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羽扇》长安屿

1、梁阿Q

　　梁渺渺，高一（七）班，年级排名五百开外，家长眼中的标准差生。
　　新一轮的月考成绩单已经发下来了，班上的同学拿到成绩单以后大部分欣喜若狂，小部分淡定低调，只有梁渺渺，一如既往地坐在座位上垂头丧气。
　　“总分：427，班排名：30，级排名：501。”
　　梁渺渺看着自己手上的月考成绩单，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学习天赋不高，中考前最后一个月悬梁刺股，挑灯夜战，勉强爬过了普通高中的分数线，极其幸运地被衡三中学高中部录取。
　　可是眼看着高一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进行文理科摸底考试，她的成绩无论摆在哪儿，估计都是垫底的命，如果高二分科还是进不了重点班，妈妈会唠叨死她的。
　　梁渺渺放下成绩单，有气无力地哀嚎了一声：“早知道一年前我就该念技校去，古人云诚不我欺，果真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啊！”
　　坐在她前面的班长黄菲闻言瞬间转过头来，抹着浅粉色眼影的眼睛缓慢地往上翻了翻，露出白色的眼球部位，冷嘲热讽地开口道：“就你这成绩还想当鸡头？当鸡毛还差不多吧梁阿Q。”
　　梁阿Q，指代班里学习成绩极差却又喜欢安慰自己的梁渺渺。
　　“班长，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嘴上涂着那么贵的唇膏，嘴里还说着这么损人的话。”
　　梁渺渺被打击得十分彻底，心里头有些受伤，
　　她虽然是个差生，可也是个要脸面的小姑娘。
　　就算黄菲说的是实话，可她身为班长，众目睽睽之下非但不鼓励同班同学继续努力，还要出声落井下石，也实在是太不留情面了些。
　　更何况，她平时也有认真听课做作业，只是考试的时候太过粗心大意，本来答对的题，字写错了，分就没了。
　　梁渺渺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有些委屈地掏出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给自己的闺蜜路瑶发了条短信。
　　她的发小路瑶从小就长得漂亮水灵，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中考时考了全市状元，被衡一中学重点班录取，一直都是梁渺渺妈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比黄菲厉害多了。
　　梁渺渺不服气地看着黄菲的背影。
　　她和路瑶从小玩到大，平时有任何问题都会向路瑶这个学霸求救，这次也毫不例外。
　　文理分科摸底考试就快要开始了，倘若她的成绩还是像一汪死水那样，不用说，成绩单一发下来，黄菲准又要嘲讽她，说她烂泥糊不上墙。
　　她不想再被黄菲嘲讽了。
　　梁渺渺握拳，她决定要从路瑶那儿讨来一套七天速成，可以提高成绩的学习方法。
　　至少，这次摸底考试一定要挤进年级前五百名。

　　凌晨四点五十分，衡州市城西，即将拆迁的巷子街道。
　　漆黑的夜幕还没有一点褪色的痕迹，灰白的雾气笼罩着这一片土黄的筒子楼。掉了漆的绿色路灯杆安静地站在路边，头顶橘黄色的灯光照着灯下一小片人行道。
　　夜色虽然平静，却无人知道黑暗中潜藏着些什么。
　　梁渺渺有些兴致缺缺地看着自己脚下。
　　筒子楼外墙掉落下的墙砖与灰尘铺满了路面，人行道上橘子皮、一次性饭盒、喝完的可乐罐等生活垃圾比比皆是。
　　梁渺渺伸手拽过站在自己身后，睡眼惺忪的女生，有些无语地开口问道：“瑶瑶，这就是你说的集市？”
　　路瑶盘着一个看上去十分精巧的发髻，穿着一件与自己年纪并不相符的老旧褐色风衣，她仿佛还没有睡醒，听见了梁渺渺的问题，只抬起头来散漫地摇了摇手。
　　“稍安勿躁，城西早集是五点才开始摆摊的，我们进不去。五点以前的摊啊，可不是给我们逛的。”
　　梁渺渺被路瑶忽高忽低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搓了搓胳膊上浮起的鸡皮疙瘩，有些害怕地说道：“这里不像是有人摆摊啊，瑶瑶啊，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来都来了，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你好意思空着手回去？分科摸底考还想不想进前四百名了？”路瑶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梁渺渺无语凝噎。
　　昨天下午她问路瑶有没有能够提升成绩的办法，没想到路瑶和她说，正经办法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带她来传闻中十分神秘的城西早集看看能不能淘到可以放在文昌位增运的宝贝。
　　她早该想到了。
　　路瑶这娃虽然学习很厉害，是朵根正苗红的祖国小红花，可骨子里却像路老太爷一样，超级迷恋风水古董。明星出了新专辑和海报，少女们买买买。风水大师出了《兔年十二生肖运势解读》，路瑶买买买。
　　其他女同学喜欢的都是男明星，路瑶却跟着了魔似的喜欢风水大师。
　　路瑶口中的“方法”，估计也是些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民间俗法。
　　看来她今天是指望不上她了。
　　梁渺渺转身看向随时间临近，脸上表情开始活跃的路瑶，无声地叹了口气。
　　“快了快了，还有一分钟。”
　　路瑶抬起手扣好风衣的扣扭，脸上似醒非醒的神态不知何时已经一扫而光。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光闪闪的胸针，扣在大衣的胸口位置。
　　装扮完毕，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梁渺渺，问道：“怎么样，姐像不像大款？”
　　梁渺渺很难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她勉强地点了点头，非常中肯地点评道：“像个土豪。”
　　造型很土，颜色很壕。
　　“时间到了，走，我们进去吧。”
　　路瑶看着手腕上的表，时针和分针都搭在“5”上，她伸手搭着梁渺渺的肩，十分期待地说道：“要是这次我帮你淘到了不得了的宝贝，帮你在那个喜欢往眼皮上抹粉红色眼影的班长面前长出一口气，你可得请我吃饭啊。”
　　能淘到再说吧。
　　梁渺渺毫无期待地呼出一口气，任由情绪高涨的路瑶拉着她走进了古旧的巷子里。

　　橘黄色的灯光闪闪烁烁，两人跨过一条长长的巷道后，下了一个大斜坡，梁渺渺才真正见到了路瑶口中的“集市”。
　　平直的柏油路上挤满了人和手推车，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街口甚至还摆着白烟袅袅升起的包子摊。路瑶兴奋地走在前头，梁渺渺还没回过神来，走走停停地跟在后面。
　　青色的碎花布和泛黄的藤席铺在地上，许多琳琅满目的精致小玩意被摊主摆了出来，一个正在售卖古董的小摊位被人群围了三圈，路瑶看到，连忙兴奋地拉着梁渺渺跑了过去。
　　她看着凉席上古旧的铜钱和一些还沾着泥巴的摆件，眼睛几乎要发出绿油油的光，路瑶蹲下来，像着了魔似地看着摊主介绍摊上的宝贝。
　　明末清初的军旗布、元代秀才家中缺了一角的镇纸貔貅、南宋的宣纸残片，梁渺渺听着摊主带着口音的介绍词，感觉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样，脑袋都要发胀了。
　　越来越多人围着小摊，梁渺渺被挤得受不了了，伸手拍了拍路瑶的肩膀，示意自己在外面等她。
　　路瑶头都没回，聚精会神地听着摊主介绍，朝梁渺渺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辛苦地挤进去，又辛苦地挤出来，梁渺渺感觉自己好像差点被挤脱了层皮，跟高峰时期搭公交车的感觉差不多。
　　她往后退了两步，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四处看看还有没有比较少人又新奇的摊位，眼角却瞥见了对面的小道上有一个卖折扇的摊位。
　　骨头般瓷白色的扇骨，泛黄的宣纸，水墨渲染的画面。
　　许多不同大小的折扇被吊在竹棍上，凉风一吹，便轻轻地飘了起来。
　　不同的扇坠被吹得互相碰撞起来，发出玉石相撞的叮咚声音。
　　梁渺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发现其中有一把折扇，瓷白的扇柄下端挂着一团白色绒球，与其他的玉石扇坠都不一样，特别的洁白柔软，如果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梁渺渺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她身上带的钱不多，不知道能不能买下那把扇子。
　　如果不买光看的话，可能会被老板赶走的吧？
　　她心中忐忑着，脚下却不受控制地往折扇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待梁渺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折扇摊位前面了。
　　竹棍后有一张躺椅，戴着黑色口罩的摊主看见梁渺渺走近摊位，并没有像其他摊主一样热情地招呼客人，只是探头看了一下。
　　直到梁渺渺的目光彻底锁定在其中一把折扇上，她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站在梁渺渺面前。
　　“想买扇子？”摊主云淡风轻地伸手拨了拨折扇，明亮深邃的杏眼先是盯着梁渺渺看了两眼，随即轻笑了两声，开口道：“同学，来求学业进步？”
　　梁渺渺没有想到这折扇摊主的目光居然如此犀利，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学生。
　　她顿时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那柄挂着白色毛球扇坠的扇子，有些忐忑地问道：“姐姐，那把扇子怎么卖？”
　　摊主探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上去并不嫌弃梁渺渺的学生身份。
　　深紫色的风衣下，一截藕白色的小臂伸出，很轻易地便将那柄折扇取了下来，递给梁渺渺。
　　摊主低声道：“金钱易得，有缘人难求，我这里的扇子价格不贵，使用期限也有所不同，你若是喜欢，就买回去吧。”
　　瓷白色的扇柄一片冰凉，毛球扇坠柔软得好似一团棉花，梁渺渺把玩着扇子，并没有将摊主说的话听进去，她打开扇面，却发现扇面空空如也，什么字画都没有，只在右下方有一个黑色的落款图案。
　　折扇的扇面没有内容，会显得极其单调，可偏偏这把折扇没有内容，梁渺渺却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反而还很简洁顺眼。
　　“姐姐，这扇子有什么来头吗？”梁渺渺对折扇爱不释手，嘴巴自然甜了很多，“我见这上面没有字也没有画，只有一个落款，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设计呢？”
　　“万扇有灵，它的空白正是它最珍贵的地方。”
　　摊主看着梁渺渺手中的扇子，蒙在脸上的黑色口罩因为正在说话而不停颤动着。
　　“此扇名为泽羽，取白泽的趾骨制成扇柄，心口的绒毛制成扇坠。白泽博学多闻，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执此泽羽扇，可令主人头脑清醒，神思聪慧。”
　　梁渺渺听完，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了摊主一眼，有些忐忑地问道：“你说的，我听不懂……我对动物了解不深，就是觉得这扇坠毛茸茸的，很可爱，想买。”
　　摊主看着梁渺渺，温润的杏眼流露出几分无奈，“简单来说，你带着这扇子去上课，可以使你集中注意力，让你的学习成绩提高，也会令你整个人变得聪明点。”
　　话音刚落，摊主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在忍笑。
　　“你也确实挺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