣烂得跟碎布条似得,却有一双恬静清澈的浅褐色眼眸。
——是阿姐。从小会讲笑话哄他的姐姐。
“阿、阿姐?”冯逸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嘴巴张开到鸡蛋大,“真的是你吗,阿姐?”
少女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微微点了点头。
男童激动地一扭头,高兴地朝着屋内大声叫道: “——爹!——娘!是阿姐欸!阿姐回来了!”
“什、什么?”
方才还在斗嘴的夫妻听到这声,忽然愣愣地盯着对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好一会,才赶忙从屋内疾步走来。
那少女浑身脏兮兮的,像个灰头土脸的乞丐。身上的衣物都已破烂不堪,碎布片一样的衣着下,露出几道被鞭子抽打过的旧痕,右手腕一点红色血痣耀眼地惊人——正是消失许久的冯莲。
“不可能!这不可能!”
冯父忽然魔怔了一般,望着少女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惊慌,“是我亲手把你……把你……你怎么可能逃出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有种近乎失控的癫狂,吓得男童颤了一下。
窦氏狠狠地拍了一下冯父的肩膀,嫌弃似地丢了个眼刀,示意他噤声。
冯父不顾窦氏的提醒,脸上隐约有了崩溃之色,对老婆抱头呐喊道:“你不懂!要是让别人发现她回来了,我们家……我们家会都完了!”
“闭嘴!”窦氏飞快地扇了冯父一耳光,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窦氏在冷静地上下打量了“冯莲”几番后,脸上先是浮现一丝诧异,又作出一番痛心疾首的表情,轻轻拉起了“冯莲”的手:“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会变得这般脏兮兮的模样!快跟我进屋吧,让娘好好给你擦洗。”
说罢,还不忘回头呵斥冯父一声:“死老头,你还愣着干嘛?还不给女儿打水去!”,眼神往柴房的方向示意。
一个极为残暴的计划,正在窦氏脑海中酝酿着。
失踪许久的冯莲突然出现,必定会引起别人怀疑。
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还没别人发现她前,把她杀了,尸体碎了拿去喂猪,让她彻底消失在人间。
这样,谁也不会发现,他们夫妻二人卖了女儿的事。
窦氏的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目光中却充斥着瘆人的狠戾与恶毒。
那少女却只是笑笑,仍由窦氏拉着她往屋内走去。
他们还不知晓,这次回来的,并不是之前那个柔弱无助、只能哭泣愤怒的女儿。
——而是一个,为他们的丑陋罪恶带来惩罚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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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露深雾重。
一头体壮凶猛的猞猁甩了甩尾巴,晚夜竹林的潮湿气让它的绒毛黏成一团,令它很是难受,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
一旁靠着它浅眠的白衣公子被这举动惊醒,抬眸笑笑,修长的玉指轻轻敲了猞猁的头颅,“别这么娇气,还是说,你更想回名剑宫待着?”
那猞猁见主人呵斥,委屈地垂下头,趴在地上埋怨地望天,尾巴却还动来动去。
那玉树临风、潇洒俊逸的白衣公子,正是名剑宫宫主,沈容白。
自一百年前,他继位剑宫宫主后,邪神乱世、主持正道、清理魔教余孽……令他整整忙了一百年都没得喘息。
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安定,他终于能出去游览大好河山,自当十分珍惜。
忽然,竹林的幽深处有异物作响。
猞猁耳尖一动,听到了声响,从地面支起四肢,对着漆黑的虚空发出警告的低鸣。
它似是感应到什么危机,全身紧绷到皮毛都竖立,一双尖锐竖瞳死死盯着虚空,仿佛时刻有什么要跳出袭击,一副极为警惕的样子。
“小虎?”沈容白略带诧异唤了猞猁一声。
小虎是他从小一手养大,也跟着他见了不少大风大浪,能有什么让自家灵兽如此紧张?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漆黑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出,是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
男孩面色苍白到死人似得,身上却沾满了喷溅的血液,双目失神到没有聚焦,嘴巴微颤,似是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沈容白微微蹙眉。那男孩虽是常人,身上却沾染了极为浓烈的邪气,比普通邪魔更甚。
腰侧剑鞘里的长剑在嗡嗡作响,似是迫不及待地要除魔斩妖。沈容白不动声色地悄悄压下剑鞘一端,将长剑握在手中。
“孩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沈容白弯下腰,走到男孩面前,低声轻问。
听到有人跟他说话,男孩呆呆地抬头,一双混杂着迷茫与恐惧的眸子,对上沈容白的目光。
“鬼啊……到处都是鬼……”男孩喃喃自语道,痴傻到仿佛是在念咒,“阿爹、阿娘……王叔、赵婶……都变成了鬼呀。他们都变成了鬼……”
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起来:“对了!阿姐还活着!阿姐还在那里……!”
男孩激动地拽住沈容白的袖角,眼中忽然有了光,低声哀声求道:“大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救救阿姐!”
“好,我答应你。”月夜下,宛若天神的白衣男子温柔地握住了男孩颤抖的双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笑,“你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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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荼萝悠然自得地坐在石阶上,手中捧着一枚翠绿的叶子,用它吹着明快的小调。
在她右脚旁,匍匐着数条浑身腐烂的尸狗,绿色的恶臭汁液从伤口渗出,无知无觉地趴在地上听着主人吹曲。
而在她的左脚处,有两个被铁链牢牢锁住手脚的人,蓬头垢面,衣裳褴褛,比乞丐还不堪——正是冯父与窦氏。
“妖女!你残害天良,祸害苍生,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窦氏抬头骂道。
曲调被打断,阎荼萝被人扰了心情,有些不快。她轻蔑地低头扫视着,那宛如猪狗一样爬伏在地面上的冯氏夫妻,冷笑道:“天良?你们也配称自己是‘良民’?哪来的‘良民’,见到自己女儿就想动手杀人的!”
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木锯与柴刀,柴房里还有口滚着沸水的大锅被烧到通体遍红……这都是几个时辰前,冯氏夫妇为了杀掉“冯莲”准备的。
他们甚至还特地支开了儿子冯逸,要让归来的“冯莲”彻底消失在人间。
——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阎荼萝制服了。
窦氏破口大骂道:“你不是冯莲!看看你身边的这群怪物、再看看你自己……!你就是个妖物!是附体在人身上的魔鬼!我们驱逐妖魔,天经地义!”
阎荼萝嘻嘻地笑了,眼中闪着妖冶的光芒:“我确实不是善类,可你们,又是什么好人呢?卖了冯莲,打断了她的手脚,又送到人贩子那里的,不就是你们吗?”
闻言,沉默许久的冯父浑身一震,他浑浊的眼瞳中浮现出悲伤神色,嘴唇张了张,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阎荼萝瞥见冯父那副颓废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现在被说破了才后悔?晚了,那个打断了冯莲双腿的人,正是冯父,他罪有应得。
窦氏却还没死心,挣扎着大吼道:“那也是我们家的私事,你个外人来管些什么?!我有罪,让官府来审我,你祸害百姓,就是恶鬼!必遭天道谴责!”
“哟,还不认罪啊?” 阎荼萝掩口轻笑,声音里有一丝丝轻快的恶毒,“好啊,我就让你看个明白。”
一声轻响,在阎荼萝打了个响指后,无数只露着白骨的鬼手从地面破土而出,漫天的血色瞬间席卷了木屋周围,妖异的森森鬼气漫无止境地往外延申,耳边呼啸着凄厉的哀嚎鸣叫声,空中到处飘荡着灰黑色的飘渺鬼影。
是恶灵!是冤死的鬼魂因怨恨化为的恶灵!
冯氏夫妇惊恐地望着四周的景象,被吓到瑟瑟发抖地:“这、这都是什么……?好可怕……好可怕啊!”
“你不记得了?”阎荼萝讥诮地对着他们冷笑,“这都是你们拐卖杀害掉的女人啊!她们化成了厉鬼,变成了恶灵,来向你们复仇啦!”
冯父大为惊讶,瞪大了双眼,喃喃道:“什、什么……?!我没有!我只有……!”
然后他不说话了。他注意到妻子比他更紧张,更害怕,全身哆嗦到像发了癫痫。眼神躲闪地往地面低头,目光绝望到呆滞——
“小茹……莫非,你?”冯父想到了什么,震惊地看着窦氏。
窦氏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抖得更厉害了,双手遮掩住自己的脸,“别看我……别看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阎荼萝用手掰正了窦氏的下巴,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你害怕啦?可你最初污蔑冯莲怀了外面的野种时,怎么就不害怕呢?”
“你、你怎么会知道!”窦氏惊恐地盯着她,内心的罪恶感一涌而上,令她不寒而栗。
“你忘了?我是恶鬼呀!人的心事,哪里瞒得了鬼神呢?”阎荼萝笑意盈盈地回答道,妖冶的血眸里闪烁着邪气。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村上的王叔、赵婶,都是跟你干一样的勾当。你嫌冯莲换来的钱不够多,还想抓了别人家的女儿去卖,是不是?”
“抓了那些女儿家,你就故意和赵婶说起她们的闲话,污蔑她们的清白,造谣她们跟男人跑了。再找王叔把她们搬上马车,送到人伢子那里去。唉呀!好歹毒的计策啊!”阎荼萝挤出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看似畏惧的眼神里,充斥着嘲讽与轻蔑。
被戳穿了心底最深的秘密,窦氏自知无力挣扎,泄了气似得瘫坐在地,无神地望着空中飘荡的鬼群,等待审判的来临。
原来女儿没做错……原来是他听信了奸妇谗言……冯父回想起自己一怒之下将冯莲打到残废的场景,流下后悔的泪水。
一个蠢,一个坏,还真绝配。阎荼萝在内心嗤笑。
“我呢,本来想让你们被狗吃掉,感受下冯莲死前感受到的痛苦。”阎荼萝温柔地摸了摸脚边乖乖低伏的尸狗,抬头,冲着冯氏夫妇莞尔一笑,“不过,若是你们肯愿意向冯莲道歉、肯向这群被你们害死的无辜女子忏悔,给你们一个痛快,也不是不行——”
“你做梦!”失神已久的窦氏回了魂,冷笑着对阎荼萝吼道,“那个贱人本就该死的!她和她那个便宜娘都是下贱胚子!明明是我先来的!这个家也早就属于我和逸儿的!她一个外人,她该死!!!”
“而那些人……是她们蠢啊!蠢货就该去死,今天不死,早晚也会死!我只是帮她们提前了死期,我又有什么错?!!”窦氏癫狂地大笑道。
阎荼萝收敛了笑容,一丝寒意闪过她的眼眸。她对这家子的感情纠葛没任何兴趣,但万万没想到,窦氏暗中谋害了如此之多的女子,却死到临头,连忏悔都做不到……
阎荼萝轻轻一拂袖,一枚微微蠕动的极小蛊虫浮在指尖,她微笑道:“好啊,那就让你们体会下,生不如死的感觉——”
忽然,一道银光划破了鬼气四溢的血色结界。剑光有如势如破竹之势,朝着阎荼萝袭来。
阎荼萝急忙转动手腕,掐诀凝神,将漫天鬼气聚在掌心一处,形成一道雾波弹出,和冲撞而来的剑光相抵,却终是不敌,被凌冽的剑气伤到了心脉,一丝鲜血自唇角溢出。
太玄剑气!阎荼萝惊诧地抹去了嘴角的血液,这竟然是剑神白帝才能催使的太玄剑气!
可白帝已经飞升上界千百年,怎么可能还在人世间?!
阎荼萝警惕地望着即将要踏入结界的那个不速之客,将细小的蛊虫紧握在手心……万一……万一真的是白帝,她也要试着一搏!
一道清脆嘹亮的男声闯入众人耳中:“阿姐!阿姐你在哪!我找人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