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心]少侠人间游》高谈阔论

2、二 久别重逢

　　1-
　　娘亲和爹不允许我走太远，他们说因为现在的长安比起几年前没那么热闹了也危险了一点。不过随后他们又让我放心，毕竟总的来说变化不大。
　　——这充其量只是一座城失去一个人而已，你很难说会对整座城有什么大的影响，除非是住在琉璃瓦下的皇帝没了。
　　我知道娘亲和爹说的那个人是谁，可是现在他们不准我提他的名字了，因为他们说是他上次毁了长安的半条街，那个人很危险。①
　　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这个事实，只有阿炽②没有，她总会和我们争论，我们说那人毁了半条街，她就会说他那是被控制了，我们那是他贪心追求力量才会被控制，她却愣了愣，最后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大哥哥是为了救我……”
　　其实我曾听说街坊们说过，阿炽家当年还在城外时有一次遭到了城外流匪的抢杀，而好巧不巧，她的爹娘那时候正好去了城中。那些流匪见到尚且年幼却长的水灵的阿炽后就想着把她绑去卖给人牙子，还好那人及时出现，避免了一场骨肉分离的悲剧。
　　可或许是小孩子争强好胜，我们依旧不愿意松口，身后不知谁还火上浇油喊了一句：“哪又怎么样，他沈剑心连流匪都打不过还要靠歪门邪道，不是大侠还成天和我们说他那白日梦……和他同门的剑魔听说过吧，听说还和天策府打过，那才叫厉害，才是真大侠！”
　　我听着其他孩子的附和，忍不住也附和了起来。是啊，天策府多厉害啊，别说流匪了，最厉害的杨宁将军可是直接横扫明教，那说明能和天策府打的有来有回的肯定更厉害！
　　只是我们谁都心知肚明，虽然一个二个都在说着剑魔如何如何，可是到底也没见过，也就茶馆说书的老头有时候会描摹几句，但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只有沈剑心不一样，因为我们都见过他，那身着蓝黑色衣衫的人总会背着一把不出鞘的剑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上游走，时不时的他的衣衫上还会染着些许红色，但是每次看见人，特别是孩子时他似乎总能想方法把它们藏起来。
　　“剑魔！”
　　我们口中喊着剑魔，心中想的却是一个满脸严肃身着蓝黑色衣衫的老头手举着未出鞘的剑。唯一不同的是这人能和天策府打的有来有回，而不是每天在各个街巷中跑来跑去就为了帮老奶奶过马路或者帮秋小姐打李复，也不会蹲在墙角一边嗦螺蛳粉一边和我们说俏皮话或和谁家爹娘拉家常。
　　我突然有点颓然，明明知道剑魔肯定不长那样，可是似乎脑子里的大侠已经有了一个雏形，从此以后所有听说过的被冠以大侠之名的人也都只会在这个雏形上做各种增补。明明茶馆的说书老头都说大侠们穿的软甲上绣着金丝，神兵上还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到了脑子里都是皱巴巴的蓝黑色衣衫和未出鞘的剑。
　　“别理她了。”眼看着阿炽似乎真的要哭出来了，我有些慌乱的扯住别的伙伴，毕竟要是真把人欺负哭了，回去指不定会被娘亲狠狠地骂一顿。
　　2-
　　阿炽揉了揉眼，最终还是没哭出来，她只是看着男孩们跑着离开，最后还转头对她做了个鬼脸。
　　其实她本想还说什么的，可是突然间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等到彻底看不见男孩们的影子了，阿炽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可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家时却突然觉得怀中突然一重，随即一只毛绒绒的东西便拱了拱她的脖子。
　　“那个，发生了什么吗？”
　　沈剑心并没有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他不久前才刚到长安。本来最开始是想去纯阳分宫看看，结果等他看着已经变成酒楼的分宫这才想起之前因为自己失控搞得破坏有点大，纯阳分宫早就已经被售卖了，毕竟纯阳本身可没钱去赔，要是钱不够怕是李忘生得把他给卖了。
　　“真是可惜，要不我重新把小摊子找回来？我记得之前塞李复家里的吧？”沈剑心摸了摸头，若有所思的在街道上瞎逛，然后便遇见了站在原地泫然欲泣的阿炽。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哪怕仅仅过了三年阿炽的变化也很大了。沈剑心只觉得面前的女孩眼熟，却总是想不起她是谁。不过看着女孩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沈剑心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怀里偷懒的嘬嘬，最终还是选择牺牲了猫咪的色相。
　　当然沈剑心这么做也不是没道理，毕竟在纯阳和万花时只要嘬嘬出场哄人，那些个小姑娘们很快就能笑的灿烂如花。
　　“遇到什么事了吗？”秉持做长安保安的精神，沈剑心俯下身去。他揭开挡住容貌的斗笠面纱，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孩。
　　只是似乎他今天要遇到滑铁卢了——只见原本还看着嘬嘬发呆的小姑娘抬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眸猛地睁大，原本有些许淡下去的眼眶突然变得更红了，豆大的泪珠一下子就从脸颊上滑了下去。
　　“啊，等等？！”沈剑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搞慌了神，虽然他也不是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甚至可以说他还养过一段时间孩子——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你也不能否认他确实养过一段时间水君——可是很明显，他没有太多哄女孩子的经验。
　　“嘬嘬，怎么办！”沈剑心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病急乱投医把希望寄托在了嘬嘬身上。
　　“喵？”
　　嘬嘬一脸看傻子的模样看着沈剑心，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用尾巴扫了扫女孩的泪渍，尝试着用自己的肉垫去拍了拍女孩的脸颊。看着渐渐收住眼泪的女孩，沈剑心长舒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嘬嘬确实是个神器。
　　站起身来，沈剑心看了看四周，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下摆被拉了拉。垂头看去，他便见到女孩正小心翼翼的抬手，眼神中却充满了开心。
　　“嗯……我带你回家怎么样？”沈剑心一时间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女孩就这样留在原地，他伸出手道，“太阳要落山了，长安最近好像有宵禁吧？”
　　3-
　　且不提阿炽也曾多次随着爹娘进城，城外的茶馆她也经常会光临。小孩子虽然对用劣质茶叶泡的苦茶不感兴趣，可是这里的说书人真的有意思极了。
　　“只见那大侠伸手就是一剑，打地马匪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这是她最常听的话本。
　　其实她还听过很多很多，里面的大侠无一不是英勇无畏武艺高强，似乎不管是谁是什么，在他们的神兵下都会被粉碎。但那时的阿炽只觉得大侠终究是故事里的人，也一定只存在于故事，因为她从来没见过。
　　直到沈剑心的出现。
　　沈剑心不像是话本中的大侠，他的内力时有时无，有时候能把悬赏榜上的恶人惩戒的一干二净，有时候却又被城外的恶狐追的漫山遍野的跑，虽然听说书人说他的排名在江湖大侠榜上窜的飞快，可奇怪的是说书人却很少讲他的故事。
　　阿炽也曾好奇的问过，而说书人也只是若有所思的整理了一下胡子道：“他留在这城里，做的也都是小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走在地上的自然比飞在天上的近，所以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是啊，大侠都应该做大事，像他这样今天算命解决家庭矛盾明天提剑把周边的悬赏清个干净的人真的很难有多精彩的故事，也很难成为说书人的话中人。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一个人，不是这么一个喜欢做细碎小事的人，不是这样一个没事自诩长安保安喜欢满地儿乱逛的人，阿炽很难想象自己如今的结局会怎样。
　　那天的沈大侠或许又内力不畅了，所以即便是天道之剑在他手上也收敛了青锋。阿炽颤动着双唇看着被焚毁的家，整个人却只能紧紧埋在沈剑心的怀里，而沈剑心也紧紧的抱着她，可最后孱弱的女孩还是被那些恶人给拖了出来，随后沈剑心迎接的便是一顿暴打。
　　大侠一剑，该是神兵出鞘，黑暗尽散，可是事实似乎与传说相差甚远。
　　阿炽看着沈剑心满身伤痕，但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却死死的看着她，最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块黑漆漆的晶石。
　　之后的事突然变了，一切就又都如同故事里讲得那样了，大侠打败了恶人。可当她被沈剑心从流匪手里夺回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那颗镶在他血肉里的黑晶，它像是有生命般的吸食着蠕动着。但还没等她开口，沈剑心便把她放了下来，随后摸了摸女孩的头道：
　　“别怕。”
　　可是又不一样，故事里的大侠不会伤成这样，她看着沈剑心那被红色浸染的七七八八的墨蓝色，慌乱的不知所措，沈剑心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眼中却装满了茫然。而在那之后沈剑心行侠仗义便是更加得心应手，除了他的内力不再三天两头的时有时无，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
　　沈剑心其实是心有不安的，他长在稻香村，看多了作物的生长，自然明白种什么种得什么果的道理，可这黑晶赋予的能力又是种什么得来的呢？
　　他不知道。
　　于是在某一天，因果显现。
　　等沈剑心自控制中脱离，他的心都凉了一大半，面前的街道惨不忍睹，平常老是因为轻功出问题而摔的七荤八素的李复这次终于是被自己揍的七荤八素，可是沈剑心只是盯着剑尖，后怕的差点快跪下了。
　　还差一点，天道之剑的剑锋就要碰到女孩的眼前了。
　　如果自己再晚醒一步……
　　焦急与后怕在阿吉的话中熔化成愤怒于决绝，明知捏碎黑晶的代价不仅是黑晶给予的内力掌控全失，更是纯阳别册给予的内力甚至在纯阳宫修的那么多年内力毁于一旦，可沈剑心终究还是把它毁了。
　　一瞬间的信誓旦旦换来的是近十年的修为化为乌有，说沈剑心一点后悔的情绪都没有就太圣人了，只是每每想到阿炽那双眼睛，他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值得。
　　当最后他倒在叶英怀里还忍不住控诉身前人放鸽子的无耻行为后，脑子终于变成了一团浆糊，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了。
　　只是昏睡前他想到，自己学习武功本来就是为了当大侠，如果连能救的人都救不了，就算还有内力傍身又怎样？
　　一身武功换一条命半条街甚至有可能是更多的人，不是很值吗？
　　4-
　　阿炽任由沈剑心拉着她走，半句话都没多说。
　　她至今记得沈剑心最后被他的朋友们带走前的样子，其实她看过很多次沈剑心受伤的模样，就算是轻功不错的他有时候还是会撞长安的柱子，也有可能与野外的野猪来一次亲密互动，可每次他都大大咧咧的翻身而起，然后抹了抹伤口就算作罢。
　　唯独那一次没有。
　　沈剑心胸口处的伤口用狰狞来形容都是颇为轻松的，黑晶原本就已经镶在了皮肉里面与他共生，所以他将其毁掉的同时也意味着硬生生撕扯下了一块肉，伤口已经露骨的模样让曾见过许多伤者的秋叶青都直皱眉。
　　“知道吗，再晚来一步，没有纯阳内力护心的他就该死了，”平常追着李复时一副天真乖乖女模样的秋叶青皱着眉，忍不住狠狠掐了李复一下，“你之前不是说察觉出问题，所以去藏剑前还来了长安一次吗？”
　　李复被掐的不轻，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是他自己说那阿吉是他朋友……好吧，我就应该想到以他这能把红衣教当慈善机构的脑子该有多好骗！”
　　阿炽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听清围着沈剑心的人都在说什么，她只是看见沈剑心蓝黑色的衣衫被染红了大半，整个人就和死了一样几乎没有起伏。
　　然后沈剑心就被带走了，之后便是李复曾来过受损的半条街一两次，紧接着纯阳分宫就没有了。而分宫没有的一月后，那条被损毁的街道重新修了起来，长安的人们也于这天迎接了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可在硝烟淡去后，那个曾经穿梭在长安大街小巷中的人却不见了，再没人见过沈剑心的身影，属于他的印记也消失了。
　　就好像长安在将他忘记。
　　阿炽曾屡次拽着娘亲的衣袖询问沈剑心的去处，妇人只是俯身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再之后她便听好多人说，是因为沈剑心贪图卓绝的武功才用了那小人从藏剑中盗出的黑晶，谁想到修炼到了走火入魔，才会差点让长安成了这副模样。
　　只有阿炽知道不是，她摇头去反驳，但无人听信一个小女孩的话，就连说书人也将这恶绩写入了书中。也因为阿炽太过坚持己见，与她一起玩的孩子们也开始排挤她，说她是非不分，认一个贪心不足的人做大侠。
　　可是阿炽知道，当沈剑心哪怕用黑晶也要救下她时，她心中的大侠终于在此刻完完整整的诞生了。
　　你是幻觉吗？你会回来吗？阿炽想问牵着她的沈剑心，可是她又不敢，于是只能任由沈剑心拉着自己走过大街小巷。
　　“现在的孩子都喜欢乱跑吗？”
　　就在阿炽还在神游之际她，却突然听得沈剑心这么来了一句。在微微定神后，她顺着沈剑心面朝的方向看去，入眼所见的便是一个小小的人正站在那里，而地上是两颗碎裂的鸡蛋。
　　5-
　　我看着天边的夕阳有些发愣，感觉它和地上碎掉的鸡蛋长的一样，都让我手足无措。
　　娘给我铜板让我去买两个鸡蛋，可是如今它们成了这副模样，天知道我回去后要面临什么样的惨剧，所以哪怕家就在不远处，我也不太想回去。
　　要是沈剑心在就好了，以前他在长安算命时街坊邻居经常拿各种东西来抵算命钱，鸡蛋也不是没有，说不定自己能借两颗。
　　“怎么还不回家，太阳要落山了。”
　　就在我六神无主之际，突然间一道声音传来，我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带着斗笠面纱的人站在不远处，而他的一只手正牵着阿炽。
　　阿炽看向我时明显脸色不太好，她一把抓住了来人的衣袖，看样子是不想让他接近我。
　　那人看了看阿炽，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嘀咕了句现在的小孩怎么小小年纪恩恩怨怨就这么多后，手却是在自己的包袱里摸了摸，随即两颗蛋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喵！”一旁被阿炽抱着的让我很眼熟的小猫似乎颇为不满，努力的大喊了两声。
　　但是很快这抗议声就被镇压下去了，那人抬头使劲搓了搓小猫的脑袋道：“这是人家给我的谢礼啊，再说了一只猫吃什么鸡蛋！”
　　就这样，我重新得到了两颗鸡蛋，本来他似乎还想送我回家，但是却被阿炽生拉硬拽的制止了，她指了指我不远处的家，然后无论如何就要这人快把她送回家。
　　话说除了在有关沈剑心的事上，她什么时候会这样强硬？
　　等下，沈剑心？
　　我又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人的声音，突然间便感觉脸似乎被火烧了一般的烫，垂头看着手中的两颗鸡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干脆今天回去后就求娘让我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去玩吧，或许之后长安会更热闹了，也会更安全那么一点了。
　　6-
　　“大哥哥，那里就是我的家！”
　　女孩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正想转身再对沈剑心说两句时，怀里却突然一空，紧接着便听见有谁低声道：“谢谢你，阿炽。”
　　阿炽心中猛的一惊，但等她再转过身时身后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一小块桂花糖被好好的放在了地面上。
　　“大哥哥？！”
　　阿炽捡起了地上的糖果，但是眼睛却是在四周不停的寻觅着，只是这寻觅到底是无效的，她的呼唤到底没能再把沈剑心喊回来，反而惊动了她的父母。
　　不远处的男子和女子在听到了她的声音后急急忙忙的从房中跑了出来，男子率先跑到阿炽身边，以为女儿生了什么事的他有些焦急道：“阿炽，怎么了？”
　　被自家爹爹这么一喊，阿炽才突然回过神来，她看着面前的父亲和不远处的母亲，突然间落下了泪来。
　　“怎么了，怎么了？”赶来的女人也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欺负了自己女儿。
　　阿炽赶忙摇头，然后抬起了手，在她小小的手心上正躺着一块桂花糖，那是沈剑心原来在长安时就经常买来逗小孩的，她也曾经吃过那么一小块。
　　“爹，娘，他回来了！”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长安没有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长安。
　　7-
　　“沈大侠真是好闲情逸致，来长安第一件事不来找老朋友，反而带小女孩逗猫玩去了。”
　　沈剑心抱着嘬嘬坐在房顶上，本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远处的一家三口，结果突然间就被这么一声阴阳怪气吓的差点从房顶上跳下去。
　　“李复你有病啊！”沈剑心都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他一边伸手驱赶，一边道，“你走远点，我要去巡查长安城了！”
　　“行了吧你！”李复一把揭开沈剑心的斗笠，然后扯住了来人的披风道，“你不向天策府报备就在宵禁时出门？等着被射成筛子吧！”
　　还没等沈剑心再多说两句，李复就拉着人准备走，可沈剑心看着这架势心中却是凉了半截，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如同杀猪般大喊道：“李复你放开我！你的双人轻功只有秋姑娘仗着有雕不怕，你不要拉着我死啊！！！”
　　只是明显李复没听进去，因为随后便是一声惨叫响彻长安。

　　①异闻录剧情，嗯，那条街确实被损的挺惨。
　　②异闻录里那个小女孩。
　　③秋妹毕竟是奶，就私设她确实治疗过很多病人。