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潜海火玉》鱼藏游

1、下海

　　第十二次下潜。
　　“你说老爷子天天让我们打捞青头，该不会是欠了哪支探险队或者考察队的人情，想借花献佛让我帮忙探寻失落的古国文明吧？”我浮出海面，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爬上甲板后直接卸下装备，对了在旁早已恭候多时的秘书密斯托彭双手一摊，无奈道。
　　密斯托彭笑而不语，递上一块干净的毛巾。
　　我叫戚纷吾，年方二十，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一位家财万贯的总裁，旗下公司经营的业务繁多，目前主要从事船舶贸易中介、沉船沉物打捞、海上救助、潜水打捞等作业，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归根结底都要拜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所赐。
　　本打算让家里那个吃闲饭的半吊子黑客编写几段代码，再配合无人机，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可老爷子偏偏喜欢多此一举，直接安排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进行深潜和搜寻。我寻思可能是他老人家退居二线之后无事可干，闲得发慌，总想着帮我找点事情做，才能证明自己“宝刀未老”，藉此寻回一点掌控大局的感觉。
　　也不能怪我多想，主要是老爷子给的讯息太少，就一个大概的位置，多一个字都不愿意提，最后还交待了“务必要找到寻常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这种不清不楚的哑谜，留下我和密斯托彭大眼瞪小眼。
　　疑惑归疑惑，事情经历多了，多少能窥出点门道。按照现有的线索，我们将目标锁定在东南方向的某片海域，此处海岛众多，还有大片珊瑚礁，排查起来需要一定时间。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确切地说，是这里的洋流给出了指引方向。海洋学中存在“黑潮”的说法，因为随黑潮一起涌来的热带海域海水颜色澄清、透明度高，难以吸收可见光中的短波长，所以看起来呈现蓝黑色，故而得名“黑潮”。黑潮高温、高盐，且流速极快，常成为洄流性鱼类通往北方的“高速公路”，其流域范围内可见到为数可观的鱼群和受其吸引而来觅食的大型鱼类，虽然眼前这片“黑潮”的规模不算大，但鱼群聚集的场景也足够令人大开眼界。
　　老爷子点名的地方，肯定不能以常理推断，换言之，越是稀奇古怪，就越隐藏猫腻——自打靠近这片珊瑚礁，探测仪器就频繁出现故障，信号时强时弱，到最后就连雷达都失灵了，多半是海底下藏了某种具有磁性的东西。常言道“福祸相依”，很有可能已经非常接近目的地了，我一早就料到会出现特殊情况，于是果断将打捞船停在区域范围之外，再派潜水员下海朝各个方向进行查探。接下来的几天，派出去的潜水员也陆续返回，将沿途查探到的情况以及红外录像汇总后进行分析。为能够最大效率地节省时间和体力，打捞船也陆续放下若干艘小型救生艇，有条不紊地驶向相应位置驻扎。这些救生艇并没有安装精密电子仪器，可以保证不会受到磁场的干扰，此外艇上还放置了备用潜水装置和救生用品，便于及时补给。好在至今还未出现意外，但我总觉得这氛围不太正常，根据我以往看小说了解到的狗血剧情，眼下这情形很适合作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的伏笔。
　　我接过毛巾擦着头发不断滴落的水珠，密斯托彭非常贴心地帮我将脱下来的装备和资料进行了妥善处置，而且老早就搭好了简易帐篷和躺椅，方便我待会躺在甲板上做日光浴。无所事事地等待其他潜水员的消息，百无聊赖之下，我看了一眼这位恢复成站在我身旁等待发号施令的秘书兼助理——这位更是凡尔赛重量级选手，先不提海上这么高气温、高湿度的环境，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太阳底下，竟没流过一滴汗。
　　可真是个人才。我心中啧啧称奇，又看了一眼平静的海平面。
　　大海是一个神秘的领域，得益于地壳运动，底下的地势复杂而奇特，按照洋底起伏的形态特征，大致可分为大陆架、大陆坡和大洋底。其中大洋底是海洋的主要部分，有海岭、海脊、海底高原等正地形，也有海沟、海槽、深海盆地等负地形。光是我自己踩过的七个点里面，就有四个隐藏了“意外的惊喜”，暗礁、漩涡、湍流，还有称霸海洋的生物……一点也不比地面省心。
　　出发之前老爷子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要注意安全。我叹了口气，这种赔本生意也只有他敢接手，要搁平时那可真是“狗都不理”的买卖，再说“注意安全”这话听起来多少没什么诚意，如果真担心我的安危，就别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要我说老爷子担心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那些“文物”的安危，我腹诽道。
　　“那您这趟有收获了吗？”我的好秘书兼生活助理密斯托彭，仿佛看穿我的心中所想，一针见血指出重点。由于该问题过于尖锐，我眨了眨眼，正想着怎么编一套说辞打发他，刚才的经历概括起来就是——虚虚实实，难辨真伪。
　　潜水时我意外发现了一条神秘通道，隐藏于一块巨石之后。按理说海底不会单独出现如此规模的石头，巨石厚重且坚固，周边附着了大量的海藻，摸上去十分平滑，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刻满的繁杂花纹图案，十分具有年代感，如果不是因为我被海藻缠上，还不能这么快有机会一探究竟。
　　以我的力量想要挪动这块巨石，无异于蚍蜉撼树，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在我一通摸索之下，大概是误触到什么机关，石头突然移动起来，并带起一股海底淤泥，将周围清澈的海水搅动得异常浑浊。我担心可能会出现某些难以预料的危险，当即关掉随身携带的光源设备，幸而摄像设备是红外成像原理，因此能不受影响继续保持工作状态。
　　游离一段距离后，我耐着性子观察片刻，待这片浑浊散去之后便动身游过去，接近洞口时却乍现一双巨大的眼睛，目光如炬朝我直射而来！
　　我心中一惊，确信这绝非错觉，立刻后退躲闪，随后看到刚才所处的位置有重物砸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全凭本能堪堪捡回一条命，只是这动静闹得确实有点大了。在深海下潜时，出于安全考虑，潜水员都会带上驱鲨剂，然而驱鲨剂只针对鲨鱼，能维持数小时和一定的安全距离。鲨鱼本身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加之嗅觉敏锐，对驱鲨剂的气味避犹不及，如果不是鲨鱼，那遇上的可能是更为棘手的海洋巨兽。
　　未来得及细思，此时异变再起，身旁的水流骤然变得迅猛异常，一股巨大吸力差点将我掀翻，没有光源的我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只能被迫重新打开探照灯，这一看，发觉周遭水域已被这东西搅得天翻地覆，目光所及之处皆为混沌，我勉强稳住身形，伺机打开氧气阀门借助这股推力挣脱困境，待离得远了，借助灯光才辨认出它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一只大王乌贼。
　　大王乌贼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无脊椎动物，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主要生活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深海水域，其生活水层集中在200~400米，200米以内的大陆架水域也有分布。大王乌贼属于头足纲，共10条腕足，体长约20米，重达3吨，所以又有个外号叫“海洋巨无霸”，而且性情凶猛，游速极快，甚至能与巨鲸搏斗。可能是今天出门之前我没来得及看黄历，竟被这东西给缠上了，眼前的大王乌贼体长不过五米，据我所知它的天敌是抹香鲸，但此时此刻上哪里搬救星？
　　我皱眉尽量保持冷静，同时脑内飞速运转，即使借助氧气筒释放气体增加速度，也无法保证我能顺利摆脱，何况还有减压病的威胁，凡水下作业，必须要考虑减压的问题，每下潜十米，相当于增加一个大气压的压力，在高气压环境下人体的肺泡内各种气体分压随之增高，按照波义耳定律，当肺泡内气体分压高于血液中气体压力时，气体在血液中的溶解量也会相应增加，再经血循环运送至各组织，如果强行略去减压步骤，轻则出现氮气泡压迫或血管栓塞症状等减压病症状，重则可导致血管栓塞、截瘫，损害肌肉骨骼系统、神经系统，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能出此下策。
　　我查看了氧气瓶储存量，暂时还能撑上一段时间，看这大王乌贼张牙舞爪的姿态，一旦被它腕足上的吸盘缠住几乎不可能顺利脱身，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挣脱掉潜水设备逃离，然而在这种深度下，剥离潜水设备无异于自寻死路，且不提氧气供应，即使我侥幸回到补给小艇，恐怕也要因为减压病而在医院躺上一段时间。
　　大王乌贼刚才一击未中，大概也有些“恼羞成怒”，开始频繁发动攻势，为避免与它正面交锋，我只能尽量闪躲周旋。恰好此时装着驱鲨剂的盒子发出提示音，提醒余量不足，估计是刚才在缠斗过程中误触碰了控制流速的开关，导致它急剧消耗。我低头看到余下的驱鲨剂仍在释放，突然灵机一动，想起鲨鱼也是大王乌贼的克星之一，而且这只大王乌贼异常暴躁，或许和它敏锐的嗅觉有关，可如果不使用驱鲨剂……我将目光投落到驱鲨剂，又环视周围环境，决定冒险试上一回。
　　我当即关闭按钮，驱鲨剂停止发散，并借助洋流的带动迅速稀释，失去了气味压制的大王乌贼动作越发迅猛，我见状立即抽出匕首，抢在它行动之前拧开备用氧气瓶的阀门充当助推器，迅速游开。没有人会傻到要和海洋巨兽比拼速度，我只能尽量游向视野宽阔的地方，不让它有机会近身，同时寻找一切机会看看能不能碰巧找到别的海鱼来当我的“替死鬼”——这想法虽然缺德了点，却最为实用，可惜老天爷似乎没有“助纣为虐”的打算，我始终没再遇见其他活物。
　　每上升一段距离，我都必须暂时停留在原地以缓冲压力，然而大王乌贼与我的距离越来越短，我决心拼死一搏，将匕首往手掌心一划。大概是我用劲的火候没掌握好，用力过猛之下，一阵钝痛传来，当即血流如注。我挥舞着手臂，试图加快血液扩散的速度，看看能不能用自己当一回活饵。
　　巨大的黑影在海中潜行，离我不到十米的距离时开始加速，我平静地看着它，想着终究还是要和大王乌贼来一场近身肉搏，却也无暇思虑太多，只能屏息高度戒备，只待一击而中。
　　大王乌贼前端的腕足向我伸来险些缠上，我双腿蹬水借力绕开，游至它身侧几乎和它贴身并行，别看这东西个头大，眼睛也不小，但其实就是个摆设，在深海里几乎无用武之地，我当即用匕首在它身上划出一道大口子，只可惜大多数生物的弱点聚焦在柔软的腹部，我充其量也不过是给它不痛不痒挠上一下，然而出乎我的预料，这一刀下去就像利刃划破丝绸一样顺畅，用“削铁如泥”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诧异至极，这匕首是老爷子在临出发前送我的，材质非铜非铁，我一时半会也没弄明白是用的什么锻造工艺，刀刃看上去很钝，却意外地锋利，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拿去割手取血时下手重了的原因。原来还是件宝贝，老爷子怎么不早说呢？我感慨着，又看到乌贼因为吃痛而喷出剧烈的墨汁混合伤口流出的血液，把海水彻底染浑浊了，它的几条腕足卯足了劲在抖动拍打，也不知道是打算遁走还是报复。
　　要不怎么说祸害留千年呢？像我这样的大祸害，大概老天爷也不忍心看我葬身于此，远远察觉到有东西游过来，于是我趁着混乱悄悄游离这片“苦海”，悬浮在上方一定距离的深度，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在我停止使用驱鲨剂之后，割手放血又意外重创乌贼，血腥气果然引来了鲨鱼。都说“好事成双”，大王乌贼面对两条鲨鱼恐怕够呛，在它没受伤之前或许还算棋逢对手，现在……我不禁替它捏一把汗，自求多福吧。
　　见缓冲得差不多了，我也没忘记自己手上还有伤，于是趁着鲨鱼把注意力集中在围剿乌贼上，立即争分夺秒上岸。启动定位仪器，出水后刚好遇上赶来支援的科考船，密斯托彭一行人早在船上等候，这趟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收获，但至少有了方向，我打算召回剩下派出去的人，择日重点探查这个洞穴。
　　正想得出神，密斯托彭见我还在想着怎么编理由，也不点破，径自走进船舱，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托盘，里面装了酒精棉、纱布、针线、剪子之类的医疗用品，不由分说拽过我的手进行消毒，嘴上还念叨着：“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我也没想到伤口比我预想的还要深，刚刚才劫后余生，精神高度集中倒没有觉得多疼，此时情绪放松，又被突如其来的酒精刺激一下，立刻疼得我神经都麻木了。
　　“老爷子说您受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看来是真的。”密斯托彭对我的镇定表象赞不绝口，也没等我缓过神，开始上针。讲道理，我的伤口在海水浸泡的时间不短，但也许是个人体质原因，密斯托彭检查一番后发现并没有感染，但他直言伤口太深，必须要进行缝合。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在没有打麻醉的情况下按着缝针了。我绷着脸，又感受了一遍人间酷刑，并后悔之前为什么要鲁莽对自己下刀，同时还要继续听秘书的唠叨，“这伤口五天之内不能沾水，我会严格看护您。”
　　我完全麻木了，连什么时候结束上药也没知觉。等密斯托彭包扎完毕，我盯着手上缠得格外厚重的纱布，秉着认真求学的态度，努力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并学着他的口吻，发自灵魂提出心中的疑问：“我亲爱的秘书，您给我包得这么严实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打上一个蝴蝶结呢？”
　　密斯托彭捧着托盘，微笑道：“您不觉得这样很符合自身的气质吗？”
　　呵呵，狗屁气质。
　　我闭目养神，准备睡上一觉恢复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