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叶底花

4、我们和好吧

　　可能是最近狄北心情又好了，也可能是刚换了新环境还没找到合适的交际圈，他想起了两个多月前被他抛弃的老同学，不管是出于哪一种，添南都没办法拒绝他的再一次示好，以前是如此，现在更甚。前提是，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添南不动声色的从他身边经过，脚依旧是一瘸一拐的，狄北心想，他这态度也就自己能忍受，换做别人早就拉着他一顿毒打了。

　　可事实是添南不仅没被人揍过，还很受女生欢迎，长的是人模狗样的就是脾气像老奶奶的裹脚布，又臭又长。那般女生还偏偏就喜欢他这种类型，美名其曰的称他为禁欲系帅哥。

　　狄北两只脚在地上慢慢的蹬着和添南保持着一样的速度，说实在的，两个多月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总有一个要低头，看来这个人每次都注定是自己。

　　这条路陈玉看不到，他能放心的和添南并肩走，如果到了小胡同他就要自觉的和添南保持距离，陈玉不喜欢苏蓉，连带着她的儿子也不喜欢，哪怕添南是个学霸，陈玉也不愿看到狄北和添南走的很近。

　　以前初中天天一起同行走这段路并没觉得有多特别，如今相对无言的并肩走着却觉得这段林荫大道过于漫长，远远看不到头，他们像是只为了一起走这段路一样。

　　既然都已经决定并肩而行了，也不在乎多说几句话，狄北时不时的偷瞄旁边的添南，想捕捉到他脸上的情绪，很显然一点情绪都没有，更不会像他一样搜肠刮肚的想着说什么话打破尴尬。

　　他只好又一次提起了他的脚，“你的脚……回去会不会被你妈念？”

　　他其实是故意明知故问的，添南的妈不是陈玉，从来没见过她大声的说过添南，他们家和狄北家隔着两米的距离氛围却是两个世界。

　　狄北家在陈玉没完没了的念叨下天天都是鸡飞狗跳的，添南家倒是寂静的可怕，仿佛没住人般冷清。

　　但小胡同里关于这家人的流言蜚语可是热火朝天，每个聚在一起闲聊的人嘴里都有那一句，“那个寡妇很是招人，你们可要看紧点你们家里的男人！”

　　这句话天天都在小胡同里风传，它飞出了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和长满青苔的白墙，飞到大街小巷，每到一地，就裹起一层当地的尘土，变得更加丰富而肥厚，更加真实而淫邪。

　　添南倒是挺想他妈和陈玉一般啰嗦的，可事实上苏蓉从不会歇斯底里的骂人，更不会张牙舞爪的动粗，她总是很平静，添南惹她生气时也只是不说话，一句话都不会说。

　　等到添南自己意识到错误跟她道歉时她才会说，“南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要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不能跟他们一样把时间都浪费在和读书无关的事情上。”

　　他好像没有童年这个东西，他的童年都是做不完的题和看不完的书，为的就是苏蓉希望他出人头地的期盼。

　　他们母子坐在一起总是相对无言，安静的就像是陌生人，添南最讨厌的就是安静，狄北初中三年的聒噪让他渐渐有了安全感，不必小心翼翼的看苏蓉的脸色，不必绞尽脑汁的去反思自己错在哪，因为苏蓉从不会告诉他哪里错了，她只会沉默，没完没了的沉默。

　　她的沉默总是震耳欲聋压抑着他连呼吸都不太顺畅，常年缺氧。

　　“不会。”添南依旧自顾自的走着，他一向言语简短，跟多说一个字就会死一样。

　　狄北拖在地上的脚又往前小蹬了两步和添南并肩，“在你脚没好之前以后学校跑腿的事都交给我。”见添南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他，“我就是不想欠你的……”

　　“随便你！”添南见悠长的林荫大道就快走完，大长腿一跨蹬着自行车消失在了拐弯处，狄北没追上去，因为拐弯处就是胡同口。

　　苏蓉见添南提着一袋打包的盒饭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家门，“妈，晚饭不用煮我的，中午食堂的饭没吃。”

　　“哎！，你那脚怎么了？”苏蓉问。

　　“走楼梯不小心崴到的。”添南边说边往楼上走，“你那饭不热一下吃吗？”苏蓉朝楼上轻声细语的关切被一阵关门声挡在了门外。

　　她不奇怪，可以说是习以为常，这是她们母子独有的相处模式，互不打扰又互相较劲。

　　狄北晃晃悠悠的骑到了拐角看见了熟悉的车牌号。

　　这串车牌号不常出现，每个月也就在胡同口出现一两次，以前每次看到这串车牌号他都会欣喜若狂的跑回家，因为家里肯定会有他喜欢的玩具在等着他，而且给他带玩具的那个人是一直和他统一战线不满陈玉唠叨的人，甚至在陈玉唠叨狄北的时候还会帮他说好话。

　　狄北曾把他当成朋友，英雄，超人，无话不说。现在他却不是很想回家，再高大的形象在心里坍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狄平辉一如往常的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乐高，但很快被陈玉以课业为重，这些玩具先收起来为由拿走了乐高。

　　无所谓，他早已过了那个为了没收的玩具而耿耿于怀的年纪，可以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除了没收的是他的手机。

　　狄平辉每次都不是很赞同陈玉霸道的抑制孩子天性的做法，但也只限于心里不赞同，曾经也尝试过沟通，很显然不仅没起到实质性的改变还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感情，每次都是被陈玉骂的狗血淋头，还是直言不讳的当着孩子的面，为了狄北的身心健康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狄北的一声敷衍了事的“爸。”说完背着书包准备上楼又被狄平辉叫住，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儿子见他再也没有了迫切的笑容，好像自己的卧室才是他的家一样，每天放学都把自己关在房间的那一番小天地里，拒绝一切沟通。

　　他明白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不喜欢被人窥探自己的小世界，他也有过青春期，明白狄北态度的突然转变。但作为父亲还是想旁敲侧击的了解儿子最近的学习情况，毕竟他正处于人生关键的十字路口，一念之间或许就是不一样的人生。

　　“高中生活还习惯吗？”狄平辉温和的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就那样吧……”狄北漫不经心地说，并没有打算和他闲聊下去的耐心，但他又没办法拒绝狄平辉的温和，说不出狠话，更做不出无理取闹的反抗。

　　他的温和和陈玉的啰嗦在这个家形成了水火不容的鲜明对比，有那么一瞬间狄北甚至都觉得也许狄平辉和对门苏蓉的性格倒是能和平相处的过到一起去，但他很快就甩掉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有没有想上的大学？”狄平辉依旧不紧不慢的和他唠嗑，“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人生规划，以后想干什么？”

　　还没等狄北说出否定的答案陈玉在厨房不耐烦的搭了腔，“你拐弯抹角的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就一句让他专心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有这么难开口？”

　　陈玉这一针见血的话术让狄平辉无奈的叹着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接着她的话题拓展开来，“你妈也是为你好，你现在高一努力考个好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作为在这个家生活了16年的人，狄北总觉得狄平辉的话哪里变了，主语变了，以前他说的是“我们”，今天却生分的称呼，“你妈”。

　　为了尽快结束和父母的谈话只要说她们喜欢听的话就行，狄北点点头，“知道了，我尽量去A市上大学。”

　　他上楼前见狄平辉和陈玉一脸错愕的表情就知道唬住了，并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个话题绝对不会再这个家提起，除非他考了个倒数第一。

　　推开房门，一向在窗台边做题的添南今天闷着头在吃饭，还是他中午打包的饭。添南仰头喝饮料的时候见狄北趴在对面的窗台傻傻的望着他。

　　狄北掏出手机，点开柠檬精的聊天框，页面信息的时间还停留在两个月前的晚上，添南问他需不需要带可乐，他没回，并在第二天添南的追问下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你他妈的烦不烦！能不能滚远点！”

　　这话确实挺混蛋的，添南也如他所愿滚的远远的，连话都不再和他说了。

　　狄北清空了和添南之前所有的聊天记录，连同那些不愉快一起清除，页面又恢复了之前第一次加微信时的简洁空白。

　　伤害既然没办法弥补，大不了从头开始认识，一如第一次见到添南那天时一样，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可乐精——卧槽！你TM长的好帅！

　　添南看着手机一口柠檬饮料差点没喷出来，他斜了一眼对面的狄北。

　　柠檬精——有病！

　　狄北傻呵呵的盯着空白聊天框中的这两个字莫名的熟悉，以前添南经常怼他，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倒有些享受的意味，他可能是真有病。

　　可乐精——我们和好吧

　　添南愣住了，是心血来潮还是寂寞难耐他好像都没办法拒绝，他攥紧手中柠檬味的饮料瓶迟迟没回复，嘴里还残留着柠檬饮料酸涩的甜。

　　狄北有些失落，就像做英语题一样无力，每个答案都觉得是对的，考出来就是不尽人意。

　　可乐精——你妈没给你做饭吗？

　　狄北又发了一连串的表情包试图把那句没得到回应的话顶上去，直到看不见为止。

　　柠檬精——考虑

　　可乐精——考虑什么？

　　柠檬精——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