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洪喻

7、再见彭十二

　　在愈发寒冷的十月，一连下了十天的雪却突然停了。
　　这真是奇怪啊！玉珠站在茶棚便上，伸出手接住了风带来的如鹅毛搬的白雪。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衣领高耸入云，将纤细修长的脖颈藏了起来。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没有同往常那样挽起来，随意地披在身后。风凌冽地吹向她的面，也将那如瀑的发丝吹得四处飞散，隐隐露出那截不盈一握的腰肢。她颇有些享受地闭上了眼。
　　青山随明真一起出来时，不由看痴了。他感觉到了，玉珠现在是开心的。他不由有些欣慰，像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女儿终于想开了似的。自从那一日他对玉珠说了那些刺人的话后，他最终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一个人第二次像是失了魂的样子，悄悄躲起来，他还是害怕玉珠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淡和漠然，也害怕她看他时眼神里满是怨毒。可是，昨天他再见她时，她身上那一层疏离似乎淡了很多，还学会了同人主动说话。撇了眼身旁的少年，微微点头。虽然只针对这个叫明真的人。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去接近玉珠的，这么多年来，他应该是第一个，明知玉珠不正常还主动想要了解她的人。他很高兴，但若是他对玉珠别有所图，他也不会管他是不是师傅故友的徒弟了。所以他看见明真要跟着玉珠一起出来，他便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会好好盯住他的。
　　青山的心中如何想，明真好无所觉。当然，他也感受到了青山看他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但，那又怎么样？长这么大，他真的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了的，就算是师傅也不例外。他像是欣赏一幅名画似的，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玉珠。
　　她果然还是不像个凡人啊！
　　明真提步走到了玉珠身边，两人并排站着。她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她，只是一起望着茫茫的山脉。
　　“你来了。”
　　“嗯。”
　　这些天玉珠每每出来，明真便如今日这样陪她一起站着。玉珠的话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倒是明真总是打开了话头，刹不住车，就说个没完没了。无话可说了，他们便这样安静地站着，双方都觉得很舒服。
　　“你今天欢喜吗？”明真问
　　玉珠眨眨眼，侧头看向明真，他没有回头，只是眼神略微闪烁。
　　“我啊，今日很欢喜。”她看见明真嘴角微勾，明朗的笑了。她不明白他为何总要问她这句话。他最开始问她一个人的时候欢喜吗？她回答说不知道。后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问她“你欢喜吗？”她自然是欢喜的，所以她也总这么回他。
　　“你为什么总问我这个问题？”她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了。
　　“大约是因为你说‘欢喜’这两个字的时候格外好听吧！”欢喜意味着高兴。
　　玉珠侧身面向了少年。因为没有长成，少年的身板还略显单薄，可是她知道那单薄的衣料下是结实有力的肌肉。他会长成一个极具男子气概的，让人一看便有安全感的男人。少年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最近已经说了太多这样不太礼貌的话了，他再是脸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玉珠有些嘲讽地说，“你又何比在意我欢喜与否。”
　　“诶，说实话，我可不是在乎你高兴不高兴。主要我听了也欢喜。”他面向她，挑眉道“懂？”
　　这个表情有些欠揍，玉珠的手有些痒，但她没有动作。她和明真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玉珠。”“玉珠。”
　　玉珠带着笑意的眼一冷，循着声音的反向看去。原是青山在叫她，手上还拉着一团不知形状的东西。她抬脚走了过去，明真也紧跟着。

　　把那团不知形状的东西弄回房间之前，玉珠从没有想过再次见到那个十几日前离开的少年彭十二会是这样的情形。
　　好好的一个少年人，满脸泥土和血污，整个人早被冻僵了。若不是还有一口气在，都像是一个死人了。几个妖怪先给他续了命，静虚的医术还行，又随身带着些药草，总算是没叫他一命呜呼。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玉珠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先把自己的衣服给换了。青山实在是个令人讨厌的妖怪，明明可以用法术把人给弄回来，却非要叫她过去，她得换间衣服了。
　　等他出来，那火炉的火被烧得十分旺盛，她选了离那稍远些的地方坐下。问“他如何了？”
　　“还好，保住命了。不过想要恢复得要一段时间了。”静虚轻微咳了一声。
　　大约是一辈子吧，经脉都冻坏了。在一旁打下手的阿宝在心中叹了口气。
　　刚刚忙着救人，大家都没功夫问玉珠是如何认识的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少年。如今稍微闲下来，青山忙向玉珠打听。
　　“玉珠，这人你是如何认识的，这样的天气竟然还到这儿来，也是不怕死。”
　　玉珠抚来抚自己的太阳穴，这两日，她同明真站在一起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感了，那种快要找回记忆的感觉又消失了。听到青山的问题，她平淡如水地把关于彭十二他们的事全都说了。
　　“也就是说，他们来的时候是十几个人，现在变成了一个人？”阿宝和苍耳惊叫到。
　　明真皱眉把阿宝拉着坐下。
　　玉珠点点头“是啊！”所以，她觉得自己那些荒废的棺材又可以搬出来了，如果彭十二醒来的话。苍耳几个妖怪对这里并不熟悉，只互相咬着耳朵说着什么。青山没什么反应，人死了确实很可惜，还不知这少年醒来会如何伤心呢，但他只是轻微地叹了声气。明真却想，这上拉如此古怪，难道是又别的妖物作祟？其他人都没有回来，那这个彭十二又是怎么回来的呢？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个上拉呢？心中满满的疑惑，看了眼玉珠，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青山也是如此。那么他们对这个上拉应该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他想开口问一问，却被静虚打断。
　　“你确定他们去的是上拉？”他在沉思后，突然死死地盯着玉珠这样问。他在这些天能够和这些妖怪谈天说地，对玉珠这个给他们提供住处的“老板”却不太热切，甚至有些奇怪的打量。
　　玉珠只是为人提供了一条路线，她并不能完全确定这群人真的就往那儿走，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她点点头。
　　“你再说一遍，上拉是个什么样子。”静虚的语速极快。
　　“阴森恐怖，叫人心神恍惚。”
　　“不可能，你说的绝不会是上拉。”静虚对玉珠的说法十分简定地否决了，似乎他去过那里，并且见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他果然这么说了：“那明明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去处。”
　　阿宝问“师傅你去过啊。”静虚没有回应他，背着手像是在思考什么。
　　玉珠和青山对视了一眼，各自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的上拉——颓垣断壁，一片残骸，确实是不阴森啊。且对玉珠来说确实是令人心神恍惚啊。
　　“或许。”青山做了一个猜测“我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毕竟这附近奇怪的地方就这么一个，叫上拉这般奇怪名字的地方，也只有这一个。
　　果然，静虚摇摇头，去那个地方就那一条路，怎么会是别的呢？可这实在不对劲，他看到的上拉明明是最美的地方，况且，他还在那里......他低头看了眼还未苏醒的彭十二。看来只能等这个少年醒来问一问了。

　　这么一等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彭十二刚刚苏醒就是一阵喊叫。静虚给他定了定神，他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抱着被子，坐在火炉边，环顾四周，见全是些不熟悉的人，脸上有茫然也又痛苦。突然，抱紧被子哭了起来。
　　“叔父。啊啊啊。”他哭的悲怆，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叔父啊......”他一直喊着自己的叔父，却什么也没有说。
　　大约是人都是这样的，一旦身边某个人彻底地离开了自己，那他在你脑海里的形象就会一边变得清晰一边变得高大起来，平时那些你看不惯的行为都会被忽视了。因为，他都已经不再了，又何比去计较？
　　在看见玉珠端着茶水走到他身边时，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双腿跪着，以膝为脚也不管自己是否受冻，只是快速地到玉珠身边，抱住了玉珠的腿。青山和明真都不由得皱了眉，可想着少年的情况，还是没有走上前去将他弄开。
　　“店家。”彭十二抱着玉珠的腿，身体感觉有些凉，不由洗了洗鼻子。“店家，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求你救救我叔父他们。他们还没有死的，真的。你去救他们吧！”他的喉咙哭得有些嘶哑了，却又突然大声道：“我有钱的，我有银子的。店家，我知道你需要这个。只要你救了他们，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的，你要多少，我都能给多少的。”他抬头期待地望向玉珠，可惜玉珠却很平淡，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彭十二的眼睛暗了下去，突然从玉珠的腿上无力的滑座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人家为什么要帮着自己去救人啊，店家她不是那种真的为了钱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人，人家的命也是命啊。呵，都怪他们自己太得意，太贪心。不......都怪主家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让他们走了千万里的来找所谓的宝贝。对！所有的一切都怪主家，全是主家的错......可是，难道要找主家报仇吗？那可是主家啊，他们这个家族生杀予夺的人啊，他还没有去抗衡的能力。
　　“呵。”他仰起头，满是嘲讽地笑了“呵...哈哈哈。怪谁呢？”话音刚落，像是失了力，一头栽在被褥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