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之外》衍谡

6、第六章：稚名林子的日记：玩家B

　　第六章：稚名林子的日记：玩家B

　　稚名林子顺着人流走出大礼堂正门时，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在台上讲话的那男生的面孔和声音——它们都是如此地令人觉得熟悉。稚名林子努力去回想，记忆中却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总是吸着鼻涕拉着自己衣角的小胖墩形象。

　　但是刚才讲台上的男生不但身材匀称高挑，声音自信有力，而且就连相貌似乎也十分出众。和她印象里那个爱哭、邋遢的小男孩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稚名林子在脑中将二人的形象比对了一下，感到一丝不寒而栗，将二人可能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打消了个彻底。

　　她忽然感到肩膀被谁用手指轻戳了一下，侧过身体。一个盘着头发、戴着黑色粗框眼镜的女生朝她笑着摇了摇右手。注意到她镜框下精致秀丽的脸庞，稚名林子恍然，这女孩原来是昨天在校服店见过的女生！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在学校见面，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搭话。稚名林子惊喜地快要原地跳起来攥住她的手，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不矜持，万一她只是出于好意同自己顺便打个招呼怎么办？于是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脏，假装平常地朝她回以招手——然而，她似乎错估了她俩之间的距离，刚一抬手，那女孩鼻梁上原本好端端架着的眼镜便被扫了下去。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女孩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稚名林子可吓坏了，她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首先迅速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使她原本披在肩头上的乌黑长发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露出了通红的脖颈。

　　她听见一声轻轻的笑，但是又不敢抬头，只好在发丝间隙偷看。

　　那女孩折起一双长腿，应该是蹲下捡眼镜。稚名林子发现，她穿着一双锃亮的时髦黑色皮鞋。这双皮鞋简直是城市人的象征。稚名林子不由得心生羡慕，一时间走了神。

　　女孩半蹲着戴好眼镜，见稚名林子还在鞠躬，不知怎地被她逗笑了。女孩挪动着蹲到她面前。轻掀起她墨发的几缕，就像是打开门一般，小声问道：“你还要道歉到多久啊？”

　　稚名林子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只手，并且那手几乎就要碰到自己的睫毛，吓得她一个倒仰后撤步，然而又没站稳，眼见着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孩站起来拉住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稚名林子便躺进了她的怀里。

　　没错，真的是“躺”进了她的臂弯中。别说，虽然女孩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肩膀也并不宽阔。但躺进她的怀抱中，竟然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稚名林子当然不可能躺太久，她一个趔趄扑出了她的手臂。女孩又笑了，那笑声中毫无疑问夹杂着戏谑。稚名林子红着脸等她笑完。那女孩捂着肚子，眼角都流出了两滴泪：

　　“对了，店长说你的校服做好了，我和你刚好一所学校，打算今早问问同学转校生的消息，顺便给你带来。一直不穿校服总归不太好。我刚才来的时候顺便放在后台了，方便跟我去取下么？”

　　稚名林子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但她还是露出纠结的表情，站在原地捏着裙摆。

　　女孩疑惑：“不方便吗？”

　　“没有不方便，就是……我想问你个问题……”

　　女孩等待着她发问，但她踌躇了很久，始终温吞着不敢开口。二人沉默了十多秒后。那女孩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似地开口：

　　“如果你是想问我的名字的话，我叫‘孔琳’喔。严格意义上讲，我算是个混血儿，你直接叫全名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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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名林子和孔琳很快无话不谈了起来。稚名林子本就不算内向，如今先前的自卑与畏手畏脚被孔琳的体贴倾听冲淡。在去往后台的路上，稚名林子竹筒倒豆子般向她倾诉了自己一路从家乡来到番波市的心路历程。孔琳走在稚名林子稍前一点的地方，时而附和，时而轻笑。

　　作为一名【玩家】，她虽觉得稚名林子略微有些聒噪，但转念又想，这种会轻易对他人卸下心防的性格却比她原本设想的类型好上许多。

　　孔琳此刻尚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稚名林子的个性接受良好,甚至应对得游刃有余。

　　她目前只觉得对比起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前监管重刑犯江楹而言，同眼前女孩的相处可以算得上轻松愉悦。

　　孔琳便是管理江楹数年的改造人。不过在那场爆炸后，她从一张狭窄过时的公主床上醒来。她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藕粉色蕾丝睡衣，身上八只每天需要精心上油、每周院线护理三次、每月全体检查五次的机械肢足全部不翼而飞。

　　孔琳呆坐在绣着兔子和熊的棉花被子里，白皙细嫩的手摸着刺绣微微的凸起，心狠狠滴起血。

　　静静抓狂一会，她循着广播提示下床开始寻找起线索。失去了惯常使用的外置肢体，孔琳走起路来有些踉跄，但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个性，一瘸一拐地打开床头柜，摸索书桌。木制的桌子上除了一本本叠放起来的纸质书，布制化妆袋和零落的纸页、铅笔钢笔等，还摆着一个正方形的东西。孔琳将它拿起来，里面装着一张印着三个人的纸张。孔琳知道这是一种叫做“照相”的过时技术的产物，能够留存事物的影像。那三人分别是一名络腮胡男人、抿唇微笑的温柔女人和一个站在中央，羞涩地半捂着脸，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孔琳将那盒子拿得很近，盯着小女孩的黑白脸庞看了几秒，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放下木头盒子，继续翻找起来。自然也没有发现那小女孩的五官，几乎就是自己的缩小版。

　　下午五点整，孔琳放弃了在房间内的搜索。在这间充斥着粉红色，玩偶与书本的房间中，她多呆一秒都会感到成倍的不适。

　　从衣柜里众多浅色、格纹小短裙以及层层叠叠的蕾丝边上衣中翻出一件白色连衣裙换上，孔琳蹬上兔子脑袋拖鞋，思考了两秒人生后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她的眼前出现一个楼梯，朝左边望去，还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她稍加思索，决定先下楼观察一番。

　　然而这一下楼，孔琳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顺着那楼梯下到一楼，令人目眩的夕阳透过窗玻璃照亮室内。一楼不是客厅，更不是泳池或是花园——那大概是一家服装店，墙壁上、推车里、铁架上均放着各色格裙、外套、衬衫。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孩站在店门口，瑟缩着打量店内。女孩注意到了孔琳，却一副不敢开口的模样。

　　孔琳听完了脑内广播的提示，大概知晓面前的女孩，是自己被莫名卷入的一场剧本游戏当中的高中生女主角“稚名林子”。出于某些意外，原本将在明天才会与孔琳第一次见面的她提前了一天来到由孔琳家开办的制服店购买明日入校需要穿的制服。因此，孔琳被迫需要展开接待。

　　“出于意外补偿加上玩家处于新手保护期，我们将会给玩家酌情发放此场景所需道具x1，请玩家注意查收。”

　　孔琳没来得及点开背包查看，那女孩的神色从无措逐渐转为疑惑。孔琳硬着头皮，挤出和善的笑容，在收银台后站定：

　　“客人您好，我是这家店店主夫妇的女儿，有什么需求直接和我说就可以了。我会转告给店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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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该死，该死！

　　孔琳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推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样僵持着。

　　一来，她不清楚对面那个玩家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在自己的个人剧情里试图客串。二来，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系统刻意安排，毕竟自她来这剧本，两天就遇到了两次“意外”。最后，如果真是那玩家不小心，孔琳也不对对方的临时应变能力抱有期待。

　　但稚名林子的校服确实在后台放着。孔琳原本只是想借此理由绕路，多与女主角搭话，套出更多信息，刷一点好感度。衣服不可能不拿，孔琳咬紧嘴唇，还是把手从门把上拿了下来。

　　“孔琳同学，怎么了？校服不是在后台吗？”稚名林子疑惑地问着，伸手试图自己去打开门。

　　孔琳握住她的手：“没事，我突然想起来，昨天让家父为你修改了一套更修身的，我今天带的是不那么合身的！那件衣服还没改好，我明天再带给你！”

　　“诶？诶——！？”

　　稚名林子被拉着手走掉了。夏教礿紧贴着墙壁，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舒了一口气。他按着眉间，一屁股坐在了一旁放着叠成方块状的女士制服旁边。深蓝制服包裹的脊背蹭上了雪白的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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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波高中的日常放学时间是下午五点整，江楹潜意识中不知同什么做了对比，心中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时间。留足了回家吃晚饭或者外出打工的时间。选择在校中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也拥有充足的时间训练。不过在学校的时间，显然是大部分上过班的人类都无比怀念的。只对自己上班的经历存有些许记忆的江楹因而就认为，自己的青春大概是一段美妙的时光。何况，他现在似乎想起了同故人相处的片段——那位名叫夏教礿的少年显然占一席之地，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特别的反应。

　　失去记忆的时光过于漫长，江楹并不急着一时间全部恢复。

　　npc班主任是一名和蔼的中年女性，教授国文。她同友人1号一样，表面上都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出于狂热科学家的恶习，江楹其实是对npc的皮下内容存了几分好奇的。但作为一个具有基本社会道德感的人，他不会出手。

　　最多在脑中偷偷设想一下。江楹还认真听了两节课，国文与数学。其中国文的内容他听得云里雾里——数学的内容也没好到哪里去。范围实在过于狭小，老师所教的技巧于普通高中生而言，对付应试刚好足够，但若是要用于研究，便远不够了。

　　江楹一边在洁净的课本空白处写下：教材修改方案*其一，针对该条例的内容，我认为可以引申到......还没来得及写完，手肘便被轻轻抵了下。江楹的笔却划出去好长一道，留下了墨黑色的拖尾。

　　“不好意思，江之岛同学。”江楹推了推将要滑到鼻尖的眼镜，看到男孩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椅背上：

　　“可以让我进去吗？”

　　夏教礿的声音很清爽，是在暑热的天气中喝下一瓶薄荷味汽水的感觉。

　　但现在是春天，他从椅子拉开的空隙间经过时，江楹的背只是轻颤了一下。

　　夏教礿坐在窗边，没和他讲话，好像只是看着窗外的樱花树。

　　为了转移注意力，江楹又取出包里的日历观察起来。翻开硬壳封皮——原本只是想往后翻，然而他注意到第一页的"3、拒绝无效社交，寻找打工场所。"后方多了一行跳动着的小字：

　　“0：15:02；0：15:01；0：15:00——”

　　五点的钟声响了三下，江楹来不及拉上书包拉链，两腿一蹬，椅子刺啦一声巨响。他将日历本胡乱塞进夹层，便忙不迭背上书包，像所有急着回家的孩子那般跑出了教室。

　　隔壁班的本田三树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尾气”，他惊讶地喃喃自语：“我天，这家伙今天是被狗撵了？跑这么快？说好的去打电动呢？？”

　　一名胖胖的男生附和道：“吃饭不见他这么积极。”

　　另一名瘦高的男生点头：“尿急也不带这样的......算了，他又不和我们一起上厕所。没看过他尿急的样子。”

　　三人一齐点起头来。夏教礿一追出教室便看见这诙谐景象，心中不由哭笑不得。

　　他拍了拍本田三树的肩膀，见男生转过头来，露出八风不动的微笑：

　　“同学，你知道江之岛楹同学的住址在哪里吗？他的书和笔忘带了，我担心会耽误他的功课，打算送过去。”

　　“啊？噢噢，同学你是他的新同桌是吧 ？没事，就放他座位上呗，他不会在意的。”

　　“没事的，我是转校生。和江之岛前辈约好了下课请教他一些事，但他方才忘记告诉我住址了。”

　　“原来是这样。嘛，那小子向来热心。他家就住风车巷那栋双层蓝色房子。院子里种了很大一棵樱花树，你进巷子就能看见。”

　　夏教礿道谢后，挎着单肩包离去。那胖胖的男生如梦初醒般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对了同学，你知不知道江之岛他在急什么啊？”

　　夏教礿停步，转过头。面上的笑居然真诚了几分：

　　“前辈他嫌学校厕所脏，先一步回家了。”

　　一直到转过走廊，夏教礿还能听见那三个男生爽朗的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