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堇记》雨终鱼

1、初见

　　李姝初见南笙是在六年前，那年她刚十一岁。满足那些腐朽脑袋对名门闺秀的美好想象，南笙从小就被父亲南永宗把控着生活，足不出户，交友甚少。十几岁的孩童正是淘气，放纵自己的时期，但南笙每天除了琴棋书画便是四书五经与所谓的女德。只有南国府上下了解南笙平日的用功刻苦，其余的人都不知。跨过南国府的门槛与府外两旁矗立的石狮子，这里便是另一种生活。世人都传南国公的小女儿是天生的大小姐命，不仅精通各门各艺，而且身姿纤纤，走路步步生莲，说话声音也婉转动听，最重要的是模样也生得俏丽，鹅蛋小脸，小而挺的鼻子，樱红的□□，扑闪扑闪的长睫毛下是一双墨珠般的眼球。看着都叫人心生怜爱。
　　正如这南国府外流传的谣言一般，南笙真是一服天生大小姐命，这是李姝对南笙的第一印象。
　　十二岁的李姝就这么被父亲牵着走在皇城街区，画本子里常说的果然不假，皇城街区真是繁华！街区里人声鼎沸，吆喝声、说笑声、马车的拖沓声全都串插在了一起，好不热闹！李盖牵着李姝走到卖糖葫芦的小摊，买了一支糖葫芦叫她吃，李姝舔着山楂外的糖衣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爹，下次咱们什么时候来啊？”李盖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李姝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拉着父亲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户府邸前停了下来，李姝抬头看见了门上的牌匾，上面赫然刻着“南国府”，右侧似乎还题了两行字，但李姝看不清，只能隐约瞥到右下角的两个字，应该叫“赵熙”，李姝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赵熙是谁，父亲总说伶国之所以在这五国之中称霸如此之久，都是因为仰仗着“赵熙”陛下的圣光，还有“南谨”大将军的雄姿。一顿思考的功夫，父亲已经带着她略过门前的两头石狮子，迈上台阶去叩门了。
　　南府也真是气派，一个大门能顶上三个父亲的个子，开门都需要两个小厮合力拉动，从府中迎面走来一个身量稍宽的中年男子，看着父亲的年纪也大差不差，但脸颊肉感却明显、衣着华贵，锻带裤腰上还抽缝着几丝金线，一副达官贵人的模样，父亲见到此人，便松开她的手，将双手叠到胸前作揖那男人见状也揣着手回礼，一阵问暖寒暄后，这位父亲口中名为“陈管家”的男人便领着李姝与父亲进了中厅廊。陈管家将他们安置在茶院中，说着去招呼老爷与夫人便匆匆离开了。李姝坐在石凳上，时不时挪蹭一下，这底院虽然看着气派，但实际也没什么嘛，这石凳不仅凉，还特别硌屁股，连个软棉垫子都没有，还不如家里的木椅呢！
　　这么想着，陈管家便踏着步子老远的往这边走，身旁还有一对男女，两人的穿着比陈管家还更华贵，黑金丝绸，紫钻毡帽，狐皮裘袄，皮毛尖上还泛着闪闪银光。李姝往右一瞟，这女者更甚：翠绿的鞋面上镶着一颗颗碎钻，搭配上宝玉鞋底，翠绿与浅绿，还有玉石敲打石路的“嚓嚓”声，如诗如画般。还有如墨色的利落的绾起来的发髻，素银簪子上只点缀着一颗红钻，却叫人挪不开眼。净白的皮肤，红润的面色，整个人容光烦发。
　　李姝学着父亲的模样向这对男女鞠躬作揖问好。这才得知他们便是南国公南永宗与这伶国第一美人——姜欣悠。姜欣悠的名声可比南国公还大，天生的貌美使得无数男子与女子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今圣上的皇后姜绮歆也是她的侄女，并且模样也俏丽。不仅貌美，姜家出来的女子们也是个顶个的聪明懂谋略，姜绮歆的政治军事才略比圣上所有宠爱的谋臣都要多。所以姜家才能如此得宠数十年，且获得先皇特诏世代男子与女子都可以随母姓。这可谓无限的荣光！
　　听着父亲与南国公夫妇的交谈，李姝慢慢地开始神游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姝听到了父亲起身告别的声音，她便拉回思绪，也起身站着。
　　父亲并没有上来牵着她的手，而是独自往门外走了，李姝反应过来后才开始拔腿跑，边跑边喊“爹！爹！等等我！”但回应她的只有父亲的背影，以及迈过门槛后的父亲侧过身来低吟了一句：“李姝，从今起这就是你的家，听话好吗？”
　　父亲就这么走了。李姝哭喊着，双手却被一群丫鬟禁锢着，无法动弹。哭得累了便摊坐在地上大口大喘气，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父亲突然要抛下她。只剩下丫鬟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地给地上的小人儿擦眼泪。
　　“嚓嚓嚓” 耳后又响起了这翠玉声。“哭够了吗？哭够了就跟着下人们去沐浴。”
　　……
　　李姝坐在浴桶中，凭着小丫鬟们的揉搓，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与询问，李姝已经明白了。她来南府是为了要与南府的庶子成亲，是父亲早年间与南家允诺的婚约，只不过李家没落，一直没能实现。近日因为一位叫南稷的公子，重新联系起父亲想与李家结亲。虽然说是庶子但实际上是南国公早年出去厮混酒醉时强抢了乐坊的女伎而后生下的孩子，事情过了好久，那名女伎才登门求收留，因为一个人去抚养孩子太难了，况且她并未婚配，乐坊演奏怎能牵着个孩子。南国公原本想给些银子打发了，而且凭空多出了一个私生子太过于引人口舌。但姜欣悠却决定让她们母子留下来，一个乐坊女伎，在这京城独自一人养育孩子太辛苦了，更何况还是南家的子孙，流落在外以后怎么和祖上交代。于是找了一个吉日，办了纳妾宴，并且将这个名叫王钱的男童归祖改名为南稷。
　　虽然外人看来南国府突然纳妾并且领进了一个孩子说是遗留在外的南家子孙。但是明眼人都知什么情况，私生子这个头衔虽然没有人敢在南国公面前提起，但这个标签却在南稷头上怎么也甩不掉。更别提婚配了，就算顶着南家的风光，但谁家大户小姐敢嫁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但于李姝，在外人看来哪怕是嫁给南家的私生子，却都是至上荣光的“福气”。但其实李家也曾是风光无限，但是李姝的曾祖父却不珍惜圣上的照护与宠爱，变的贪得无厌，直到先帝有所察觉时才后悔莫及。圣上顾及着夕日的情分，仅仅流放了李姝的曾祖父，府中的女眷们依旧生活下来，但却没能重振李氏家族，一直没落到现在，被大多的世人所遗忘。
　　“好啦！你自己照照！真漂亮！”身旁的几个小丫鬟叫了叫。李姝看着镜中的自己，很美，却不像她。
　　……
　　李姝再次被带到了美欣悠的面前，这次却是跪着。
　　“把头抬起来。”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清脆，李姝缓慢地仰起头，正对上姜欣悠的眸子，丝毫不带闪躲。颇有几分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姜欣悠望着眼前这小姑娘，不自觉得笑了起来：“不错，你这韧劲儿倒像是我儿时的模样，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哪儿，也知道自己来这是干什么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看得出来。你放心，只要进了我南国府，就绝不会随意打骂或者怠慢你，不过我南国府也从不养什么闲人，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从今往后都要铭记于心，可懂？”李姝点了点头。“懂了就行，我日后会格外观照你的表现，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关乎着南国府的脸面，我希望你能谨记。行了，你先退下吧，王妈，你带她去东院。”李珠作了揖便跟着这名王妈走了。
　　东院与西院和中厅院是不同的，东院外有一扇椭圆的木门，推开院门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般，满院都飘着菊花的香气，微风吹拂带着一两片花瓣吻着脸颊，从门口到几个厢房只有一条条分岔小路，上面铺着圆滚滚的鹅卵石，路旁满是花草，简直处身置于画中一般，让人沉溺于此，不厌其烦。
　　“这里就是东院”王妈说，李姝反应过来紧忙着点头回应，“这是西厢房，那是北厢房，小姐您住在南厢房。西厢房是南雅小姐的住处，小姐您不要去那边，夫人会怪罪，您对面是南笙小姐的住处，北厢房东边有个小拱门，往深处走是菊院，南笙小姐最喜欢在那儿呆着。这里的花草树木小姐您要细心对待，南笙小姐很重视这个。您的行李物品我都为您备好了，您直接去南厢房就可以了。”王妈一手指着，一嘴说着，李姝头左转右转，大脑快要宕机。“对了，南笙小姐喜静，小姐您在东院时尽量少些欢笑言语，中厅廊东面是丫鬟们的住处，里面还有桃院，小姐你们年纪相仿定能玩到一起去。”王妈笑着说“您的婢女叫铃儿，我刚叫她去收拾了东西，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小姐您先休息，我先告退。”王妈捂了捂嘴，低着头走出了东院。
　　李姝走进南厢房，里面很宽敞，打扫地也很干净，看来她们对自己还是很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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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小姐！开门呐！小姐！”门外响起了几声少女的喊叫声。李姝打开房门，眼前的女孩面色红润，发丝凌乱，背上挎着个小包袱，双手叉腰，不停地喘着粗气。李姝被这滑稽的场面给逗笑了。
　　“喂！铃儿！你能不能小点声啊！不知道这里是东院吗？”对面厢房的门突然打开，出来了一个少女也叉着腰喊叫。
　　“知道啊，你不是也在喊吗？哼！”铃儿怼了回去，惹得对面的少女面露难色。
　　“好了好了，颖儿，别再说了，莫要与她人产生口角。”厢房内传来一声细碎，李姝这才抬眼望去，屋内的小人儿生得甚是美丽，连生气时微蹙的眉头扭在一起，都颇有几分的娇俏。南笙抬头也对上了李姝悔暗的眼色，愣了一刹那便又回过神来冲着李姝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李姝也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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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府的人都很热情，也很体贴，姜欣悠虽语言犀利却也很关照她。或许这么下去也不错？李姝这么思考着，脑海中却又浮现了南笙的脸蛋，没想到谣言竟不是谣言，南笙果然是娇俏得惹人怜，天生的大小姐命。
　　明天要不要主动和她打声招呼呢？李姝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