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之外》衍谡

11、第十一章：稚名林子的日记：记忆复苏

　　“冷静，冷静......！徐孟之，你是个阅片无数的中年大叔，什么恐怖场景没见过？不就是个开门杀吗。”

　　"斋藤孟"心脏狂跳，这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患上了中年人高发的某些心血管疾病——反正绝对不会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门缝里万千银丝互相纠缠，形成一只只小手，争先恐后地试图将门推开。那些同婴拳般大小的惨白小手几乎要够到门边男人的衣角。

　　江楹顾不得隐藏，急声喊道：“开门，徐孟之！”

　　这家伙不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徐孟之心中老泪纵横，先前如鲠在喉的抑郁感微微消散。

　　在实验室的时候，自己可没少听这家伙的命令。如今四年不见，他对昔日同事发号施令的语气还是那样该死得自然！徐孟之说不清自己是条件反射还是什么，总之下意识地拉住门把手，将其“刺啦”一声打开。

　　将那扇门打开，就如同摘下了遮羞的纱帘。徐孟之倒退两步，僵立着不敢动了。他能感到自己身上汗毛一根根倒竖起，该死的，他现在不知道听江楹那货的话正确与否了。一方面，那些“手”确实在他开门的一刹那消失不见，但另一方面，取而代之的，一个“女孩”站在他面前，大概五步的距离。再称其为“女孩”或许不太恰当，因为他现在知道了，穿着一双运动鞋，白色长袜，红色格纹短裙，半扎白衬衫的不一定是中学女生，也有可能是一根长着女性身体的漆黑长毛蜘蛛步足。

　　步足从衬衫领口处伸出来，大概与徐孟之身高齐平。它不知在用什么部位发声，那声线同稚名林子别无二致，但语调上却更加大方、自信与响亮：

　　“你好，斋藤先生！我没想到这么晚了您还在学校。”

　　活泼的少女声音轻快地说着话，使得能够看清它“脸上”每一根紧挨着彼此的刚毛的徐孟之不寒而栗。就在此刻，他面前忽然弹出一块淡蓝色面板：

　　【玩家A【极寒之巅的王子殿下】向您发起了临时会话：

　　“找借口，回答她。没关系，放轻松。她的目标不是你。”】

　　江楹几乎整个人蜷在夏教礿怀里，他背抵着他的胸膛，双手撑在桌下挡板上。夏教礿则双腿岔开蹲着，左手撑在地面上保持平衡，右手不得已环着江楹的腰身。

　　他们藏身的桌底并不宽裕，堆积着常年疏于打扫的杂物箱和书本。江楹只能通过地面上二人的影子和足部判断情况。在向似乎无法应对的徐孟之发送完毕信息后，他听见男人强作镇定的回答：

　　“今晚加班呢，稚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那话语传到他的耳中，引发了一阵强烈的耳鸣。他的大脑像通了电，内部如同被尖针戳刺着。那些针穿刺，又像是在缝补着什么。许许多多片段像幻灯片似地播放着，江楹依稀分辨出，有自己在四面白墙的房间内调配药剂的画面，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绕着自己争吵的场景，有一名面容模糊，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同自己握手的景象，也有穿着白大褂的自己同胡子拉碴的徐孟之拌嘴的样子。许许多多原本被打碎的不成样子的记忆碎片像被一双手捡起来，拼一张复杂到无可救药的拼图般用心合起来。但将记忆缝合起来是那样痛苦——江楹未曾料到。他像煮熟的虾子般弓起脊背，无可避免地痉挛起来。

　　一双微凉的手触上他的左右耳。江楹起初没能感受到，直到肿胀鼓动的太阳穴被按揉起来，一轮又一轮时他才隐约发觉。幸好很快身体的颤抖随着脑部疼痛的缓和消解。江楹往后轻轻一靠，直躺进背后那人的怀里。江楹此时感官迟钝，没发觉什么不对，直到感觉腹部上有什么东西越收越紧，紧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时，夏教礿环抱着他的手臂才被发现。

　　他箍着江楹的腰腹，头也埋在颈窝间。仿佛难过极了，呼气轻、吸气重。离开双眼而变得微凉的泪水陆续沾湿江楹耳边的碎发。

　　如果心中的想法能够变成对话框。那么江楹头上一定顶着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一边注意着徐孟之那边的动向，一边悄声，附在他耳边问道：“你哭什么？”

　　“稚名林子”没有动作，说话时语气上扬着，好似很轻松：

　　“我迷路了，斋藤先生，你能带我找到‘孔琳’同学吗？那个用黑色蝴蝶结盘着头发的高个女孩。她今天和我吵架了，我想让她给我道歉。”

　　糟了，江楹心想。他无法确认徐孟之是否同孔琳相识。刚想传讯息给对方时，装死趴在他背上的人忽然开口了：

　　“不用管他，他认识林玲。刚才他一直在门内看着呢。”

　　那声音闷在他肌肤里，带着些微鼻音。

　　江楹在心中叹了气，友情提醒他：“虽然我们不但是队友，而且似乎以前认识，但我现在失忆了。”

　　言外之意是，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有点越线了。

　　徐孟之极力掩饰紧张的话语自前方断断续续传来：“我知道她大概在食堂，但老师事情还没做完，你自己去找了她后，赶紧回家好吗？时间已经很晚了，明早还要上课呢。”

　　蜘蛛步足头部看不出表情，但她沉默了。徐孟之觉得自己显然不能杵在原地，只好假装随意地转过身去，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刚想拖开椅子坐下，低头一看，江楹和夏教礿刚好在他桌下，二人同时幽幽转过头来。他动作僵硬地推回了椅子。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自己很忙，徐孟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刷刷翻开，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女孩”再度开口：“谢谢你，斋藤先生，我不打扰你了。希望你的工作顺利完成。”

　　徐孟之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它又接着说道：

　　“我最后还有一个疑问——斋藤先生，这里还有别人吗？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

　　徐孟之虎躯一震，差点失声，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种情况，总不能直说有人吧！于是他搪塞道：“你听错了吧，外面蝉鸣声还蛮大的。”

　　话音刚落，他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仿佛被某种带着恶意的视线打量着。

　　“哦，是吗，蝉鸣......”

　　仔细去听，窗外确实有蝉叫声，只是现在尚未入夏，那声音不大，只是轻微地，偶尔能够被人耳捕捉到的程度。

　　“总之，谢谢你的提示。斋藤先生，你是个好人，祝您今夜好梦。”

　　她贴心地将门带上，“啪嗒”一声。运动鞋踩在走廊的木地板上的声音逐渐远去。待到彻底听不见后，办公室内凝重的气氛才逐渐消解。

　　江楹试图从桌下出去，他拍了拍夏教礿环绕的手臂，示意他放开。夏教礿倒没有过多纠缠，放开了手。江楹从桌下钻出来，靠在一旁的立柜上。

　　徐孟之放下那本用作道具的书，搔搔脸，嬉皮笑脸地问：“你的失忆治好啦？”

　　江楹丝毫没有感到窘迫：“一部分。关于你的大概想起来了。”

　　徐孟之：“哦，想起来了什么？先前失忆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嘛，我使眼色都快使得眼皮抽筋了，你还无动于衷。你现在说想起来了，那就说说想起来了什么。”

　　江楹抱臂，余光瞥见夏教礿沮丧着脸从桌下出来，缓慢地开始说：

　　“徐孟之，2089年生人。已婚已育，就职于第一军事大学联合当局所属A1级实验所，职位b+级药理研究师。家中两猫一犬。爱好睡觉电子游戏以及和女儿玩老鹰捉小鸡。每月工资全部上交，应酬经费1千元但800元要买猫砂，生活品质要求低，但脸皮厚。截止2120年2月大概倒欠我5734.88元——”

　　“好了——！停停停，我相信你的记忆恢复了！！”徐孟之脸上青红交加，大概是羞愤的缘故。

　　“我早就找倩倩把钱还给你了好不好！你小子辞职后杳无音讯，我还是托了好些人才打听到你家住址，把钱和倩倩家土特产一起寄过去的。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收到喔！”

　　“那大概要让你失望了。”江楹见夏教礿靠过来，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模样：“2120年后，我再没回过家。”

　　---

　　教学楼·一楼食堂

　　有谁在奔跑，畅快地笑着，穿梭过餐桌。

　　“孔琳”随手摁开门边的灯光开关，整个食堂顿时如同白昼，几乎闪了她的眼。她烦躁地皱起眉毛，将修剪得当的长指甲抵上眉间。过了三秒才适应了室内的亮光。

　　食堂不大，窗口仅仅有三个。她一眼就看见两名穿着制服的蜘蛛步足，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两个空餐盘。她们窃窃私语，就像是学校里普通的在饭间说小话的学生。由于离得太远，那内容听不真切。

　　“孔琳”自然地走到二“人”座位旁，笑意盈盈地搭话：“嗨，你们好。”

　　同样的声线在空气当中重叠：“嗨，你好。你也来食堂吃饭吗？很少见喔。”

　　“孔琳”发觉她们的音色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继续搭话：“是的，我来这里是找人的。”

　　“真巧，我们在等人。”

　　“哦，你们在等谁呢？”“孔琳”坐在右边领口上别着一支玫瑰胸针的“女孩”旁边，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哦，我们在等——你呢。”

　　听了她们的话，“孔琳”竟然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巧，我也在找你们，而且找好久了。”

　　两只步足霎时间沉默起来，显然，这不是她们想要的答案。

　　就在此时，一道惨叫声划破夜空，步足二人鬼魅般退后，那餐盘却被带落，在地上乒乓作响。

　　“孔，孔琳同学，你旁边，怎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我'啊——！！”

　　原来如此，孔琳坐在原处，眨眼无趣地扫过门口那穿着睡裙的女孩。

　　方才那熟悉的声音，原来是稚名林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